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
赵恨水从金碧辉煌的会客厅中离开，来到外面的一处花园当中安静等待。
没过多久，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的长廊当中传来。
即便是不转过身。
赵恨水也知道从身后走来的是自己的得力干将唐延。
“你受伤了？”
虽然用的是疑问语气，但赵恨水的话语中却满是肯定的意味。
他先开口，而后才缓缓转过身。随即便看到唐延身上沾染的斑驳血迹，还有弯折成不自然角度的手臂。
“药王谷的谷主，那个家伙很警觉。”
唐延龇牙咧嘴的开口。
因为过于剧烈的疼痛，他在说话的时候总是夹带着气流的嘶嘶声。
“我被他发现了。他很强，我败给了他，但是他并没有杀我，而是让我给您带一道消息。”
“什么消息？”
赵恨水挑挑眉头，脸上带着些许的好奇。
“约战。”
唐延回答道，“三日之后的夜晚，在一个名叫泉山的地方。”
“江湖人选择用江湖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赵恨水面无表情的点评了一句，而后轻笑道，“看起来，这位谷主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
“他的实力的确不弱。”
唐延想到和苏恒交手，被碾压的过程。
至今任然有些心有余悸的感觉。
“嗯，能够统领一州武林，肯定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赵恨水并不否认，他点点头，“可惜，宗师和武师之间的鸿沟绝非能够轻易跨过。”
“那么，您要赴会吗？”唐延问：“需要派人在战场周围布置…”
赵恨水摇摇头，拒绝了唐延的提议。
他说：“你需要带上一批人马，但并非是前往约战的地点，而是前往药王谷。到时候，云州府的州府军将领也会配合你的行动，伱要尽可能的抓捕药王谷中的武师，那是用来制作血衣卫的绝佳材料。”
“注意，行动的时候务必小心谨慎，切莫打草惊蛇。”赵恨水小声提醒道。
那人绝非易于对付之辈，这样做会不会有些太过草率——
这是唐延想要说，但却未敢说出口的话。
赵恨水此人喜怒无常。
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他已经失败过一次。
若是再度出言顶撞，很有可能会被赵恨水当场击毙在这片花园当中。
这是唐延服侍赵恨水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他张开嘴，只是恭敬的弯腰回答道，“属下明白。”
……
眨眼间。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
药王谷，重新修建好的藏书阁白塔最上方。
苏恒和商青梧两人并肩而立，此时夕阳西下，红光在亭阳湖上荡漾出粼粼波光，东方的天穹上已经能隐约间看到月亮的轮廓。
那是一轮圆月。
可以预料到的事情是，今晚的月光会很美。
哪怕是用缩骨功的日常状态下，苏恒的身高也超过了三米。
商青梧不到一米六的个头站在苏恒身旁，就像是大黑熊旁边的一根小豆芽，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苏恒负手而立。
似乎是在眺望着远处的夕阳，只是他的眼睛很空。
一股股萧瑟秋风从远处的湖面上吹来，带来丝丝冷意，让苏恒身上的漆黑的大氅如同旗帜般猎猎舞动，发出响声。
商青梧怀里抱着一些从藏经阁中取来的密册，伸手将凌乱的长发束在耳后。
她没有开口，只是享受着站在苏恒身旁的安稳感。
在她眼前。
一串串人马正带着大包小包的物件，朝着不同的方向急匆匆的走去。
那些人都是药王谷中的精锐，实力高强，哪怕是背着重负，速度也是极快，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消失在商青梧的视野当中。
“我现在总算是能体会到，当日师尊在面对天下宗师围剿时的感觉。”
苏恒将目光从远处的湖面上收回，落在眼前的围栏上，他用略微有些发颤的声音继续道，“这种感觉，真是让人兴奋啊！”
商青梧和苏恒相识已久。
不会再去劝他注意安全之、保重自己之类的话语。
她只是怔怔的看着苏恒，略显朦胧的眸子中带着仰慕的神情。
“今夜过后，整个云州府都会变得不一样。”苏恒伸手轻轻揉了揉商青梧柔顺的长发，“你也早点离开吧，我安排了左镰长老护送你们，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到时候记得早点和我们联系。”
商青梧轻轻说了一句，而后转身从塔楼上离开。
等察觉到商青梧的气息从感知中消失后，苏恒这才纵身一跃，朝着泉山的方向赶去。
——
