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任务启动后,万山诸国便彻底失去乌赤金的踪迹,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也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即便是福利生与六合,也对他的一举一动毫无所悉。
对于乌赤金的无端消失,赤烟七子从来都不敢有任何大意,他们知道这是乌赤金一手将局面翻转过来的手段,让自己由明处走向暗处,只是他们还无从得知乌赤金是否已走到他们的身后。
另外,放弃国主之位的福利生虽然看似孤立无援,但他一直以来都是成竹在胸,除了乌赤金能给他这种信心外,年永隽想不出这底气还能从何而来,尽管年永隽已在东牙国内外布下天罗地网,却始终遍寻不着乌赤金的身影,他不相信乌赤金能与福利生断得了联系,更不可能对清风书斋里的女儿置之不理。
只要水映月仍在东牙国,乌赤金就不会在东牙国绝迹,乌赤金此刻步步险棋,他不会将水映月带在身边涉险,年永隽要做的只是持续等待,他相信乌赤金总有疏忽的那天。
年永隽的算盘当然瞒不了乌赤金,乌赤金知道在这场旷日费时的战争里,东牙国最大的筹码便是那两个不世出的孩子,尽管每次潜回东牙国都是惊险万状,姑且撇开水映月是亲骨肉的这个原因,即便是为了东牙山或是万山诸国的未来,这两孩子都值得他这么做。
而乌赤金之所以能无声无息且安全无虞的进出东牙国,靠的就是他那与众不同的“猫道”。乌赤金进出东牙国走的从来都不是无止墙,而是透过百寿国布下的结界,一路透过复杂繁琐的连环布置,辗转来到疏礼阁的废弃仓库。
这一路上数十个封印结界,任何一点错误,便会被丢回百寿国重新来过,这就是乌赤金的独门“猫道”,是他与六合国主少年时期一起玩耍时就布下的秘道,这也是乌赤金与六合国主共同的秘密。
此刻的乌赤金再次透过这条“猫道”重回东牙国。距离乌赤金与水映月、洛小园的三年之约已经不到一个月,这三年,乌赤金不过回来六次,每次只能停留短短一、两天便匆匆离去,乌赤金在洛小园的学习过程中几乎没有发挥任何功能,顶多每隔一段时间回来摸摸头、打打气,有些时候甚至连摸头打气都做不到。
尽管如此,乌赤金在洛小园的学习历程中,还是扮演着一个最终极的角色,那就是期末的主考官。就算多数时间都不见乌赤金的身影,但是他那张脸却不时浮现在水映月与洛小园的脑海里,毕竟他所带来的压力无时无刻不围绕在洛小园与水映月身边。
此刻提心吊胆的不是只有洛小园,还有一向自负又从不认输的水映月,再加上一旁跟着莫名紧张的灵蛇,唯独每天只管做饭、吃饭的龙伯、龙婆一派轻松。
水映月对父亲会如何考验洛小园知之甚详,水映月遗传自乌赤金的绝顶聪明,乌赤金早已为了对付水映月而使出浑身解数,因此乌赤金的各种招数早在水映月的指掌之中。
为此,这段时间水映月没少跟洛小园反复演练,就连灵蛇也不得不经常扮演乌赤金的角色,协助洛小园如何应付乌赤金的各种刁难。
这天,水映月为洛小园布置了一整天的功课,她一如以往的任性要求,不完成就不能吃饭,这一招虽然水映月在过去三年屡试不倦,却鲜有见效之时,今日故技重施,不过是按表操课,对洛小园稍加压力而已,心中对此倒是没有特殊的期待。
为了应付这一天的功课,洛小园特地起了个大早,先是以轻功在清风书斋周遭遛哒了几圈,直到微微出汗,算是先热身活血一番,接着便缠着龙伯跟他下一盘五兽棋,就当做是醒脑活思。
