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婷婷的家乡情结

李鳅生想当县长,婷婷想让他当书记,李公子想得到鸿陵火车站的项目,张书记在为自己即将退居二线而发愁,我每天都在监控网络上的舆情动态,于公于私都得盯紧,大家都在为自己的事业苦苦忙碌和追寻。

我想,人最累最痛苦或最快乐的时候不是在失败或成功之时,而是在希望与失望处于胶着状态时,当成功与失败已成定局时,一个人的心灵深处都会呈现稳定状态。

从鸿陵传来消息,鸿陵市委重新研究了鸿陵县县长的人选,由于争议比较大,张书记只好决定暂时冻结鸿陵县县长的任命,鸿陵县的人大会也就顺理成章被延迟。在纪委是否介入调查这个问题上,鸿陵市委出现了高度的一致性意见,不能听从网民的意见,如果一个地方党委听从不负责的网民的举报,被网民牵着鼻子走,无论是从严肃性方面还是根据有关规定,都是不正常的。

我听到这个消息,心理稍稍安稳了些,毕竟柳县长是丢了情人又将折兵,倒霉的事不能都让她一个人碰到。

过了几天,李鳅生打来电话,他说:“大事不好了,柳梦梅猜到网上的文章与我有关,在县委书记和张书记那里告我的状,张书记和县委书记分别找我谈了话,我极力否定这件事,张书记似乎信了我的话,但县委书记还不是很相信我。”tehu.org 火鸡小说网

“自己人搞自己人,这样不好,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县委书记这样对李鳅生说。

这个柳县长,真是不知道深浅,非要搞得鱼死网破才罢休。我想。

婷婷对我说:“如果她再不识相,我让我们台里派个记者去采访,先吓唬她,看她还敢这样放肆。”

婷婷这人,别看她表面温柔,实则绵里藏针,一旦惹怒了她,比男人的性格还要强硬。这与她从小生活在农村有关,山村生存环境恶劣,如果没有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无畏精神,是很难变成山窝里的金凤凰的。

我想也是,一个农村长大的姑娘,变成省城里人见人爱的电视台知名栏目的主持人,整天周旋于高级领导之间,没有真才实学,没有一身过五关、斩六将的本领,恐怕是不行的。

我还听电视台的人说,婷婷经历了三任台长,没有一个台长不是她台前幕后的服务对象,电视台上千号职工,员工像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有不少人不知道上任台长或上上任台长是谁,但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电视台有个美女婷婷。

我和婷婷认识这么久了,始终不明白这些领导为什么对婷婷情有独钟。如果我是台长,首先要解聘的就是婷婷,因为中国有句古话,一女不嫁二男,一女不侍二夫,要么她与前男友解约,要么离我远点。但是,这些领导们就是这么贱,似乎对婷婷不按规矩出牌,不按游戏规则办事的行为熟视无睹。当然,单就婷婷这个人来说,还是值得做朋友的。

那天,我与婷婷谈起家乡,她说:我每次回去,都有一丝隐隐的痛,生我养我的农村现在已经面貌全非了。

“我前几天与台里几位同事聊天,希望他们多去农村了解一些真实情况,现在的新闻节目也好,其他节目也好,没有几个人真正深入农村生活,他们对农村都是唱赞歌,而农村里的问题几乎没有人去研究。”婷婷似乎很伤感。

她告诉我,她写了一篇文章,希望我这个学中文的帮她修改修改,如果有机会,可以送给省里或中央的主要领导看看。

“以前,家乡的人到省城里来找我办什么事,我都会想方设法满足他们的要求,但农村的问题太多,乡亲们的困难也太多,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还是要靠政策,从根本上解决农村问题。”婷婷对我说。

她拿出自己写的文章让我帮她修改。

“知名女主持人的文章我只有学习的份,哪敢修改。”我说。

“跟我客气,我以后就不理你了。”婷婷真的生气了。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我欣然接受了婷婷的新任务。

美丽的乡村,我拿什么来拯救你?

作者:婷婷

我从乡村走来,记忆中多是乡村的可爱;每每回到乡村,目光所及往往都是孤寂和苍茫;行走在繁华都市灯红酒绿的五彩世界里,夜深人静沉睡在钢筋水泥的茫茫森林里,分不清自己身属何处,心归何处。梦醒时多次拷问自己的灵魂:美丽的家乡,我拿什么来拯救你?