李二趴在草丛里。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如此剧烈，如同千万人交战的战场上那擂动的战鼓。
“兄弟，你在发抖。”
他感觉到一张温暖的大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转过身，便看到彭大那张咧开的大嘴。
“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兴奋。”
彭大嘟囔着问道。
“都有。”
李二双眼放空，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他用近乎于呢喃的声音小声回答道，“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这样的场景，可从来未曾预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突然。”
“这就是乱世啊，乱世当中一切事情都会有可能。”有着一张马脸的二弟赵钧用也开口了，插入两人的谈话中。
“可惜的是，不管胜负如何，到头来受苦的总回事那些无辜的老百姓。”
赵钧用出生寒门。
再加上他落第秀才的身份，使得他总是对那些普通人有着一丝丝的同情。
“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李二吐了一口唾沫，“不经历冲突，这个世界就不会变得更好。”
他抬起头。
打量着面前笼罩在月光当中的城市。
高高竖起的城墙上，只有寥寥几个身穿红色甲胄的州府军在上面巡逻。
果真如同苏恒兄弟信件中所描述的那样，在今天晚上，州府军会派遣大量军队去围剿药王谷，而这正好为他们的起义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李二趴在草丛中，安静的等待着。
他从来没有感觉时间的流逝是如此的缓慢，每一次的心跳都让他的情绪变得愈发焦躁。
然而、然而——
他必须要保持专注、保持冷静。
终于。
当那轮月亮高高升起。
天空中残留的少许薄云被风吹散的时候，尖锐刺耳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砰！
血红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开。
紧接着，这座巨大而腐朽的城市便开始混乱起来。
大火在城市的四角当中熊熊燃烧，黑乎乎的浓烟腾空而起，甚至将霜寒皎洁的月光都遮蔽柱了。混乱而嘶哑的尖叫声、房梁和巨大木头在火焰中融化的炸裂声、还有哭喊救命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化作一股炽热的浪潮，扑面而来。
那声音虽然听不清楚。
但却饱含凄惨的情绪，可在场众人们心头的那股热血都被点燃。
嘎吱！
火焰朝着城墙方向蔓延。
在赤红色的火光映衬下，李二甚至能够看到州府军守卫脸上的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们肯定没有预料到今晚发生的事情，李二用舌头舔着牙齿，不无得意的想到。
紧接着。
老旧的嘎吱声响起。
被关上的大门向外推开了，先是一道窄窄的缝隙。
再然后被彻底打开，火光如龙般从中席卷而出，炽热的烈火将所有人的欲望都点燃了。
“兄弟们！冲！冲！冲！”
李二咆哮着。
声嘶力竭，眼睛中布满血丝。
他挥舞着手中的钢刀，在话音未落的时候，一道道人影便从身后的草丛、密林当中向前冲出。
那些人的脸上有男有女，其中有实力强悍手持刀剑的武者，但也有拿着木棍和锄头的农民。可不论男女老少，他们脸上的表情都近乎是相同的。
那种狂热。
仿若不是在参加一场战争。
而是饥渴的恶汉在参加一场丰盛的宴会。
“尔等何人，胆敢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州府军中驻守的将领很快发现异常。
一个身穿金甲手持长枪的年轻将军从数十米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还未曾落地，手中长矛如龙蛇腾跃，劲风呼啸间，便将数个义士的身躯给粉碎撕扯。
刺啦！
血雨扑面而来，伴随着粘稠的内脏。
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中，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片猩红，恍若恶鬼。
那股可怕的气势一时间甚至让以致金身武师的小将的内心都为之一颤，随之而来的便是剧烈的愤怒。
“你们这些暴徒，该死！”
砰！
他再次挥舞长枪，可半途中却被人拦住。
