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一说,被气到的燕王冷静下来。
罗珉继续道:“秦王昨日受了陛下训斥,王贵妃也被禁足三日,想来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此时去和陛下说这件事,是火上浇油,让陛下更加不快,对他也是十分不利,故而让金昌将此事暂时按了下来。”
燕王仔细一想,他说得的确是有道理。
罗珉说出最重要的,“虽然这只是暂时的,但好歹也能拖缓几日,和王爷想要的结果已经有一半相同。”
燕王握着扶手,眉头渐渐松开了些。
没过多久,脸色再次阴沉下来。
另一半,对方等于已经明确拒绝。
然则,比起前一半,他更想要的,其实是另一半。
他在心里嗤笑,这个时候,他这大皇兄想和他撇清关系,不留情面,很好!
“今年拨付江南的赈灾款送到地方了?”
罗珉不是户部的人,但是赈灾一事,向来都是户部工部同行,因此这个事情他还是很清楚的。
“是,半个月前,当地官府已经放粮赈灾。”
去年晋王亲赴江南赈灾,回程之前,与同在江南的韩霄凌一起领兵剿灭了在江南道上盘踞多年的土匪,今年赈灾银再下江南,十分顺利。
燕王放开了扶手,阴沉的脸上有了一抹诡笑,“小王听说,江南道上的大小官吏多半都是相府门生,剩下的一小半……”
“辛大学士。”
罗珉在燕王府待了一柱香左右,又从侧门离开,返回工部。
他走后,燕王想着最近的糟心事,脸色还是不佳。
他心里上有点无法接受,才短短三日,怎么就全变了。
他在书房呆坐了小半个时辰,越想越烦躁,准备让人将府中幕僚都聚集起来,一起商讨一下。
“来。”
人。
“王爷。”
正准备喊人,侍从匆匆而来。
他这一喊,燕王心头突然蹿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听到长隆银号发生恶性的群体斗殴事件时,金昌正端着一杯刚刚斟好的热茶,准备喝完这杯茶就回府。
打听消息的人一说完,他手瞬间握紧茶杯,忘了烫手一事。
“死人了?”
他的声音里有不自知地颤抖。
“不知道死没死。”
金昌吞咽了口水,“不知道?”
那他刚才说的什么?
下属也从他的神情中反应过来,赶紧进一步说明,“那人当时还剩一口气,后被京兆府的人送到了医馆。下官,下官急着回来向您禀报,没法跟去医馆。”
半个时辰前,西城暗街放印子钱的长隆银号因拒绝给客人等额兑换交币,发生了一起群体斗殴事件,没到一刻钟,现场参与打架的人员从十几个人发展到了几十号人。
银号的人撑不住时,又让人叫来了二十几个打手。
现场一片混乱,放眼望去,全是打架的。银号被拒兑的客人给砸了,客人被打手打的头破血流。
京兆府的官差巡街时发现异状,上前阻止。然而,现场双方打得激烈,势单力薄的几个官差反而挨了打。说是打架斗殴,实际都已经快演变成暴乱了。
官差看形势不对,立即差了一人去府衙里搬救兵。
哪里想到,不久前宁源商行那边因为不换银子也没货物,也有人吵起来了,他们想要搬的救兵都去了那里。
京兆府总共也就那么大的衙门,人手有限,听到长隆银号快打出人命了,京兆府尹无奈之下,亲自顶了上去。
下属提议,去请五城兵马司的人帮忙。
京兆府尹摆手阻止,这么大的事,五城兵马司的人还需要他们通知。
他说得没错,他带着人急忙赶到时,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到了,而且来的人还不少,光指挥使就来了两个,西城指挥使,以及被他拉过来的杨瀚。
现场双方情绪都比较激动,官府喊话他们也不听,五城兵马司已经开始武力镇压。
京兆府尹站了一刻钟左右,现场终于恢复了平静。
受伤的百姓不少,京兆府先来的那几个官差也未能幸免,其中有一人受伤最是严重,鼻青脸肿,身上全是血,看着连气都要喘不上了,京兆府尹见状赶忙让人将他送去了医馆。
看到这里,户部的人急匆匆跑了回来,那人是死是活,他暂时不知。
不过,他想起那人当时的状态,感觉那官差是凶多吉少。
金昌捏着杯子的手抖了起来,茶水溢出来,烫到了手,他才恢复一点神志,手忙脚乱地将茶杯放下。
