茶馆内,说着、笑着的人,有之;
拔着脖子、一脸盼望着、期盼着的客人,亦是有之。
通往内厨的半截门帘,被伙计麻利的以肘部挑起,一阵热浪夹杂着溜肥肠特有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
“香、真香!”
仅是扑鼻而来的气味,便让那早已等得很是不耐烦的客人,脸上的焦躁瞬间平复了不少。
当伙计的身形,不过相差个约莫三两步距离时;
他猛地原地起身,身子往前一跨步,双手作势要接过伙计平举于身前的托盘,而早已垂涎欲滴的嘴角,甚至咧到了耳朵边:
“嘿,可算是上了,俺可就好这一口——”
怎料,伙计却突然一声歉意,折身、错过:
“客人,抱歉了您,您还得儿稍等片刻。”
这未曾设想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客人心中的期待。
他僵化当场,脸上的笑容凝固;
当即,一声热气腾腾的粗气从不住扩张着的鼻孔内喷,满面盛怒、青筋毕露,抡起拳头就要往伙计身上招呼。
常年保持锻炼的伙计,见势便机灵地一侧身,脚下又是稳稳的快步向远处一茶桌方向退去;
他一边躲闪、一边高声怪叫,引得周围客人们,纷纷侧目。
待他快步走到一茶桌旁,那相隔一席坐着的一老一女,似是正低声交谈着。
在盛怒的客人各种手撕、抓挠的‘招呼’中,脸不红、心不跳,甚至片缕不沾身的伙计,赶忙赔笑似的叫着菜名:
“爷,这是刚出炉的上好溜肥肠,咱茶馆的老板,请您先尝尝合不合口味。”
听着伙计这般说着,那一老一女停下交谈,抬头看向伙计,正要说些什么。
但紧随着伙计的身形,一同步近的客人,此时却是爆喝一声:
“那是俺的溜肥肠,谁敢吃上一口!”
那简短的声音,如同滚滚袭来的雷鸣,震得茶馆内的桌椅、瓷器,都微微颤抖不止。
桌前的一老一女皆是面色淡定,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而伙计却是嘿嘿一笑,闪身让出位置,露出了身前、好生端坐着的一老一女。
盛怒之下的客人,瞬间便看清楚了桌前所坐的二人;
当即面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惊吓,脚步踉跄的似是要转身就走,只是没走出两步,就几乎要摔倒在地。
“吭——”
桌前的老者轻咳一声,声音虽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那客人脚下一软,当场身子一扑,伏在了地上,如同一只被擒住的鸡,浑身瑟瑟,一时竟是再也无法站起来。
老者的目光并未跳出茶桌之外,语气随意的像是对着空气问询:
“什么情况?”
他那再平静不过的声音,让茶桌旁的一众人心生敬畏;
原本有几个贴的较近,想要看些热闹的其他客人,纷纷抽身、结账离去。
伙计瞥了软倒在地的客人一眼,压低声音解释:
“爷,这客人馋嘴,要吃您的这份上好溜肥肠。”
老者转头看去,只见同样听到这话的客人浑身一个哆嗦,仿佛被凛冬的寒风如刀子刮过皮肉一般。
背着身子伏倒在地的他,赶紧原地四肢着地的转身,对着老者一边磕头一边辩解:
“上使,您别听这小厮胡说,俺是弄错了,俺以为、以为,是给俺端过来的。”
他的一番辩解,断断续续、声音颤抖、语无伦次。
伙计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插言,似是在补充着:
“哟,刚才轮着拳头的,说什么谁敢吃的,不正是您么?”
戏谑的语气、那嘲讽之意让老者杯中的茶香,散了大半。
客人往伙计脚边一扫,重新抬起头对着老者一再坚持的解释着:
“误会、误会,是天大的误会呀,望上使明察。”
躲躲闪闪的眼神中,除了乞求,便是满腔的畏惧。
老者端茶细品着,没有人能猜出,此时的他到底在想着什么,会下达着什么样的评定。
忽的,他手里的茶杯一晃,茶杯内的水渍往桌上洒了好一片。
其中的大片,好巧不巧地泼在刚刚端上桌的溜肥肠上。
老者满面不悦,皱着眉淡淡说了声:
“这溜肥肠——”
声音虽轻,在场之人却没有一人敢轻视。
客人还没明白什么情况,桌旁的女子已经开口:
“怎么能让上使享用这等货色,端下去吧。”
清冷的声音,说着犹如一口唾沫一根钉的言辞,根本不容反驳。
伙计牙根痒痒的难受,倒不是没有按照规定的期限去洗牙、磨牙,进行一系列的保养;
而是他心里清楚,这要是真端回内厨,自家茶馆的老板,会做出何等抽筋扒皮的事情来……
而他自己,哪里能受得住那样的惩罚?
于是,伙计的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一边双手凑近盛着溜肥肠的盘子,一边点头哈腰地说着:
“是了、是了,这等货色,却是不能端到桌上,污了上使的眼睛。”
随即,他转身向地上伏着的客人使着眼色。
那隐含着恨意、留意着伙计一举一动的客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忽而起身,嘴里并义正言辞的说着:
“没错,这等货色,俺就替上使给处理了。”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从伙计手里接过、盛放着被泼水后的溜肥肠的托盘,一溜烟地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只是,他也没落座,从怀中留下一锭银钱,直接往茶馆外溜去,活脱脱一只可算是逃脱了牢笼的兔儿哥。
空下手、算是同样躲过一劫的伙计,则是用肩头的抹布擦拭好桌子后,躬身一礼:
“爷稍等,上好溜肥肠,马上就给您端来。”
这一番麻利而恭敬的动作,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在听到老者默许似的“嗯——”了一声后,他也一溜烟的,往内厨麻溜行去。
一场风波,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画上了句号。
女子给老者重新上满了一盏茶,轻轻地说了声:
“功曹使,时间不早了。”
与先前的清冷不同,她的声音温柔而细腻,像是暖春的微风拂过平静无波的湖面。
关一智闻言,抬头看向茶馆外:
悬于天际的人造月,皎洁而明亮,宛如一块无暇的巨大白玉盘。
他点了点头,表达着同意的观点:
“是啊,那办事的家伙,算算也该回来了。”
这般说过,端茶便饮,看起来像是天大的事情,也不如品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