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难有回天之力

他忍住难过,转身往外飞奔,找来离履道坊最近的坊医。坊医是一位年逾六旬的老翁,步履稳健,鹤发童颜,看得出医术不错。

坊医来到后,先后为萧娘和杨秋寒检查伤势,又做切脉检查,做到心中有数后,为萧娘上了止血的药物,并开出一些补血益气的草药,道:“郎君,这是这位娘子的草药,拿去煎熬,给她服下,或许能延长几日。至于这位娘子,脉象已无,郎君快些准备后事。”

“这是何意?”林景满脸惊恐。

“这位娘子已然气绝,”老翁用手一指杨秋寒,又指向萧娘,道:“这位娘子失血过多,纵然华佗在世,也难有回天之力,这些草药,不过续几日命而已,郎君好自为之。”

老翁说罢,转身离开。

林景此时如肝肠寸断,鼻子一酸,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愤,抓着自己的头发,跪在床前,像个受到委屈却无处申冤的孩子一般,放声大哭起来。

他倒是希望自己还是个孩子,只因孩子的痛苦转瞬即逝。而成人的世界痛苦而残酷,到处都是刀光剑影,会随时失去心爱的人。

林景上一次痛哭乃是因为长安城被毁,他世居长安,却不能保护家园,这种痛苦令他刻骨铭心,备受煎熬。而眼前却是眼睁睁见到自己心爱的人死去而不能救,这种无力感足以让一个成年人崩溃痛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世上还有什么比家园被毁、爱人被杀更令人痛不欲生的呢?

林景先处理了杨秋寒的遗体,然后煎了药给萧娘喂完,由于消耗了太多的力气,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日上三竿,林景才悠悠醒来,感觉精力恢复了不少。他猛然觉得手臂被人碰了一下,睁眼坐起来一看,萧娘竟然睁开了眼睛,看得出她很疲倦,努力保持清醒。

萧娘似乎要开口说话,林景急忙把耳朵凑到萧娘嘴边,只萧娘道:“郎君,妾对不起你。”

“不,是为夫对不住你!”

“不,有一件事妾一直未暇相告,妾前几日微感不适,便请侍御医诊看,切脉之后,妾方知已有两月身孕。昨日听那坊医说妾去日无多,母子俱亡,郎君节哀!”

“此乃天命!合该你我无后顾之忧。”尽管林景开导萧娘,但还是有些惊讶,他本来与萧娘约定,待复仇成功,便找个深山老林隐居起来,生育繁衍,而享天伦之乐。没想到一个孩子竟然提前来到,可惜遭逢乱世。

“还有一件事,”萧娘望了望躺在室内的杨秋寒,“其实妾早就猜到,郎君与杨秋寒藕断丝连,只因妾每次离家,总会把室内布置成固定的样子。有一次,妾回来后发现床褥弄皱了,一个男子独自在家断然不会赖在床上,弄皱床褥。除非有人与他打闹,这洛阳城能与郎君纠缠打闹者,非杨秋寒莫属。”

“对不起!”

“不,妾先前确有醋意,不过今日看秋寒豁出性命与那些虎狼军士厮杀,只为救出你我,便已消了仇恨。若有来生,只望能与她做一世姐妹,也不枉这一生的缘分。”

“好,好!”

“郎君要把秋寒葬在何处?送回长安吗?”

林景摇摇头,道:“你认为葬在何处?洛阳、长安还是送去金陵找住儿作伴?”

“依妾之见,莫若葬在洛阳,与妾为伴,若秋寒泉下有知,定然同意。只是以何人的名义作墓志铭呢?”

林景一笑,道:“这个问题,我都没想过,容我想想!”

“不必想了,郎君随意,妾无不答应。”

“对了,还有一事,昨日王殷赵殷衡擅闯积善宫,妾与力不能抗,便遭了毒手。谁也未曾料到,这时间,竟然闯来一名年轻宫娥,身穿翠罗裳,手持弯刀,刀术精湛,还会打绣花针。她与群贼力抗,一人便杀死十人,奈何孤掌难鸣,想必也命丧积善宫。

记得七月,太后方迁入积善宫,宫娥阿婉便死于非命,凶器便是一根绣花针,想必她们是同一人。”萧娘气若游丝,却仍然强打精神与林景闲谈,她知道有些话若不说出来,便永远失去了机会。

“阿婉是积善宫的宫娥,素日并无与人结怨,杀阿婉便是威胁太后,只是为何如今又舍命保护太后?”林景和萧娘都想弄清来龙去脉,只怕是再也不能了。

萧娘微微摇摇头,道:“显然那娘子一直藏身积善宫,乔装改扮为宫娥,当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许牵连甚众。”

“休息吧,这些事情劳心伤神,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答案。”

“不嘛!就要说,说一句少一句,再不说,便没有机会了。想来再过几日便是除夕,旧年将尽,新年伊始,欲与郎君观傩仪看花灯,怕是再不能了。”

“一定能,别乱想,待你伤愈,为夫便请洛阳最好的裁缝,为你量裁新衣。”

“新衣不若故人,但愿郎君日后,只记得故人的好处。”

“你何曾有过坏处?你的好处,为夫早已刻在心里。”林景坐在床边,握着萧娘的手,陪萧娘聊过去,聊杨秋寒,聊他们的孩子,聊林景的未来。

果然如坊医所料,萧娘仅坚持了两日,便在二十七日中午,微笑着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林景再次嚎啕大哭,身为男儿,上不能救国家,下不能保妻子,这对于一个曾经颇以智勇自矜的游侠而言,简直是致命打击。

他从没有感到过如此失败,大厦将倾,他却空怀匹夫之力力而不能扶,如同时代的弃儿一般,无助而悲伤。

下午,王十九来访,见萧娘和杨秋寒皆已去世,倍感震惊。他不想在这时候打听事情,凭经验猜了个大概,一时间竟也悲戚起来。

王十九立即帮林景请来举行丧礼的队伍。林景希望从简,不想让更多人知道,毕竟他现在与王殷赵殷衡成了对头,这时候尽量别大操大办,招惹是非。

丧礼的确很简单,只有邻居几个人前来吊唁,小殓和大殓合在一起办,葬礼冷冷清清,又赶上淅淅沥沥的冬雨,让人心生悲凉,情不能已。

坟墓选在城南一片小土丘上,尽管冬日显得荒凉,但看得出到了春夏,定然焕然一新,变得水草丰茂,绿树成荫,鸭鸟成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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