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坞寨小事

给李书亭喂了一枚月生丹,梦藏生开始追问金兰,方才湖中交手,他察觉到的一些古怪之处。

“你此前在落日森林中,与柏翁前辈交手时,需要借助碎笠中的光点,才能够驭使雨水,短短几个月,你的实力突飞猛进这么多?”

金兰身上的衣衫,在满湫的走针裁改下,已经变得很贴身,也没有那么扭捏了。

“那些光点,虽然用过就会消失,但是对身体也有粹洗之效,有固本培元之效。其实我体内洞窟,在进山之前,比起现在来说要小那么一点,相差不多,大概也有一指拓宽。”

梦藏生听后,想起自己终于得偿所愿,身怀灵气那一天,久违有了些许感受,便是灵气入体,好似撑起一副皮囊,皮囊之内,其实是一处久旱天地,终于甘霖降世,众生欢愉。

难道古怪光点,是一种能够创生万物的手段?

正琢磨着,金兰又接了一句。

“我送给满湫姑娘的玄蛇石,一直在汲取水运,其实也会反哺到我身上,对修为提升也有帮助,不过我真的没有想要借此机会提高修为的想法。”

类似这种事情,迟早都会被梦藏生看出来,倒不如自己先行坦白,免得日后再被怀疑。

梦藏生看向满湫,后者便手从胸前拿出朦胧白裹赤红的圆石,捧在掌心细看。

她愈发笃定这块石头一定是什么了不起的宝物,毕竟给出此物的本就不是能以常理揣测的人,心里就生出归还的想法。

梦藏生摇头劝说,“小湫,这块石头,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助你平衡水运而存在,这是机缘,不用推开。”

他还在疑惑,为何一块石头,就能像无底洞那样,一直吞食水运,知晓金兰也能因此受益,倒是不奇怪了。

金兰也开口,“满湫姑娘,没有这块石头,恐怕你日后需要一辈子待在我体内洞窟不能外出,又或者让梦藏生为你打造一片永远不会消散青灵罩。”

满湫只能收起念头,郑重道谢:“金兰姐姐,我日后一定会想办法报答你这份恩情的。”

金兰勉强一笑摇头,没说什么。

看了一眼面色开始转好的李书亭,梦藏生开口道:“小湫,你能忍受独自一人前往海外岛屿吗?”

收好玄蛇石,满湫低头看了一眼李书亭。

她离开朔峰城,除了担心自己会给一城百姓带来灾难,还有一分小心思,就是不愿听从李书亭的话,嫁给其他人,从幼时再见对方起,她也就这么一次,不愿听从李书亭的安排。

如今好不容易,李书亭反过来追了她山远茫茫路程,她怎么会舍得离开对方身边。

察言观色,有了答案的梦藏生,笑道:“我有办法,让李书亭此后恢复自由身,要不要听?”

满湫双眼一亮,心潮起伏,转眼又冷静下来。

“梦大哥,这件事满湫不能替李大哥做主。”

梦藏生咂舌,要不是李书亭你狗屎运贼好,哪能找到个这么善解人意,明眸善睐,又明事理的姑娘,之前还敢说那种伤人心的混账话!

呵呵,知道我是谁吗?能打整个人族的强者!这一次的事,你是不同意也得同意!

反正自己“真实身份”,应该还没有传到和李书亭这个探子耳中,再作威作福一番也不错。

面戴赞许目光看向满湫,眼底深处的诡谲目光,却是被修为同样不明的金兰察觉,心里发毛。

满湫害羞低头,一两息之后又抬头,不好意思地开口:“梦大哥,能不能借你的厨具一用?”

刚才梦藏生烧鱼做饭,她没有搭手丝毫,这种置气态度,眼下想来实在是太羞人。

嘿!这呆石头李书亭好福气啊!梦藏生笑面心骂。

“那我这次,能不能吃上一口小湫做的热乎饭菜?方才那一顿,你也看到了,被小湫埋怨,我可真是心忧难咽啊......”

故意拖腔拖调打趣一句,让姿容绝美的女子,头都快埋到草堆里才罢休。

没过多久,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又在湖边桌案上摆满。

只看金兰眼神,梦藏生虽不能闻其味,但也大概明白有多勾人食欲了。

看着那道一眼酥脆肉烂的烧鱼,以及粉色弹滑感十足的酒虾,梦藏生忍不住传音。

“金兰,你应该是鱼妖化为人形吧,吃水族心里不会有异样吗?”