经过这三年的淬炼,洛小园对五兽棋的掌握是愈发全面,若不给予灵蛇与龙伯必要的让子和让步,他们之间的棋局根本对奕不起来,今天当然也是照惯例让了龙伯三子三步。
龙伯望着毫无希望的棋局对洛小园说道:“从下回起,你得再多让我一子或两步了,否则这棋是没法下了。”
洛小园挠了挠头说道:“还有活路,别轻易放弃。”
洛小园与灵蛇、龙伯的对奕向来留有余地,一来是洛小园的个性使然,赶尽杀绝向来不是他的作风,二来是彼此棋力落差过大,透过不露痕迹的给对方留条活路,其实也是门技术活,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由此也可增加点对奕的乐趣与难度。
虽说如此,龙伯还是意兴阑珊的说道:“就算还有路可走,我也下不去了,尤其是最近,这根本不是在对奕,更像是在逃命,真没意思。”
洛小园不以为然的说道:“这太没劲了,龙伯,你得力拼到底呀,还有路的,你再仔细看看。”
龙伯不想扫了他的兴,勉为其难的在棋盘前装模做样了一会儿,说道:“真的没辙了,就算还有招,整盘棋都是你的优势,顶多是苟延残喘罢了。”
“要不,我们重新再下一盘,我可以再多让你一步,你先下!”洛小园苦苦的哀求,面对水映月布置的一整天功课,洛小园确实需要点调剂缓冲。
“你还是找灵蛇师父下棋吧,他有耐性的多,跟你下棋,他不管输得再惨,也总是笑嘻嘻的。”龙伯也是苦苦的哀求。
洛小园嘀咕着说道:“唉,我要是也能被逼到这等绝境,那该有多好,能将死棋盘活,那才是真的有劲。”
这话洛小园虽是说得情真意切,但听在龙伯耳里却尽是幸灾乐祸,他知道洛小园不是落井下石的孩子,但下输了棋总是心情不能舒坦,任何话听了都觉得刺耳,因此没好气的说道:“要不,你把棋盘倒过来,咱们俩交换下,你就知道被逼到绝境的滋味是什么了。”
洛小园对龙伯这个主意颇感兴趣,下五兽棋下到绝境的地步,这滋味他倒真没尝过,因此毫不迟疑的便将棋盘倒置过来,认真的盘算着龙伯所下的一手烂棋。
就这么一看,却让洛小园看见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新天地。他发现刚刚在自己手中滴水不漏的布局,那个让龙伯抛子弃战的布局,也就是连自己都认为是九死一生的布局,此刻不过是换个位置来看,竟然变得疏漏百出。
为什么换个角度,原来的滴水不漏就成了疏漏百出呢?洛小园兴奋的展开思考,原来他对自己每步棋的起心动念都了如指掌,因此接下来该如何取舍,如何决断,同样也能未卜先知。
这盘棋足足下了平常的三倍时间,洛小园从一开始的让子让步,到中间的立场互换,再到最后的反败为胜,洛小园好似从中抓住了些什么窍门,却又不确定到底抓住了些什么。
他发现,从龙伯的位置看自己,因为自己对自己的棋路思维知之甚详,不论自己占有多大优势,都能瞬间掌握自己的弱点;但是自己的每个落子都是深思熟律的布局,自己早已思索过任何可能的疏漏,怎么换个角度便能发现弱点呢?
洛小园又换了一个角度思考,如果一开始便是两个洛小园在对奕,那又该是怎么个景象呢?两个对彼此再熟悉不过的对手,一定能一眼看穿每一步棋的用意,如此一来,每落一子都是千斤之重,因为对手能预测到你未来的几手、甚至数十手,每一招都将引来前仆后继的算计。
就在洛小园陷入各种可能的天人交战中,一张蒲扇当头拍了下来,洛小园定神一看,一张俏丽胀红的小脸正怒气冲冲的怼着自己,说道:“给你布置了一整天的功课,你居然躲起来下棋!”