我无意刻意描述家乡的衰败和没落,更无需夸大故乡的空寂和无奈,只能用一位诗人的名句来描绘自己矛盾的心境: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记忆中的乡村,多是古树、老藤、乌鸦;小桥、流水、人家;蓝天、白云、清风;旧屋、老孺、鸡鸭。

今年春节回到乡村,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唯独多了满是疲惫的妇孺老汉,我甚至不敢相信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家乡了。

先前一直让族人骄傲的石板小路早已不见,一段被水泥替代,一段是泥土,一段被垃圾所覆盖。

“可惜了,可惜了!”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向我感叹。因为这条几公里长的石板小路,凝聚了几代族人的辛劳,见证了几十代族人的荣耀与辉煌。由于我的家乡在当地是大姓,几百年前从江西来到这里时,先辈们为了站稳脚跟,留下了许多与当地人、与大自然殊死搏斗,完全可以用可歌可泣来形容的动人故事,建族祠和大堂,修一条石板小路,无异于今天修建的国家大剧院、鸟巢以及高速公路、高速铁路,其荣耀对于今天的我们也许永远都无法体会到。

族祠呢?早已破烂不堪。就连族人最为看中的村中大堂也是破瓦残墙。作为一个自然村的大堂,是唯一的村里的公共场所,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所在。老人去世,要在这里举行祭奠仪式,所有的农村老人将死后能否进入大堂举行祭奠仪式作为自己一生善终的重要标志,后人也将自己的长辈能够进入村中大堂善终作为孝顺与否的重要标志。而新婚典礼、个人重要生日、族里重要活动、外族重要客人来访、每月的初一和十五的烧香敬神等一切重要隆重的活动,无不在这个村里最为神圣的地方举行。可如今,当我走进这个小时候最为神圣肃穆的厅堂时,目睹的却是破败和凄凉。几处屋顶早已不在,墙壁长满青苔,甚至有几处还长出几棵高达半米的小树苗,厅内潮湿泥泞,几件旧农具胡乱堆放,只有一个旧神台还在,看上去早已没有了先前的神圣与庄严,孤零零地站立在厅堂的最上方,我不敢去触摸,我不敢走近她,恐怕一走近一触摸她就会悄然倒下。

在村里走了一圈,族人告诉我,村里的旧屋基本上没有人居住了,村里人不是搬到村外建了新房,就是在广东打工长期不回来,因此,从村中经过旧房时,千万要小心,屋顶上的枯木、残瓦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砸着人,最好是绕道而行,当年的熙熙攘攘已成为永久的梦幻。

村前几口小塘不是污浊不堪,就是黑泥见底。我记得村里原来是没有井水喝的,全村人喝的都是门前一口小塘里的蓄水。现在望着小塘,不说去喝,连洗手的勇气都没有了。

“现在几乎每家每户都打了井,水塘早已不用了,水塘现在只养鱼,水肥好养鱼,卖给城里人吃。”据老乡说,现在农村里养鱼基本上不用农家肥,大量使用化肥、增长素等。

“现在得癌症的人越来越多了。”村里人告诉我。反而一些八九十岁的老人身体却很硬朗,不患病不吃药,吃的也是粗茶淡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为什么得病的人这么多,得了病又治不好?”族人满是疑惑地问我。

我想起一位科学家的研究成果:人是水做的。人处在出生之前的受精卵状态时,其99(百分号)是水;出生后,水占人体的90(百分号);长到成人时,这一比例缩减到70(百分号);到临死之前大约会降到50(百分号)。无论如何,可以说人的一生几乎都活在水的状态中。从物质的角度来看,人就是水。而以此为前提的话,人想要健康而幸福地度过一生,该怎么办呢?一言以蔽之,只要让占到人体70(百分号)的水干净就可以实现了。河水因为流动,才能保持其清澈。当水不再流动,它就会成为一潭死水。也就是说,水必须保持一种循环状态。很多健康受到损害的人,大多也是因为体内的水(或曰血液)凝滞所致。血液一旦凝滞,身体便会开始虚弱,如果碰巧是脑血管的话,就有可能危及生命。那么血液为什么会凝滞呢?我想,这与人类的情感受挫和所处的环境污染有关。近年来,医学已经证实,人的心理状态对身体的影响很大,而心理状态又与生存环境息息相关。每天生活得轻松而快乐,身体自然会健康无病。若总是陷于烦恼、愁苦之中,身体马上就会出现异样。当情感生机勃勃地处于流动状态时,任何人都会感到幸福充溢着,身体也比平时更为健康。人体内外的水洁净而不凝滞,并源源流动,对人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我本来想从环境的角度,想从社会的角度,用自己有限的知识来回答他们,回头一想,这么复杂的问题我能够解释清楚吗?即使解释清楚了不是独添他们的忧愁和恐慌吗。不说也罢。