又一次听见“妖”这个说法,金兰懵懵懂懂,大概懂了是什么个意思,看了过来。

“可是我从小就生活在海底水宫,除了水族,也没有别的可以吃啊!而且没有灵智的水族,也会想要尝试吞食我和大哥二哥,那我们自然可以吃它们。不过自从来到岸上,我就吃得少了,这应该没有关系吧?”

眼神纯真,反倒是让梦藏生一愣。

看来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在虫兽看来才合理。

他突然反问了一句,“那你的意思,是海中还有其它灵智开化的妖族?而你们之间并没有互相吞食的举动?”

陆地不比海域,再山高林密,除了那么一些险地,修为强大的人,哪里都能去得,而那些险地,蕴生强大生灵的可能也很小。

反观海域,越是深处,先不说万顷海水加身,就这么一件事就要承受莫大压力,更不用提深海几乎无光亮,等同于永远身处夜幕,修炼者几不可至,无外力干扰,暗中能蕴藏的强大生物,自然应该比陆上要多,甚至是多许多才合理。

妖族长寿,梦藏生已经在想,能不能找到那么一个活了七千多年的老家伙,问一问当年发生的事。

可金兰却是摇头,“没有啊,我在海里活了许多年,只见过我大哥二哥有灵智,他们按照人族的寿数来算,大哥七百多岁,二哥六百多岁,也都说没有其它海...妖族。”

梦藏生一时语噎。六七百岁,你要真是只活了十多年,做曾曾曾祖都够了吧,那两老家伙,还真是会装嫩。

更重要的是,他刚想到的探知真相的路子,转眼就被斩断了,有些郁闷。

趁着满湫还在收整厨后杂物,梦藏生提脚,抵在李书亭腿边不停晃动其身子,同时传音过去,全是催促话语。

“喂,睡什么睡,你这个年纪你睡得着觉的,起来了,再不起来,你赶不上喝满湫的喜酒了啊!”

这一幕让金兰回想起自己装作修为不济,在草原中被梦藏生捆住,故意倾洒水渍在身上的画面。

一连传音数句,脸色本来已经好转的李书亭,又眉头紧锁,额上不停冒汗,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

梦藏生突然就身姿挺拔,微微仰头眺望湖水另一侧,还有小半湖面还没有从冰封中恢复原样。

一本正经的他身后,是双颊微隆,气鼓鼓的满湫。

本想指责梦藏生一句,可看见心上人面色有异,满湫便有些心慌,俯身在李书亭身边轻声低唤。

“李大哥,李大哥...”

女子一开口,男子睡梦中的惊忧神色就渐渐消退,看得梦藏生又在心里呸了一句。

做梦都能装可怜得这么完美,指不定就是个花丛浪子,也不知道在中庭骗了多少女子的心,才能这么“术法”浑然天成。

看那听嘈客栈,多少姑娘就为了看李书亭一眼,赖在楼下不走的。

躺在地上的李书亭,迷迷蒙蒙睁眼,视线最初便是落在身边转忧为喜的女子面容上,霎时间瞪大眼瞳,猛地起身,死死抓住对方的手不松开。

梦藏生皱眉,这要是满湫还未能修炼,不得把人手给捏碎了!?

所谓不解风情,不外如是。

“把你的手给我撒开!”

一击耳边重鼓的传音,震得李书亭神智清明,感受到掌中温度,才发现这不是在喜堂。

方才满湫身穿嫁衣,与金兰并肩而立的场面,原来是一场梦。

“小湫,你还好吧。”

梦藏生一挑眉,当自己不存在呢?

心肝怦怦跳的满湫,对上李书亭炽热目光,羞赧不已,低头再摇头,嗯了一声。

梦藏生直接开口,打断二人之间的郎情妾意。

“李书亭,起来吃饭,我有事要和你说!”