洛小园一时不知如何响应,只不断地重复着:“我…我…我…”
“记着,今天的功课只要一项做不完,午餐也别吃,晚餐也别吃。”水映月将作业往洛小园面前一丢,转头坐到另一张椅子上,自顾自地读起书来。
洛小园慢慢打开眼前的材料,有一搭没一搭的翻弄着水映月给的题目,脑海里却满是刚刚对奕时的各种假想。
倒不是洛小园无意用功读书,而是此刻他正在经历五兽棋带给他的神奇领悟,这个领悟不只是在五兽棋的对弈上,还包括正在学习研究的作业功课上,他下意识的握起放在一旁的笔,左一笔右一划的书写着自己都不甚了解的字句,没过多久便填满了几大张纸。
他心里想的是如果老虎能知道猎人当下的念头,猎人就算布下再多的陷阱,老虎也不会上当中计;如果他们交换立场,当猎人洞悉老虎已知道自己的算计,那猎人现在又该怎么做呢?
就在这一连串的如果之间,洛小园又洋洋洒洒的写满了几大张纸,他突然若有所悟的放下手中的笔,对水映月说道:“师姐,我好像弄清楚了一些东西。”
水映月怔怔的看着洛小园写满字的几大张纸,既惊讶又疑惑的说着:“你这是在做什么?”
洛小园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应水映月的话,仍是傻傻的喃喃说道:“换个角度,优点就变弱点,再换个角度,弱点会变优点……;换个角度,问题就变答案,再换个角度,答案会变问题……”
接着洛小园顺着水映月的视线向案上几大张涂鸦看去,突然自己也看着出神的问道:“这是我自己写的吗?”
水映月没缓过神来,讪讪的回道:“大概吧。”
水映月继续仔细的看着洛小园写下的那些字,接着又问:“你这些答案是怎么做出来的?我没有这么教过你。”
“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就…就是…,老虎怎么对猎人,
猎人怎么对老虎,老虎…,一边想着,就一边写出来了。”洛小园颠三倒四
的回答了水映月的问题。
“好了,你可以去吃饭了。”水映月下意识的说着。
“喔。”洛小园同样是下意识的回答着,正准备起身往饭厅走去时,才想起早上的饭点不是过了吗?现在离正午的饭点还久的很。
洛小园与水映月的失神是其来有自的。洛小园虽是不经意的翻看水映月布置的功课,心中兀自喃喃念叨着对五兽棋的感想,反而不由自主的将水映月布置的功课给一一做出。
只是洛小园解题的方式是以五兽棋的对奕逻辑为基础,将过去三年书中所学及水映月所述重新进行排列组合,最后成为洛小园目前的所思所想。
水映月的震撼是因为洛小园给予的答案太过于强大,强大到她自觉自己过去给予洛小园的教导不过是涓涓细流,而洛小园此刻的的答案却如江河大海。
她感受到洛小园过去之所以对自己的教导难以融会贯通,就像是广袤大地各自流窜的细流无法汇聚成河,流着流着不是断头,就是陷入死循环。
而现在,一条湍急宽阔的大河在这片大地上出现,所有的细流都纷纷依循它的方向汇入,并且完全改变了过去涓涓细流的面貌。
水映月似乎开始能明白当年父亲曾说过的话,洛小园一直在以他自己的方式学习成长,而自己不过是在一旁启发洛小园而已,虽然骄傲的水映月并不喜欢扮演这样的角色,但她在看了洛小园所做的答案后,她必须承认现在的洛小园已经到了自己必须仰视的高度。
水映月接着对洛小园说:“估计你早饭也没吃,你先去龙婆那儿找点吃的,我再出份题目给你,看看你怎么回应?”
“好的。”洛小园回道。他摸摸自己的肚子,若非水映月提醒,他自己都忘了早饭还没吃呢。
没等洛小园走出书房,龙婆早已将点心取了过来,她知道洛小园一早便让水映月拉去做功课,因此帮洛小园准备了些方便随取随用的点心在一旁等着。
洛小园匆匆塞了几口点心又回到位置上,满心期待着水映月重新给他一份功课,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对水映月的问题都能应付自如,如果有一份新的功课,自己是否还能对答如流呢?
