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同的尺度上,时间的流速总是不一样的,对王东升来说,只是过了一个年而已,时间转瞬即逝,春暖花开的日子迅速来临,自己的工作也迅速走入正轨,就连作息时间也变得规律了。
可对顺城人们来说,尤其是那些家里面经历过白事的人来说,日子好像过得很慢,慢到大了老王师傅的存在,都是一件很久远的事情了。
很突兀的是,一些家中刚刚办过白事的人有时候碰面,无意间聊起来自己家里的事情时,竟异口同声地怀念起了老王师傅,甚至有人找到白事店的时候,都会指名道姓地要求王师傅出马,却无一例外地被拒绝了。
如今,白事行当里的大了们中间,“王师傅”这个代称换了一个人,从老王变成了小王,而大家虽然怀念过去那个人,却对小王师傅没有半点怨言,反而是异口同声的称赞,毕竟小王师傅虽然办事儿的时候讲规矩讲道理又近乎不近人情,可流程总是卡得死死的,甭管出现什么意外,都一定会有解决的时候,可工作之外却颇有些不近人情,往往是事情安排妥当了就走,不再到约定时间的时候压根儿不出现,十有八九是白事店老板来帮忙解决。
当然,解决的往往都是些小事情,比如供碗临时要换,或者黄纸不够了之类的。
这一点,人们一致认为,小王师傅比不上老王。老王师傅给大家办事儿的时候,随叫随到不说,往往陪着主家通宵熬夜,在收取酬劳并工作之外,每每都能给到逝者家属极大的情绪价值和安慰,反观小王师傅,哪怕是街面上碰见了,也不过是点个头打声招呼,转头就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实在是十分有九分的不近人情。
偏偏,大家对小王师傅,压根儿挑不出来什么毛病,毕竟白事仪式的所有流程前后,人家没有一次不给完全安排明白的,主家就算情绪上再不满意,事儿上还能挑出什么理儿来?
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偶尔避开小王师傅,去给老王师傅打电话,毕竟哪怕对白事店来说,前者做事丁丁卯卯格外清楚,后者则会兼顾到所有人的利益,甚至白事店的、箍坟的乃至于殡仪馆的帮工,偶尔都能分一杯羹。
但对“重新出山”这件事,王岩自己心里有些拿捏不准,说是抗拒也不对,可他自己也不承认懒病犯了,想退休享福。
虽说当初在外地上学,学成后为了守着家和爹妈回得顺城,秉持着小富即安也挺好、稳稳妥妥一辈子的想法,带着媳妇就在顺城继续扎下了根,可回首自己过去的大半生,好像也并没有安稳多少。生活的压力总是突如其来,在不经意间闯入平静的日子,从国企到私企再到自己到处“刨活儿”,王岩总觉得离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越来越远,乃至于陪着爹妈的日子都没有多少。
摆着手指头数数,好像的确是这样,总是父亲与母亲给予自己帮助,而并非自己给父母陪伴。
现在,儿子算是接了自己的班,从最初的不适应,到现在习以为常,王岩渐渐地习惯了这种不忙碌且平淡的生活,就想着拿出更多时间来,多陪亲爹待着,哪怕做做饭、聊聊天,也是好的。
所以,王东升的日常就越发忙碌了起来,毕竟顺城不大,殡葬店虽说不少,可归根结底也就那么几个大了,来来去去绕不开这几位,小王师傅既然补上了老王师傅的缺,日子也就难得清闲。
但对王东升来说,他自己是乐在其中的。繁忙但充实的生活,给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过去那是给老板打工,今天加班一分钟,明天老板买别墅;现在无时无刻都在为自己工作,赚多赚少归自己,忙和休息都能自己做主。
工作走上正轨之后,找林颂静帮忙的日子和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了。正经八百开始了忙碌之后,王东升渐渐地发现,自己找林颂静帮忙这件事,本质上对人家应该是一种麻烦。做白事,各个环节都要尊敬,更要谨慎,哪怕是与工作时间相仿的职业做对比,同一时间内,大了们所要耗费的精力都要更多,也就更累,这也是为什么,人们都说干白事的,总是“把男人当畜生用”。
于是十分理所当然的,王东升心头渐渐地产生了一种愧疚的心理,也就不再找林颂静帮忙,却也恰恰是因为这种愧疚,等到林颂静主动来找他,不管喝咖啡、出去玩还是其他的什么事情,他都一口答应下来,从不推辞。
顺水推舟,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在林颂静身旁出现这件事,逐渐成为了一种习惯。习惯的养成,只需要一段很短的日子,重复做一件事,而在他身上的表现,则是体现为,什么话都愿意对林颂静说了。
那些不愿意对别人、对父母、甚至不愿意对爷爷说的话,王东升都愿意说了。
可能真正的知己,又或者红颜,就是这么养成的。
又是一个繁忙的工作日结束后,上午将逝者送上山下葬,中午匆忙吃了口饭,王东升十分麻利地回家换了衣服,下午就出现在了步行街上的一家咖啡店里,而林颂静这时候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
“才来呀?今天也很忙?”把一杯冰咖啡推到王东升面前,林颂静脸上带着些俏皮,“小王师傅最近很抢手哦?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都找不到呢。”
王东升讪讪地笑了笑,拿过咖啡嘬了两口,终于找到话头:“工作嘛,我们这一行没有什么淡旺季,人家找,咱就得去,不去还不合适……说到这,我最近倒是在想,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什么主线任务一样,就差个玩家在背后指挥了。”
“玩家?”林颂静不由得歪了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你是想说,我们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
王东升连忙摆手:“我哪儿有这种思想高度啊!真要是有的话,也不干白事儿了。”
“喂喂喂,你该不会说什么‘卖海蜇的哲人’这种烂梗吧?”
“不……我倒也没有那么油腻,但就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把我们的人生比喻成一场游戏的话,好像上班才是真正的主线任务?娱乐啊、休假啊、结婚生子啊,都是请假完成的……”
他试图转移话题,不过明显失败得很,林颂静眨了眨自己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却没说话,两个人就尬在了原地,互相对视着傻笑,而王东升的脚趾,此时好像能扣出两室一厅来。
但好在,就在这种极限时刻里,一通电话拯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