目光一直黏在满湫身上,不肯移开的李书亭,这才抬头看来,对上梦藏生冰冷视线,冷静了许多,在满湫的搀扶下起身。

梦藏生在心里冷笑。还真是一个惹人怜爱的美弱少年......中年。

几人都坐在桌边,毫不客气,夹了一大筷子饭菜,丝毫不考虑这是满湫特意为李书亭而做的饭菜,塞入口中,梦藏生顿时明白什么叫甜腻。

一旁的金兰,或许是因为先前与梦藏生交手消耗太多,此刻吃了个二轮,依旧像个饿死鬼。

两人的表现,看得满湫目光幽幽。

李书亭握住她的手,微微摇头,这才将人安抚下来,沉声问道:“有何事要说?”

梦藏生咽下口中蜜罐般的饭菜,准备尝尝其它菜,斜蔑过来随口道:“小湫日后不会...不能再留于人族境地,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舍弃人族探哨身份,追随她离开,二是回到朔峰城,老死不相往来。”

不会与不能,一字之差,语重却是天壤之别。

在满湫的目光注视下,这一次只夹了一小筷鱼肉,对着陷入沉思的李书亭又接着说道:“若是你选前一条路,我自有方法,让你不会背着叛逃骂名离开,若是你选第二条路,呵呵...在别人那里,是事不过三,在我这里,是事不及三,你自己考虑吧。”

没有听自己的话,对满湫直抒胸臆是一错,说要为满湫找一户好人家是二错,眼下就看李书亭会不会错第三次。

语气平淡,却步步紧逼的话,让满湫忍不住揪心起来,金兰也识趣,刨饭的动静小了许多。

李书亭过了许久才开口,“我在朔峰城......”

话还没说完,梦藏生就不耐烦打断了。

“探查那块延伸无际的朔石?也不是非你不可,人族少了某些人或许不行,不过依我看来,你不在这某些人之列,你也就只在某个傻姑娘心里才最重要。”

嘴上不饶人,梦藏生却已经猜到李书亭的心思了。

只有两种念头都有,才会有取舍之前的犹豫,分明就是动了陪满湫离开的心思。

趁热打铁,推波助澜,梦藏生将筷子放在碗口上,木瓷磕响声,给金兰一种刀剑出鞘的错觉。

“任性妄为,为自己活一次又如何?”

李书亭空出来,搭在膝上的手掌,早已经握成拳,青筋暴起。

良久之后,僵硬的身躯好似泄了气,松垮下来,目光垂落。

“职责所在,我必须...回朔峰一次,不然,难以心安。”

满湫不愿李书亭为了自己违背本心,又双眉带忧唤了他一声,男子抬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背,以示宽心。

梦藏生突然一笑,“可以,何时?多久?”

对方的选择,在他看来虽然不是三种预想中最好的那种,却是次等,也算过关。

若李书亭直接选择跟随满湫离开,他才不可能让其如愿。

为自己活一次,又不是不管身后洪水滔天,而是安排妥当身后事在离开才对。一个连人族大局都不顾的家伙,真会对人族百万分之一的一人长久上心?

又考虑一番过后,李书亭才给出答复:“两月之后,我会去牧耕城。”

言下之意,是打算当即起身,返回朔峰。

梦藏生撇撇嘴,那股子熟悉的少言寡语风格又来了,若不是担心满湫日后恐怕会因为李书亭突然离开,被人族当作叛逃,承受无数骂名而难过,他才懒得考虑这么多,直接将人打晕绑走完事。

“那吃了这顿饭你就走吧。”

什么事都挤在这个冬三月,实在是有些忙不过来了。

李书亭点头,这一餐,只有满湫自己吃得最慢,每一筷子下去都是不舍。

金兰大着胆子传音:“你的心眼太多,我分不清你所作所为,哪一次是真,哪一次是假。”

梦藏生看向湖对面,只剩最后一线冰霜,唇角勾起。

“这就叫心眼多?如果我现在有灵识,你就会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心眼多。”

很随意的一句交谈,却让金兰心神彻底放松。

因为如此态度,只有梦藏生与苏云川、满湫言谈时才会有。

梦藏生抬手,将金兰花了二十枚日子钱买的蓑衣斗笠取出,丢了过去。

“你就别吃了,给小湫多留一些,让她多看看心上人,赶紧恢复元气启程上路,这一趟我很忙的。”

话里全是冲突,金兰放下碗筷,扶了扶扣在头顶,歪歪斜斜的斗笠,哦了一句,拔下蓑针摄取光点开始调息。

湖边前后两餐,某人心境截然不同。

......