水映月见他这么快就回来,有点不耐烦的说道:“你怎么不多吃一点?这么快就回来做什么?再出去吃点东西!”
洛小园顺手将龙婆准备的点心都从怀里掏出来,说道:“龙婆帮我们准备的点心,你也一起吃。”
水映月只得说道:“那你去帮我泡杯百花茶酿,要滚烫的,快去。”
水映月得把洛小园远远支开,她才能专心的想出几个难得倒洛小园的问题,或许她还得多翻几本书,这对水映月来说,何尝不是一场严苛的考验,总之此刻就是不能让洛小园待在身边。
没过多久,水映月总算列出几个自己也颇为满意的问题,其中多数问题是连自己也不见得有把握的题目,他想知道洛小园是否还能给出让自己佩服的答案。
突然,乌赤金的声音出现在水映月的身后,摇着头说道:“你这些问题,是用来刁难爹爹的吗?”
“爹爹,你回来了。”水映月开心的回过头去,又接着说道:“才不是用来刁难爹爹的,这是给那个小子的。”
“小子长小子短的,姑娘家家怎么还是这么没礼貌?”乌赤金貌似斥责着水映月,接着又看了一下水映月出的题目,于心不忍的问道:“这是你为小园出的题目吗?会不会太难为他了?该不会是因为三年之期已到,你开始揠苗助长了吧?”
距离上次乌赤金回清风书斋不过三、四个月,他知道洛小园的程度仍是差强人意,要应付水映月现在所准备的问题,实在是强人所难。
“我才不会揠苗助长,这道理我懂得。他都笨了那么久,我不也是这么耐着性子陪他过了三年?”水映月一边说着一边将洛小园稍早作答的图纸递给了乌赤金。
接着说道:“您瞧瞧,这是他今天早上做的功课。今天一早,小园突然就不笨了。”
乌赤金接过图纸,仔细的将洛小园的答案梳理了一遍,他一边讶异着洛小园所写出来的字字珠玑,一边反复咀嚼着洛小园答案中所透露出来的脉络纹理。
水映月望着父亲凝重而专注的神情,接着说道:“您看到了,他的答案根本不是我教的,我想设计些以前没教过他的题目,看看他会怎么做答。”
乌赤金笑着对水映月说:“看来,你是跟小园较上劲了。”
水映月听了父亲这话,低下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说自己跟洛小园较上劲那是不至于,小园跟着自己读了那么久的书,今天小园能有所成,自己肯定是为他开心的。
此刻他心里别扭的是洛小园这些答案与自己所教导的差异甚大,更有一大部份是彼此对立矛盾,这代表过去父亲对自己的教导,或是经典书籍中所载,可能不见得都是对的。
水映月在洛小园的答案中,看到各种条理分明的论述攻防,各种脉络清晰的意涵延伸,那一切都是如此鞭辟入里,如此发聋振聩,就像是书中走出来的教书先生,带着自己重新走进一个过去从没发现的世界。
“爹爹,我们还是等看过小园做完这份新的卷子后,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好吗?”水映月此刻还无法精确的描述自己的心情,但绝不是如父亲所说的是在较劲,现在只能先这么回复乌赤金。
“也是,我也很想看看小园会怎么对这份卷子做答,你精心设计的题目很有辨识度,小园是龙是虫,一试便知,这也代表过去这些日子里,你也有很大的进步。”乌赤金眼中充满期待的说着。
此刻洛小园已经健步如飞的端着刚泡好的百花茶酿跑了进来,看到乌赤金大吃一惊,即忙着将热茶往桌上一摆,向乌赤金行了个礼,打了声招呼。
乌赤金见洛小园手端热茶还能如此健步如飞,于是夸了他几句:“小园,你这身轻功真俊,现在轻功练到哪里了?”