望着日益面目全非而又曾经熟悉的故乡,站在夕阳斜照的旧屋前,与几个年轻但面容明显苍老疲惫的儿时伙伴谈天说地时,我在不停地拷问自己:这就是我魂牵梦萦的故乡吗?这就是现代文明社会的乡村景象吗?

读着婷婷用心写就的文字,我发现我几乎不认识婷婷了,先前的种种对婷婷的传说,我几乎不敢与她联系在一起。

我对婷婷真的要刮目相看了。

这真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更不是一个在省城流传很广很多的带有诸多隐晦传说的美女。她的文章,我必须得继续读下去,也许她就是一本书,一本让人难以读懂的书。

今天的农村除了在环境方面日渐恶劣外,在精神方面的变化,更加让人心痛。

乡村与城市有许多的不同之处,但最为不同的是,乡村有许多自己的清规戒律,有自成体系的道德标准和文化传承,甚至每个村都保留着各自的特色,十里不同音,说的是语言的差异性;五里不同俗,说的是文化和风俗习惯的各自特色。但普遍的荣辱观和价值观,却有着惊人的相似,即不偷不抢,特别是女人的贞节观,在以往乡亲们心里,几乎与生命同价。

当然,我们不需再从过去的三从四德来严格要求今天的农村,时代在进步,爱情、婚姻、家庭、娱乐、文化,包括人生观、价值观,也应该随着时代而有所改变。但是,并没有随着时代而有所进步。

回到乡村,我看到几乎每家每户都在打牌赌博。赌资大小不一,一天的输赢在几十元到几百元不等,包括一些号称族里的长辈也是如此,名曰娱乐,实则精神空虚无聊所至。因为当今农村,除了看看电视,还有什么活动呢?而现在的电视节目,除了几部功夫片多少让一些农村文化水平稍低的人能看懂外,其他的如文艺、体育、科技等节目,几乎与农村生活难以挂钩,更不用说能让他们产生共鸣了。于是,打牌赌博成了他们打发时光、联系邻里之间感情的唯一方式。

过去,农村人对小偷不但轻视而且往往还会采取一些过激的行为,如打、骂甚至逼人至死的事情也偶有发生。现在呢?偷鸡摸狗的人和事几乎每天都在频繁发生。谁家的一条狗被谁偷吃偷卖了,谁家晚上被小偷光顾了,谁家又因为偷鸡摸狗而发了财,这些都是当今农村最为流行的谈资。每到春节前夕,农村的小偷活动频繁,一些农村老人不得不与猪、狗、牛等牲口同屋而眠,以防不测。即使这样,还是会发生小偷将拴在人手上的牛绳解开而偷走耕牛的事情,我的一个亲戚就经历了一回,听起来简直象在听天书一样,但事实就在眼前又由不得你不信。

卖淫嫖娼,在过去的农村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就是谁家的姑娘多说了几个对象,谁家的姑娘未婚先育,同姓的谈恋爱结婚,都会被认为是本家本族最不光彩的事情,更不用说卖淫嫖娼了。从一而终,一诺千金,一直被农村视作自己关于爱情、关于婚姻、关于家庭、关于贞节、关于生命的信条,也是评价一个人、一个家庭、一个姓族好坏优劣的标准。

我曾经听到一个真实但又可笑的故事。一个农村妇女长期在广东打工赚钱,丈夫在家种地带孩子,丈夫思念妻子,写信与妻要求回来团聚,妻以一首诗回答丈夫:老公老公,我在广东;白天睡觉,晚上打工;五十一百,轻轻松松;老公老公,你要想通,三年五年,百万富翁;你若不通,人财两空。