那人一身月白色长袍，面色枣红，身材雄壮魁梧如同公牛。
仅仅是两个来回。
金甲小将便腾空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他引以为傲的护体劲力被人用暴力硬生生的砸碎，带来的反震力让他四肢百骸一阵酸疼，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控制不住的痉挛着。
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在一起。
等看清楚眼前的老者之后，金甲小将顿时面色大变，“洪城！你们药王谷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我等，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不成！？”
洪城仰天一声叹息。
他并非嗜杀之人，可如今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砰！
金甲小将还想张开再说。
可一道巨掌在瞳孔中急速扩大，他眼前一黑，随即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
嘶——
呼啸刺耳的破空声中。
苏恒疾冲向前，朝着眼前的黑衣人影一掌平推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人身如雀起，向天直充而出，躲开了苏恒的这一道攻击。
轰隆！
凝聚到极致的劲力一下炸开。
身后一堵拔地而起的土黄色石墙如若被穿甲弹所击中，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一下炸开，烟尘滚滚如龙般腾跃而上，连带着附近的几座房屋都在来回颤动。
赵恨水微微挑眉。
狭长阴戾的面颊上带着少许诧异。
他倒是知道云州府这位武林魁首实力不弱，可这等破坏力——
在真正的宗师面前。
依旧是不够看啊。
嗤！
他眼角撕裂。
在眼眶中翻滚的黑雾终于消散，露出没有瞳孔的灰色眼白。
一缕缕血色的丝线，骤然浮现在眼白当中，相互交织，凝聚在一起，化作诡异而疯狂的血瞳。
“七杀剑！”
赵恨水声音沙哑，犹如厉鬼。
血色丝线犹如活物，向外迅速蔓延。
一道道狰狞的大筋犹如蚯蚓般在赵恨水的身躯上浮现，凝聚在眉心正中，化作一道笔直的竖瞳。
他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弥散而出的灰黑色劲力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化作活物，汇聚在左手食指指尖，向前轻轻一点。
砰！
极致的危机感扑面而来。
苏恒不再留手，双臂向外撑开，而后骤然合拢下压。
轰隆！
那股犹如巨蛇般的劲力。
被苏恒筋肉虬结的双臂硬生生摁住。
宗师的存神一击，最危险的并非是那恐怖的劲力，而是其中苏附带的精神冲击。
在高手交战，一个恍惚失神都有可能导致万劫不复的悲惨结局。更何况，宗师的存神更是能直接让绝大多数的武师圆满强者，直接陷入到昏厥当中。
也正是因为宗师开始触碰到精神领域。
所以。
不论多么强悍的武师，在面对的宗师的时候都难以招架。
就像是一个人手里拿着刀枪棍棒，而另外一个人手里拿着现代化的枪械一般。
两者之间跨越的是质上的鸿沟，难以用量来进行弥补。但赵恨水全力用处存神之后，在他心里，这场战斗便已经要结束了。
可惜的是。
砰！
随着苏恒的双臂用力，如若巨蟒般的劲力被他活生生撕碎。
他喘息着，缓缓从地上站直。
双眼中虽然布满血丝，脸上却并无遭遇到精神震慑后的茫然和恍惚神情，如今的苏恒依旧在巅峰，相比于赵恨水，他的气息甚至要更加悠长一些。
“有点东西。”
赵恨水脸上带着些许诧异的表情，但很快便收敛起来，冷笑道：“你实力不弱，可你那些同门师兄弟们却未必有你这般本事。”
“你趁着我们交战的时候，派人对药王谷动手？”
苏恒故作诧异的问道。
赵恨水微微颔首，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可心里却是一突。
苏恒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感到些许疑惑。终于，他还是有些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你在笑什么，莫非对于你来说，那些师兄弟的性命都不值一提吗？”
“他们对我而言当然很重要。”
苏恒沉声道，“只是为什么你不向后看看呢，一座城市在火焰中燃烧，这样的风景可不多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