洛小园让乌赤金一阵夸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着:“灵蛇爷爷已经一年多没教自己轻功了,最近半年练的是挂网刀与擒雷手。”
“不错不错,你进步的非常快,这都练上破网刀与擒雷手了。”乌赤金称许的说着。
“不是破网刀,是挂网刀。小园眼下内功的进境,已经不能练破网刀了,破网刀只会破坏他对刀的感觉。”说话的正是灵蛇,他正捋着胡须,慢慢悠悠的走进书房。
乌赤金见灵蛇走来,先对他行了一礼,接着半开玩笑的说道:“师父您这可偏心得紧,我当您弟子当了四、五十年,到现在也不过练过几年破网刀,小园不过才三年光景,您就将挂网刀传给了他。”
“那没办法,谁让你资质不行。别说是你,你大师兄金灵子那样万里挑一的苗子,也是跟了我二十几年后才开始练的挂网刀。”灵蛇故作无奈的摇着头说。
“终究还是师父偏心,小园连破网刀都还没学,您就教上了挂网刀,这破网、挂网虽只有一字之差,境界可是天差地别。”乌赤金佯作吃醋状。
洛小园听灵蛇与乌赤金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一时尴尬的说不出话,只能嗫嚅的说着:“其实这半年,灵蛇爷爷没让我碰上一次刀,自从我练完牙山十七式以候,就再也没碰过刀了。”
乌赤金看了灵蛇一眼,然后笑着对洛小园说道:“原来你这挂网刀是练假的,只能拿来忽悠人。”
灵蛇笑着说:“挂网刀的本质就是以意念御刀,天下万物在你意念里都是刀,意念所至,万物皆可挂于刀下。
破网刀的本质是以刀法补执刀者气势之不足,小园的内功日进千里,未来气势足以控御万般兵器,自然不需以多余的刀法来补其气势。
小园现在需要练习的,是理解天下万物如何与刀势合而为一,并且能以气御之,做到无处无刀,无物非刀的刀意。”
洛小园羞赧的笑着说:“所以我现在看到任何东西,都觉得就像是把刀,五兽棋子是刀,靴子袜子也是刀,即便是锅碗瓢盆还是刀。”
灵蛇接着笑说道:“什么时候小园能将自己都当成一把刀,这挂网刀就算练成了。”
水映月见大家这会儿都在讨论着洛小园的武功,没人理会自己帮洛小园准备的功课,心里一股怨气正没地方发,因此没好气的说着:“你们就都帮他练功吧,等你们开心了,再下几盘棋也行。?
乌赤金见女儿不悦的神情,忙着说道:“怎么会呢?小园,你快来作功课吧,小月都做好了卷子,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快来做吧。”
乌赤金说着说着,便与灵蛇一同退出书房外,让洛小园能专心的面对水映月重新设计的问题。
退出书房的灵蛇,见乌赤金虽是一派轻松地开着玩笑,但他能强烈的感受到乌赤金内心的沉重,光是乌赤金这几年新增的白发与皱纹,就能想象他肩上所承受的压力。
“有什么需要师父这边帮忙的吗?”灵蛇温暖的问道。
乌赤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认真的对灵蛇说道:“师父帮我把小月与小园照顾的如此之好,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
至于山下的事,对方这几十年来的布局,远远超过我们所能想象,几乎已经将整个万山诸国的力量,都转为各种对付东牙山的致命武器,不论是从民到官,还是从农到商,每个角落都能察觉到他们的踪迹。
就在我们耽于安逸的这几十年,他们已经将我们孤立到一个四面楚歌的绝境了。”
“有这么严重?”灵蛇问道。
“或许还有更严重的,只是还没让我察觉到。”乌赤金摇着头说。
“这件事,其他几个山主多少心里也有数了,有必要的话,你得让他们更清楚状况,大家好知道怎么帮忙或应对。”灵蛇说道。