这个故事肯定增加了许多演绎的成分,也作了高度的概括和加工,但故事的基本事实随着时代的发展还有扩大之趋势,呈愈演愈烈之状态。

现在,农村里漂亮一点的姑娘,或者不是很漂亮的中年妇女,胆子大一点的就到沿海地区从事这一轻松职业,实在没有门路的,在周边地区包括在本村范围内,也干起了这样的事情。村里有个漂亮女孩,初中毕业后,到广东打工,后来被一个香港老板看中,长期包养在布吉,每年邮寄回来的钱数以万计,家里盖了几层小洋楼。开始,邻里都是说长道短,指指点点,不屑一顾,时间长了,一些人发现,通过这种方式赚来的钱与其他方式赚来的钱几乎无异,有了钱不仅能改善生活,还能提高家人在左邻右舍中的威信,有钱能使鬼推磨,连村干部和乡干部,甚至公安派出所的人也是高看一眼,于是,过去的耻辱和不屑演变成了今日的荣耀和辉煌。建房要钱,孩子读书要钱,看病要钱,超生罚款要钱,结交干部要钱,当钱能左右人们的一切生活,钱能关乎温饱、关乎未来、关乎尊严,而人们又没有其他赚钱门路的时候,钱的来源也就无关紧要了。尽管通过这种形式赚来的钱无所谓尊严,无所谓未来,但至少可得到一时的满足和快感。

我无意讴歌过去的旧传统、旧思想、旧道德,更无意留恋过去的贞节牌坊,但确实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责任似乎都在农村本身,都在农民自己。我曾与一些所谓的城市精英们讨论过这个问题。我认为,现在的农村,旧的传统和道德被商品经济冲击得体无完肤,新的传统和道德没有建立起来,农民的精神家园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不见牛羊。他们又迫于生活的压力,生老病死,既无生活保障,也无生活尊严,更看不到未来和希望,唯一能让他们看到解决问题希望的只有钱,而农村和农民赚钱的门路越来越狭窄,种田不赚钱,打工只能图温饱。当一个人被逼得无路可走的时候,那条充满荆棘的小路也就成了他们冒险行走的大路了。

我曾与一些手握权力和权利的公职人员探讨过农村小偷越来越多,违法乱纪的人和事越来越多的问题。他们都认为,教育农民是一个长期而又艰巨的过程,农民素质低,农村教育程度低,农民法制观念淡薄是其主要原因。我认为,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全国几亿农民,都是素质低吗?当某一个问题严重到且已成为普遍现象的时候,我们应该从其普遍现象中找出其本质原因所在。

农民违法乱纪,农村道德沦丧,根本原因是没有给农村和农民一个良好的生存空间所至。仓廪实而知礼节,这是古人说的。现在的地方官府和官人,将压榨农民获取利益当作自己执政的手段和目的,当官府权力作为自己发财致富的看家本领时,留给农民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反抗和暴力,一条是忍受和消极对抗。历史上每一次农民起义无不是官逼民反的结果,现代版的农民暴力抗法事件无不是官商、官匪勾结导致农民忍无可忍的结果。每一个中央惠农政策的结果无不肥了官府和官人,农民得到的实惠少之又少。他们在无数的事实面前总结出一条经验来,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人不爱我,我为何要爱别人?社会不珍惜我,我为何要珍惜这个社会?可惜的是,当今农村这种可怕局面还没有被打破的迹象,也毫无彻底改变的痕迹,一些政治精英们还在自说自话地唱赞歌。

行走在城市与农村边缘的农民何处找到自己的方向,行走在阳光和黑暗边缘的农民何时能找到自己的明天,被繁华都市、商品经济、海外文化乃至精神垃圾冲昏头脑找不到方向的农民,何时才能清醒地找回自己的精神家园?一次次追问,一次次疑惑,一次次彷徨。我至今无语……

读到这里,我对婷婷更加读不懂了,她如此痛恨农村某些女子的“献身”精神,自己却又与多个男人保持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又算哪门子事儿呢?莫不是她认为只有男女之间直接进行肉钱交易才算男盗女娼?而她的行为只是一种时尚或曰思想解放?

我本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应该在婷婷身上使用这样感情色彩浓烈、褒贬如此分明的形容词,难道我真的错了?

如果不是她拿这篇文章来给我修改,我倒不会产生这样的疑问,毕竟婷婷和我的关系不错,她的私生活与我无关。

“想不到你还是个忧国忧民的主儿。”我在电话里对婷婷说。

“忧国不行,忧民倒还有点,谁让我生长在穷乡僻壤,骨子里始终流动着农民的血液呢?”婷婷说话的语气似乎有点自我解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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