下属见状,立刻掏出手帕去给想给他整理,他抬起手阻止,做了个深呼吸,作出决定,“马上,马上派人去坊市告知,交币封停,即日起,不准任何人再使用。擅自推放交币的钱庄都记下来,所有交币,全部没收,禁止他们再开办相关事务。”
户部侍郎闻讯而来,正好听到这段吩咐。
他有些担忧,“这……现在就去?可要。”
先请示秦王。
金昌手抖依旧,怒吼着打断了他,“去,现在就去,马上去。”
还秦王,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之前先问询了秦王的意见,后又听他吩咐今日早朝没有上奏此事。
户部侍郎和站在一旁的下属都被他吼地吓了一跳。
下属想领命,想起刚才长隆银号发生的事情又有些担忧,犹豫道:“这,恐怕会……我们的人手怕是不够。”
说到一半,他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
其余两人听懂了。
金昌缓了口气,对着户部侍郎吩咐,“你亲自去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请他们派人协助我们。”
户部侍郎见他态度坚决,不再说什么,带着人迅速去往这两处。
他们一走,他自己调整了一下呼吸,止住眩晕后,急忙赶往皇宫。
雪夕前来告知沈归舟长隆银号有多人斗殴时,沈归舟正在杏树下认真寻找熟了的杏子。
雪夕说完,她正好搜罗出了一小篮熟杏子。
她从树下跳下来,从篮子里捡了一个用手帕随便擦了两下就放到了嘴边,边啃边问,“五城兵马司的人和京兆府的人都去了?”
“是的。”雪夕看见她脸上出了汗,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他们各自都有人负了伤,京兆府还有人命悬一线,幸亏送医及时,捡回了一条命。”
沈归舟摇头没接,“户部那边呢?”
“户部请了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协助去钱庄商行封停没收交币,户部尚书金昌已经赶往宫中上奏此事。”
“五城兵马司那边……”
“西城指挥使已经在第一时间将宁源商行和长隆银号的情况上禀梁王,梁王应当会比金尚书早一柱香的时间抵达宫中。”
沈归舟提着篮子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觉得手里的黄杏咬着有点硬,反手就扔到后面树下,重新在篮子里扒拉了一个。
看她又用手帕擦,雪夕提议,“小姐,属下去洗一碟过来?”
“不用,麻烦。”
话未落音,她就将黄杏塞进了嘴里。
雪夕在心里宠溺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燕王那边此时差不多也收到消息了,秦王这两日心思都在辛大学士被弹劾一事上,金昌知道此事后就赶往了宫中,他多半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新找的黄杏咬起来没那么硬,沈归舟心情好了起来,又挑了一个递给雪夕。
雪夕笑着摇头,接着说正事,“有一件事,有点奇怪。”
沈归舟也不勉强她,将黄杏扔回篮里,“什么事?”
“在长隆银号蛊催人心的人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姑爷的人,跟言公子也没有关系。”
沈归舟重新站起来,咬着果子,又转着树挑黄杏,“人呢?”
“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带走了。”雪夕纳闷,“小姐,你觉得会是谁?”
沈归舟不太在意,打趣道:“可能是个好心人。”
雪夕有点听不懂了,但听出了她并不是那么想知道。
沈归舟重新挑选了几个大果子,将篮子重新塞满后,把篮子递给雪夕,“晚点将这个给康夫人送过去。”
雪夕接过,柔声应下,“好的。”
沈归舟像个老鼠一样将黄杏转着啃完,才重新开口,“雪姐姐,你知道吗?”