“我没想让山上派人来帮忙。对方布局之深,用心之狠,山上这些单纯的师兄弟不会是对手,就算他们来也不过是徒增伤亡。
更何况东牙山的能量离东牙山愈远就愈薄弱,他们能帮上忙的地方真的不多,不如将力量留在最有威力的地方,只有他们坚守在东牙山,才能确保东牙山的铜墙铁壁。”
乌赤金接着又道:“山上必须养精蓄锐,以逸待劳。我会竭尽心力来消耗对手的能量,即便有天我抵挡不住了,他们也只能精疲力尽的爬上山去。”
乌赤金心里对此早有最坏的打算,即便东牙山失去对万山诸国的影响力,即便未来万山诸国都成为赤烟国的禁脔,只要东牙山不破,再加上隐藏在各地的东牙军,一来至少可保东牙山安全无虞,二来终有卷土重来之时。
“东牙国呢?这段时间我多半都待在清风书斋,对东牙国的状况不甚了解,看来也不会太过理想吧?”灵蛇问着,他想知道福利生那边是否能给乌赤金一点帮助,总不能一切都指望乌赤金来张罗。
“自从天涯任务启动后,东牙国目前不过是个虚壳,福利生国主与叛徒之间不过是虚有其表的在演戏以应付对方,谈不上什么好不好,日常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机锋对应而已。
反而是为了落实将我孤立的策略,国主必须持续表现出对我的厌恶与不信任,这让他很不好受。”乌赤金无奈的说着。
“难道年永隽他们不会对福利生骤下杀手,或者干脆取而代之?”灵蛇担心地问着。
“不会,一来国主还有杀手锏,他们不敢轻易对国主动手,更何况师父您是否坐镇清风书斋一直是他们的心头之患,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谁都说不准;二来目前国主对他们言从计听,取而代之对他们的实质意义不大,这个时候叛国弑主,反而是给自己找麻烦。”
“需要我亮个相,让他们有所畏惧吗?”灵蛇接着问。
“那倒不需要。眼下他们始终都掌握不住您的行踪,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吓阻,更何况孔雀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国主目前至少安全无虞。”乌赤金斩钉截铁的说着。
“孔雀夫人?这都多少年没听说过了,孔雀夫人现在还存在吗?”灵蛇不可置信的问着。
“几十年来,孔雀夫人没有一日松懈过。否则我怎敢将五千东牙军尽数调了出去,只留国主一人待在这虎狼之窝。”乌赤金信心满满的说着。
孔雀夫人是七百多年前东牙国大间域国主的王后,为了支持当时国主领兵出战外敌,孔雀夫人亲自组织举国女子成立的自我防卫队伍。
战事结束后,孔雀夫人有感这支女子队伍的重要性,故而有计划、有系统的完成以“孔雀夫人”为代号的女子卫队,在战时负责城内的秩序维护,在平时则完全隐匿于各自的家庭或生活中。
“孔雀夫人”的成员有谁,数量有多少,能力如何,怎么进行组织动员,一直都是东牙国的秘密,就连国主本人都不得而知,唯一能肯定的是“孔雀夫人”一定是坚守在东牙国的最后一道防线。
因为事涉敏感,乌赤金不再就孔雀夫人的话题多做说明,转而对灵蛇说道:“小园的状况让我喜出望外。原本我们还担心会有其他人知道他的三绝孤命格,不过看他的武功进展如此之快,只要心无杂念,就不用担心他成为别人用来对付东牙山的凶器。”
“这我了解。你放心,或许也是源于他的特殊命格,小园天生就是个武学奇才,再过三、五年,就算他还不是天下第一,天底下肯定再也没人能伤得了他了。”灵蛇自信的说着。
