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城的咖啡馆,往往并不安静,这里虽然与北上广售卖同样的咖啡豆,却并不如北上广规矩那么多,“安静”也绝不是卖点之一,于是就显得有些嘈杂,哪怕王东升和林颂静坐在角落里,耳边却也依旧传来吵吵嚷嚷的各种声音。机器的轰鸣、孩子的叫嚷、大人们的谈论,人间烟火各式各样,将他们环绕在一起,却反而更加衬托出他们的安静。
林颂静没有说话,只是颇有些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里的咖啡勺,眼皮也没有抬。
她的对面,王东升正在接电话,身体状态早就由轻松切换为紧绷,收起了二郎腿,脸上满是严肃的表情。
“嗯……明白……什么?他怎么能……好……我想办法过去一趟……”
话语里的许多关键词,被周围的嘈杂声音淹没,但依旧被林颂静捕获到了。她眼见着身前的男人收起手机,看向自己的瞬间,眼神里的愁思、紧绷瞬间消散,紧跟着竟出现了些许愧疚的意思来。
前后不过短短数秒钟的时间,林颂静明白了什么。
桌对面,王东升脸上犹犹豫豫的,刚想开口,却被林颂静抢了先。
“没事的,你去忙吧,我们下次再约也好的。”
这一瞬,在王东升的内心里,愧疚的情绪骤然加重,如山岳一般,难以挥散。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对身前这个姑娘是有好感的,这一点他自己也无法否认,而好感的来源,相当一部分因为这个姑娘的善解人意。她太懂人心了,也太明白自己的意思了,或许是工作的原因,见过了那么多学生之后,林颂静也能从和一个人最为平淡普通的交往中,拆解出对方的意思来,并且站在对方的角度上考虑,最终做出最好的选择。
然而,他愧疚的地方,也来自这里。一个人,能理解你,就能成为你的挚友,可一直理解、一直迁就、一直帮助,就让感触越来越重,乃至于重若千钧压在心头,直到连自己也不忍的时候,就是爆发的日子。
善解人意到最后,一定会变成委屈,而王东升,不愿意让林颂静继续委屈下去。
那些被掩盖掉的,不管是情绪,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只要存在,就总会有浮出水面的一天,而等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一切就会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曾经被忽略、被隐藏的那些力量,就会一股脑地,把什么东西向着深渊推去。
这深渊,极有可能是决裂,带来的结果,就是失去一个朋友。
王东升不想要失去林颂静这个朋友,因为对现在的他来说,在顺城的自己,只有林颂静这一个朋友了。
并没有耗费多久的时间用来思考,王东升直接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微微一笑:“不去了。”
“这怎么行?”林颂静不由得皱起眉头:“我都听见了,事情很重要吧?要去的。”
“没事,陪你。”
轻描淡写的语气,漫不经心的眼神,却都掩盖不住王东升微微颤抖的双手。其实今天的事情,完全是意料之外,而且是他必须要去才行的,但面对林颂静,不知怎的,王东升心底却突然觉得,好像把所有杂乱事情都放一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或者说,人生这么漫长,工作的事情永远处理不干净,自己不该永远跟在主家身后擦屁股。
然而林颂静却好像并不这么想,她在看到王东升那十分坚定的眼神后,反而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我不想你因为我,而耽误自己的事情啊。”
拉抽屉的话来回说,双方似乎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到合适的话口,而只想着通过反反复复的叙事,说服对方,于是,气氛就显而易见地陷入到了僵持当中,总不能一直都是每个人都在说“我希望”,而另一个人始终委婉地拒绝吧?
半晌,直到咖啡喝完,林颂静却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王东升顿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抿了抿嘴唇,林颂静开口道:“不然……你去忙,我跟着你一起去,给你帮忙,怎么样?”
王东升的眉头顿时不由得皱了起来:“今天的事儿,你去的话……不太合适……”
“其实我听到了一些,你刚才打电话说的……”林颂静眨了眨眼,说道:“那个主家,我认识吧?有一次我去给你帮忙的时候遇见的?就是和‘坟’有关的……哎呀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好奇嘛!”
林颂静越说,王东升的表情就越发怪异,直到听见了对方话语里的重点,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好吧,约法三章,去了之后别说话,你就当看戏了,行吗?”
林颂静立马举手:“保证完成任务!”
事儿上说定了之后,二人迅速出门,林颂静乖巧自觉地坐上副驾驶,王东升开车,一路向着西边飞驰而去,今天的天很蓝,是昨天下过雨的结果,空气湿润且通透,一股股清风吹进车里,让人的心情都变得畅快起来。
没多久,车就开进了山,七拐八拐穿了几次树林,就来到了一块平地上。老时候,顺城的人家选祖坟,大多选在山上空旷的地方,人为地清除掉杂草和其他植物,手动开出空地和土路来,作为祖先的长眠之地。
今天来的地方也存在了很久,可在此有祖坟的人家不多,坟头也就零零散散地分布得比较远。下了车,带着林颂静一路穿过土路,直到鞋边都沾了不少湿润的泥土,王东升才终于快要抵达目的地。
按理说,应该有人在这家祖坟附近等待着他们,可人还没看到,嚎啕大哭却率先闯入了耳朵。
那是一阵十分凄惨的哭声,且似乎已经哭过好几阵了,乃至于声音都一抽一抽、一阵一阵的,时而衰弱、时而强烈,哪怕不见其人,都能感觉到器官的剧烈抽动,像是随时随地都能把人给“带走”一样。
远远地听见这种声音,林颂静有些害怕,手不由地攥紧了,却被王东升轻轻地攥住了手腕。
“别怕,是活人。”说着话,他抬头看了看阳光明媚的天,继续说道:“只要是活人,就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这种角度,有些清奇,意外地把林颂静逗笑了,不再紧张。
“那要不是活人呢?”
“周围都是老祖宗,说不定哪位就出来帮忙了,怕什么?五百年前是一家,咱们不认识他们,他们怕是早就互相认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