雪夕耐心等着她的后续。
她将果核一抛,有些许怀恋,“江南真的是个好地方。”
永盛二十八年,暮夏之初,京都有商行钱庄擅推交币,破坏钱币稳定,致使万物上涨,引发百姓恐慌,京都陷入混乱。
金昌进宫求见天子时,天楚帝已经听梁王讲了今日事件的来龙去脉。得知交币已经引起民众恐慌,影响了银票的使用,怒不可遏。他正要让人传唤金昌,金昌自己就来了,当即让人滚进来。
在外候着的金昌从宫门处急步而来,后背的官服都被汗湿了。也不知是走得太快了,还是太过紧张担忧,小腿有些控制不住的抖,差点真的要滚进来了。
脚还没踏过门槛,他就感受到气氛不对。
他将头埋的更低,快步过去,人还未站稳,就扑通一声跪下,磕倒在地,声泪俱下,“陛下,老臣该死,老臣该死!”
一连说了两句,声音哽咽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同情。
他没敢抬头,声音落下时,情绪才稳定些。眼睛睁开,眼角余光看到了一旁有双厚底的金线靴,心里咯噔巨响,头再次重重磕到在地上。
不用抬头,他已经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
天楚帝冷斥,“你是真的该死。”
感受到压抑的气氛还来自上首的迫人压力,金昌面如死灰。
后悔二字,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写。
秦王是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后,知道的户部强行查封交币一事。
听亲信说完此事,他愣了一息。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半时辰前,户部的人就开始查封钱庄和商行。”
一个半时辰前!
为什么他现在才知道。
“金昌让人做的?”
“是。”
金昌怎么敢不通知他一声就如此做,还如此强势,他是已经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秦王手握成拳,“他已经将所有事情上奏了父皇?”
“……应该是的。”亲信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戾气吓得干咽了一下,“金尚书已经从宫中出来,让户部告知众人,此次查封坊市上所有交币,乃天子令。”
秦王捏着拳头的手发出了掰骨的声音,“好,很好,看来他也想学做蔡墉。”
听到他蔡墉,亲信骤感寒风。
这两人的情况其实还是有点区别的。
“王爷息怒。”他迟疑了许久,还是小声道了一句,“在金尚书进宫之前,梁王已经进宫,想来此事,金尚书也是迫不得已。”
五城兵马司去了两位指挥使,出动了近百号人,外加一个京兆府尹,才将长隆银号的暴乱制止。
现场受伤的百姓不少,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的人亦有不少人负伤,尤其是京兆府,先去的人都快被打死了。动静闹这么大,该惊动不该惊动的肯定都惊动了,梁王听到消息后,立即去了宫里。
金昌去的比他还慢,前者就算想瞒也是有心无力了。
秦王气的眼皮眼睛都在痛,这些他都清楚,但是,金昌不应该,不告知他一声,就作出查封交币的决定来,让他没有丝毫准备。
他这样做,就是将他架在火上烤,让他功亏一篑。
父皇那边若是知晓来龙去脉,就算金昌守口如瓶,定然也会知道是他向他施了压。
老四那边,现在估计正在咒他死。
可是,他不仅讨不到半点好,还可能被父皇训斥。
他按着额头冷静了一下,“金昌从宫里出来多久了?”
亲信立即答话,“约莫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这么久了,那父皇为何没有传召他。
他眉头紧锁,“宫里可有传出什么消息?”
亲信一时没反应过来,“金尚书被陛下严词训斥了一顿,差点治罪于他,是梁王劝阻陛下,让金尚书解决交币引发的混乱,稳定银票才是当务之急,陛下才没当场治罪金尚书。”
若不是如此,金昌现在就不是户部尚书了。
“陛下命金尚书以最快的速度妥善处理此事,决不能让银票出现使用危机。事情解决后,再论罪责。”
秦王手拿了下来,他问得不是这个,“其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