“这都是师父的功劳,师父出马果然就是不同凡响。另外,跟师父禀告一下,刚刚我看了小园做的功课,就是小园如何解答小月出的题目,我能确定小园已经开窍了,他现在的程度已远在小月之上了。”乌赤金忍俊不住的开心说着。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昨天我还听小月在抱怨他,怎么这一早起来就变了?”灵蛇不解的问着。
“我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看了小园的卷子,很明显他脱胎换骨了。如果小园真的已经开窍,或许,未来的局面会全然不同。
师父,你想想,当年我跟小园下过的那盘棋,就凭他那三言两语的点拨,我立刻就将局面翻转了过来,虽然现在还是僵持不下,但早已摆脱一路挨打的局势,反而是此后少了小园的启发,这几年竟然没么什可以突破的地方。”乌赤金期待的说着。
“也不至于如此。小园下棋那是下着玩的,也得是你,才有真功夫能将他的思路转为战场上的博弈,要是换做其他人,连门道在哪都摸不清楚呢。”灵蛇对乌赤金安慰的说着。
“不,相较于一般的兵书,小园在五兽棋上的经验更值得玩味。许多兵书都只是推演、想象,他们距离战场太远,那些都不真实;就算有,也不过是拿某些着名战役来做设想,并不适用在其他对手、其他环境等…。
但小园不一样,棋盘就是他的战场,他不断在不同战场与不同人磨练自己的经验与技巧,虽然没有刀枪剑戟,但应对进退完全和战场上是一派作风,真要哪天让他上了战场,他将会让人耳目一新的。”
灵蛇没想到乌赤金对洛小园竟会有如此高的评价,他知道洛小园是个悟性与天分极高的孩子,他习武的天资的确超乎常人。别人不说,尽管自己从小就已经在武学上展现天赋,但却远远比不上眼前这个孩子,自己甚至一心认为小园就算继承不了乌赤金的衣钵,但超越自己成为东牙山第一高手是毋庸置疑的,哪知现在连乌赤金对洛小园的期待也已经不下于自己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件好事,灵蛇告诉自己,就算豁出这条老命,他也会帮乌赤金完成这个梦想,让洛小园成为东牙山的救星。
水映月此刻突然从书房走出,示意乌赤金进去看看,里头似乎发生了一些让水映月匪夷所思的事情。
乌赤金与灵蛇走进书房,看到洛小园将十数张纸铺在地上围绕着自己,并且在十数张纸上东写几笔,西画几笔,转眼十数张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文字。
乌赤金趋前一看,满地眼花缭乱的线条与文字让聪明如乌赤金一时也看不出所以然,只能陪在一旁静静的思考。
洛小园见灵蛇捋着胡须对着自己微笑,自己也笑着对灵蛇说:“灵蛇爷爷,我好想立刻跟你下一盘棋。”
灵蛇一见纸上满是线条的痕迹,知道小园此刻正是将水映月的问题当成棋局来演示,其间满满的文字正是各种攻伐对阵的思维,他也笑着回应洛小园说道:“等你把题目都做完,爷爷就陪你下一局。”
洛小园偷偷吐了吐舌头,暗地用手指了指水映月,小声的说:“我才不敢,免的又得被骂了。”
洛小园随后将散布周身的图纸一一收起,只留下最后三张折叠整齐,小心翼翼的置于水映月眼前,一副正式交卷的模样。
水映月收下后并未直接打开,而是将图纸交给乌赤金,让乌赤金亲自来审阅。乌赤金将三张图纸打开,一字一句的仔细翻看着,只见他一会儿皱眉沉思,一会儿舒眉浅笑,然后将图纸交还给水映月。
“小月,我现在问小园几个问题,你也仔细听着。”乌赤金接着就对洛小园问道:“小月这边给你的第二道题是江河水,问你是如何看待江河之水来自天地,而天地不仁,故不利者多时?”
洛小园听完乌赤金的问题,低着头沉思多时,一时竟似不知该如何回应。水映月在一旁急着时皱眉,心想:“江河水这篇文章不是说过很多次了,怎么会讲不出话呢?”
