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又六十一章 二之篇 其肆拾肆 仇深似海,何以为报

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单手,稍稍抬起头顶上那块布满灰尘与蛛网的木板,武樊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提着下巴、侧着脸透过木板间那狭窄而粗糙的缝隙,向外窥去:

‘品质优良,穗大粒饱,仿佛是被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阳光透过大开的木质屋门缝隙洒落,照耀着堂屋案台上的,那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

每一颗都饱满圆润,皮薄肉嫩,色泽鲜艳如同宝石,仿佛轻轻一咬就能感受到那甘甜的汁水,武樊仅仅是轻嗅便能察觉其口味定然宜人,令人垂涎欲滴。

而在这放置着葡萄的案台前,有三个身披粗糙兽皮、身形魁梧的壮汉,正为此争执着。

他们的脸上满是汗水与泥土的混合物,不停扩张与收缩的鼻翼之上,眼神中透露出对那串葡萄的渴望与贪婪。

其中一个壮汉大声的喊着,“这串葡萄明明是我先发现的!”

他的声音粗犷而沙哑,仿佛一头即将发怒的野兽。

另一个壮汉不甘示弱,“哼,你发现了又怎样?论资排辈,就该我先吃!”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仿佛随时准备挥向对方。

第三个壮汉试图从中调解,“好了好了,别争了,咱们三个一人一口不就行了吗?”

但他的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无奈与心虚。

“……”

如此,一柱香过后,又是一柱香时间。

他们的争执,似乎并没有任何结果,反而愈演愈烈。

终于,这三个脑子好像不太好使的壮汉,骂骂咧咧地准备到院外的空地处,去“比划比划”。

趁着他们出屋的空隙,武樊迅速推开木板,掀开作为掩饰的几件衣服、被褥,颇为狼狈的从炕内暗门爬了出来。

从窗口投下的阳光,突然照在武樊的脸上,让武樊有些眩晕,但更让武樊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迎面正是一个女孩的侧脸。

‘看来,她没事,那就好。’

她站在那里,双手紧紧地抓着小褂的衣角,眼神中充满了惊讶与不解。

仿佛是在看一场突如其来的戏剧,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要笑出来,却又在努力克制着。

听到炕头的动静,女孩转头看来:

“你……你怎么又不听话的出来了?”

她一开口,声音清脆而悦耳,让听过的人印象深刻。

武樊愣了愣,随即张了张嘴,可瞬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指了指屋门。

女孩轻盈的一转身,上前将木门轻轻合上;

可即便是这样小心谨慎,木门处仍发出“吱呀”的一声。

她猫着腰往院外正‘比划比划’的三个家伙瞧了一瞧,向武樊吐了吐小舌头。

武樊看来,‘煞是可爱……’顿觉整个屋内黯淡无光,只有视野中心的她,像是在发着光华。

“喂,你还没回我话呢?为什么又不听话的出来,受伤了就该有自觉,好不好?!”

女孩说着严肃的话语,可姣好的可爱样子,却怎么也让人严肃不起来。

武樊的目光,落到女孩袒露在外的光洁肩头时,所有的美好,在这一刻回归现实。

“你,你为什么要这副打扮?”

落在武樊眼内的女孩,上身只有一件粗布小褂,无袖的小褂根本无法掩盖女孩青春萌发的美好。

她的双臂裸露在外,肌肤细腻光滑,宛如上好的瓷器,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一身粗麻布的服饰,更显得她肤色晶莹如玉。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媲美春日里新发的柳枝,轻轻垂落,带着一种不经意的诱惑。

她的容颜虽称不上成熟女性的美丽动人,但尚待发育的眉眼仍旧如画中走出的佳人——她的眼眸明亮动人,鼻梁高挺,唇色如樱花瓣般娇艳欲滴;

当微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宛如晨曦中绽放的娇嫩花朵,散发着温暖、迷人的光芒。

武樊的气血从下往上的涌过有些干涩的喉咙口,不禁“咕咚”一声吞咽着唾液。

为了掩盖尴尬,武樊急忙询问:

“他们,又是个什么情况,有没有……那个,欺负你?”

女孩伸出一指头在她自己没什么肉的小胳膊上捏了捏,像是颇为庆幸的说着:

“那些北狄蛮子,才瞧不上我这没二两肉的‘两脚羊’嘞,听说他们就算是挑挑选选,也都是优先挑选有一身毛的。”

武樊疑惑的看着女孩,看着她将散在炕上充作掩饰的几件服饰,重新穿在身上。

待女孩一展秀发,穿搭完毕后,武樊再度问询:

“为什么?”

女孩往院外看了看,又是吐了吐小舌头,似乎是很喜欢这个动作:

“还能为什么,那帮北狄蛮子认为,在羊的身上是毛越多的越好吃,而对于咱们这‘两脚羊’,自然也不例外。”

武樊恍然出声:

“所以他们一进院,你就露出光洁的胳膊,原来是这样啊。”

可武樊一皱眉头,紧接着说着:

“两脚羊,又是个怎么回事?”

女孩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恨恨说着:

“北狄蛮子就像是饿死鬼投胎,饿了可什么也不放过,自打月前咱大明大军败战之后,这边陲的村落,就成了北狄蛮子的粮仓,隔三差五的就来征粮食,可谁家里储存着那么多的粮食?”

武樊的脸色,随着女孩的话语也刷的一下,变得铁青:

“所以,北狄贼寇连活人也不放过?!”

女孩惨然一笑,摇了摇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在北狄蛮子看来,败战之后的大明子民与猪狗等牲畜没什么区别,什么活人?不过是随时都可能上桌的一盘菜而已。”

武樊看着院内院外,除了女孩之外,也仅仅只有一年迈老妪的存在,心中猝然咯噔一下,颤声问询:

“姑娘,那你这一家人,难道是……?”

女孩沉默,转头看向案台。

武樊顺着视线,也看向堂屋的案台——最先的是一盘葡萄,而葡萄之后,似乎还有着什么?

试着迈出两步,感觉腿脚没太大的毛病,武樊凑近案台一看,便是默然不语。

‘列祖列宗之牌位。爷……爹……兄……’

武樊的目光,看着罗列着的数个牌位,其中,最近的一个牌位显得很新。

指肚落在字迹的刻痕上轻轻滑过,‘很新,应该不超过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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