宽阔河面岸边十几丈之遥,周边两座城池,所有城兽都聚集在此处,围成一道占地极广的坚固矮墙,每隔不远,便有人持兵静立,眼神犀利扫视平原各处。

谈河城与平关城,大部分远猎人都在此处,除了要护卫动土工匠之外,他们偶尔也需要亲自扛着锄头、木材干粗活。

这一日炼师段无水与苏云涛两人都在围城之中,本就是寒冬,兽群蛰伏,极少出没,又有两位破凡境在场,护卫之事便不需要十丈一卫的人数,部分在场远猎人,就都自觉去修筑尚未通渠引水的坞寨了。

不比谈河城,平关城并未接临无息河,只能借此参与至水路开建之中。

一位来自谈河城的远猎人,扛着大块土石,与另一人隔了些距离同行,打算将石头堆砌至只有雏形的城墙地基上。

比起普通人,他们干这事也不算多吃力,还能有闲暇功夫开口。

“兄弟,你怎么也来搬石头了,不觉得是城主打压吗?”

“这事一言难尽,再说了,你不也是在这边黄土满身?”

“我们这边有苦衷......这落角平原,和我在中庭的时候所想,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谁说不是呢......唉......”

两人都是春末时分,才从两座山脉之外赶来的中庭猎人,又分隔两地,碰上了两件让他们大跌眼睛的事情。

谈河城远猎人...好像有点强啊?

平关城这些人...这么强!?

气血修炼秘法,不仅是平关城众知晓,谈河城的孙千森、郑佳节、张怀鑫等人也都暗中习炼,实力虽不能与眼下的苏云川相比,但比起过去,真是差别显而易见,让谈河城新来的远猎人们也吃了一个大亏,心中不服气,才有后来一应变故,最终被苏云川毫不留情,把不分男女的三人打得下不了地才消停。

引起城中居民不安,冲撞城主,老人们脸上忡忧之色,实在是让苏云川气坏了。

“兄弟,你们在平关城也让人收拾了?”

到了城兽身侧圈地挖坑的地方,两人放下土石,又往回走。

“也?看来你们去谈河城也遭了罪咯,那哪能叫收拾啊,用斩蛇人的诙谐说法,叫吊打......”

两人同时勾起不好回忆,心中一颤,正好身后有陌生话语传来,都吓了一跳。

“两位兄弟在聊的事,能不能与我说说?”

回过身去,是一张从未见过,额前长发遮一眼的面容,正带着好奇神色看过来。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说的,这位兄弟有些眼生,应该是从远处来的独行猎人吧?”

一人开口搭话,另一人却是笑意牵强,谁不知道斩蛇人是独行猎人出身,连带着他对其他独行猎人也有些发怵。

覆面男子笑着开口:“我方才听两位兄弟谈论起...吊打?实在觉得这说法新奇,就忍不住问了一嘴,若是惹了两位不快,那我便不问了。”

平关城那个远猎人,笑得更尴尬,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与男子那一只独目对上之后,却鬼使神差,开始说起他们到平关城之后,赵之狂与芦谓惹出来的那档子事,最后害得所有人整整齐齐躺在平关城远猎营操场。

说完之后,他才心中疑惑,怎么今儿个藏不住话。

旁边早就相识,一同下山的人目光惊讶,“你们胆子可比我们大多了,敢触灵微境强者的霉头!”

“当时谁知道啊,这位兄弟,你可千万别说是我把这事抖出去的。”

目光小心四下查看,远处是赵之狂与一位女子并肩的身影,这才松一口气,就算赵之狂知道了也不会如何,可要是那姑奶奶知道了,非得找自己切磋一番,那是真打不过。

男子颔首保证,“兄弟放心,听过就忘,等得了空,我请两位喝一杯。”

谈河城那人笑着摇头,“喝酒就不必了,在这边还得忙碌到开春呢,真没空闲。”

另一人也是婉拒。

男子不强求,抱拳道:“我叫胡仇,若是两位日后有空闲,随时可以来找我。”

两人笑着回礼,三人都没有太郑重。都一身污泥,讲究这些做什么。

待到分开后,谈河城那人才与身边人疑惑道:“你与他说这么多做什么?”

这人也满头雾水,“我也不知道为何,反正就稀里糊涂开口了。”

两人悄然看向对方身影,心中都有一股无法言明的违和感,说不出来,就只能继续忙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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