乌赤金看看洛小园,又看看水映月,笑着对他们说:“小园,你慢慢想,想得周全点再回应;小月,你别急,小园有自己的想法,给他多点时间。”
原来乌赤金已经看出洛小园思考复杂的问题时,方式多半是围着棋盘去进行梳理,所以刚刚在他身边足足画了十数张图纸,而最后则总结成三张图纸的答案。
在那十数张图纸中,洛小园从各种角度去易位攻防,不同的想法在脑海中不断地经历扩散收敛与反复周折,最后则终止在不论如何易位都再也找不到更好答案的地方。
乌赤金知道洛小园对此思维模式才处于刚开窍的阶段,每次思考演示都需要较多的时间与过程,慢慢地,这些不断扩散收敛、反复周折所需的时间会愈来愈短,所需的过程也会愈来愈简洁,最后更能在弹指间便可完成千丝万缕的沙盘推演。
没过一会儿,洛小园略带犹豫的说着:“阁主你问的问题,有些地方我抓不住实点,我只能先简单的说出我现在的想法。
首先,江河水一文中说江河水源于天地,用于天地。而文中又说,海天一线处,朝日所源起。也就是说,万千江河同归大海,大海乃是江河水的最终归宿,然后再透过海天一线的日出之处重回九霄云上,成为无根之水后,再次化为甘霖普降大地,然后再流入万千江河,自此周而复始。
这么说来,江河水本不应该源于天地,而是在天地间不断周而复始,没有源头的问题。今天下的一瓢泼盆大雨,有些落进河里,有些落进土里,有些成为美酒佳酿,有些成为高山冰雪,也许经过三、五个月,或许是三、五年,它们终将会循着江河流向大海,在海天一线处重回天上,最后再次落在我们面前。
对我们来说,每一滴水出现在我们面前,都是偶然也是必然,这并非天地赋予他们的使命,而是他们在旅途中的随遇而安……。”
乌赤金闭上了眼,细细斟酌洛小园此刻所言,彷佛自己也从中获得了诸多启发,他接着睁开眼望向水映月,看看她听完此言后的反应何如。
水映月此刻也是紧闭双眼,她细细回想江河水一文中对河海与海天的描述,慢慢地梳理着哪里是洛小园察觉而自己却忽略的地方。
她谨慎的说着几个洛小园没有解释的问题:“我有几个问题。首先,无根之水最后都将流向大海吗?渗到土里的水,可能永远没有机会流到大海,如此经年累月后,会不会大海之水终将干涸,从此再无无根之水?
其次,除了无根之水外,也有自地底涌出之水,或井水,或泉水,它们也是来自天上吗?难道不是来自土里?山里?
另外,哪里是海天一线处?向来只有听人见过,却从未听人去过,这海天一线处又是如何将海与天合而为一呢?”
乌赤金心知这些问题都跟他们的见闻与历练有关,如果他们去过海上,去过沙漠,去过丛林,见识过久旱饥荒,见识过大雨成涝,见识过良田万顷,或许他们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乌赤金笑着说:“小月,别急,这些问题都有答案的。小园,你再说说其他的想法。”
洛小园接着说道:“江河水文中说道,天地不仁,不利者多时。我以为,天地无心,没有仁与不仁的问题,整个九州大地能滋养多少人,需要多少水,冥冥中自有定数。
水多了,表示万物可以更多,自然会滋养出更多的世间万物;水少了,表示万物太多,水已经不够用了,有些万物在冥冥之中就会消逝于无形。”
灵蛇此时摸了摸洛小园的头,心想,这十来岁的孩子,怎能在脑袋里装下这么多心思,但是他知道这是洛小园的过人之处,也是乌赤金未来对他的期待之处,甚至,东牙山也将仰仗于他。
乌赤金闻此更是激动,他知道洛小园此刻的想法已远远超过江河水所述,姑且不管他的想法是否合理,但他能突破经典的框架约束,更能言之有物的对经典发出质疑挑战,这是逸才之质啊。
至此,他相信洛小园已经具备修习天运数术的条件,也许水映月的能力还差了一点,但此刻洛小园的神速进步定能牵引着水映月急起直追,水映月不日也将能获得相应的进步。
乌赤金因而开心的对水映月和洛小园说:“就到这里吧。从明天起,我开始教你们天运数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