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1章 带泥

其他的?

“……暂时没有。”

没有?

父皇到底是何意?

比起秦王府,燕王府的气氛更显压抑。

得知户部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以雷霆之势查封坊市流通的所有交币,燕王盛怒。

不是说大皇兄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大这件事,那金昌突然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燕王怒气刚起,又听说他们还请了五城兵马司和京府的人护航,梁王已经进宫,手里的杯子直接打翻在地。

“小皇叔已经进宫了?”

小皇叔,怎么又是小皇叔!

回禀的人低着头偷瞄他,胆怯道:“是的,不仅是梁王,户部金尚书也已经赶赴宫中。”

一瞬之间,燕王的心情快速转变了几次,脸上怒气之外,更多的成了恐慌担忧。

他抬手制止了想过来收拾的下人,缓了好一会儿,脑子终于清醒了些。

“马上,马上让那些钱庄和商行将银子弄出去。”

回话的人愣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些银子。

燕王呼吸重了些,不这样,他感觉自己无法思考。

须臾后,叫人呆愣着没动,他怒火再起,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再晚一点,等户部拿到了天子御批,那些靠交币换来的银子,极有可能被扣押。

若是如此,他这些日子的努力不就白费了,真正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是。”

回禀之人被吓到,不敢再说,赶紧应下离开。

听到长隆银号的事情后,被传来的几个幕僚坐在下首相互张望。过了一会,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有沉稳之人快速镇定下来,劝慰燕王不必如此动怒。

交币被户部阻挠的情况他们之前已经预想过,只不过这问题是比他们想得更早一点出现而已,不必太过担忧。

之前钱庄的人已经告诉过他们,只要明确交币不是钱币,将它当做货物,户部就拿他们没办法。

货物买卖,双方自愿,银货两讫,他们没有触犯任何一条律法。

再说,这交币当初可是陛下默认的,户部就算想咬他们,也得顾忌陛下的面子。

燕王一听, 理智慢慢回归。

没错,这种情况他们已经预想过了。从来没有人说过交币是钱币,它从头到尾就是一种货物。既是货物,户部能把他怎么样。何况他还有父皇,户部否定交币,也是在变相否认父皇。就凭这一点,他就不必慌张。

他长舒一口气,心情舒畅了不少。

然而,这口气刚吐完,又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

户部的反应,钱庄的人的确早就跟他们分析过。

但是,钱庄的人,有一点没有告诉他们。

交币的出现,使得这段日子京都及周边县镇的东西价格疯狂上涨,银票和交币都跟着变得不值钱了。

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出现昨日今日那般的乱子。

说这话的人今日下午还特意找钱庄的友人打听了一下,从友人的话里,他分析出一件事。

北疆一战,耗费了国库七成财力。如今北疆战争刚刚结束,户部还未收到新一轮的税赋,国库本就空虚。

户部在乎的或许不是他们印了多少交币,而是如今百废待兴,这交币让户部银票差点成了废纸,让国库的银钱失了价值,而且,这种影响还可能持续很久。

这些,也是一个君王在乎的。

燕王一听他话,刚安稳下来的心重新揪了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开始派去传话的人又匆匆赶了回来,禀报了一件更加糟心的事。

户部尚书已经从宫中出来,拿到了圣谕。在他们赶到之前,联合京兆府将长隆银号查抄了,并将长隆银号现有的银钱全部扣押,银子他们没来得及转。

燕王一听,侍女刚送上的新茶,再次溢出来,差点烫到手。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长隆银号是暗街最大的地下钱庄,也是京都最大的地下钱庄,每日放出去的印子钱可以抵过京都前两家钱庄一起的揽存量。

交币推放坊市后,除了钱庄,买卖交币最多的就是长隆银号。尤其是近一个月,他们放出去的印子钱,全是以交币成交,回收款项时,收的则是银子。

这听着不合理,但是放一千两,收九百两银子,让许多客人将这不合理抛到脑后。

那里有专门存放银钱的库房,会留置能保证银号运营十日的现银。另外,现在里面还有一批银子是要结算给燕王府的,本来打算明日运走……

户部这一抄,里面至少封了八百万两现银,另外还不算银票、铜钱、金子,金叶子等。

燕王手开始控制不住地抖,脸色先是黑,再是黄,紧接着又是白,最后脸都抽筋了。

旁边人还说了什么,他都听不大清楚了。

直到掌管账房的人提醒他,若这地下银号的钱快赶上国库了,现银甚至比国库还多,怕是会让陛下震怒,他才清醒一点。

他手握成拳,问道:“银号的人呢?”

“掌柜和伙计,全被京兆府带走了。”

燕王眼皮一抽,他刚想开口,想起书房里还有不少人,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

等人都走后,他重新询问:“安国公府那边有何动静?”

“暂时没有。”

是没有,还是没来得及有?

燕王思索了少顷,吩咐道:“联系安国公府,小王要见安国……”

话未说话,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画面,脚步顿住。

言沐竹脸带顾虑地劝诫,“既然王爷认为那是笔生意,赚得差不多了,您也可以早些收摊。”

原来,他那时就看出问题所在了。

若是那时他听他的,早些收手,是不是就不会出现今日这个局面。

“你……”燕王立即吩咐,“你立即拿着小王的帖子送到宁海公府去,告诉言世子,小王在民泰街等他。”

他是想亲自去找言沐竹的,只是这种时间点有些特殊。想了想,他觉得还是应该谨慎些。

去送帖的人一走,他自己也低调地出了王府。半个时辰后,他抵达民泰街的雅院,焦虑地坐了近一个时辰,言沐竹踏着夜色而来。

一听侍从禀告说人来了,燕王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兄长。”

言沐竹迈过门槛,礼数周全地给他行礼。

他急忙伸手拖住,“兄长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言沐竹跟着他朝里走去,神色从容,等他落坐后才在下首坐下。

待侍从将茶斟好,燕王先是向言沐竹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抱歉这么晚还将他找出来,随后又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和感动,同样是为了言沐竹收到帖子就立马过来了。

两人客气地拉扯了几句闲话,燕王想说正事,话到嘴边却有些难开口。

言沐竹善解人意,看出了他的纠结和迟疑。耐心等了一会,见他依旧没说,便主动开口。

“王爷,今夜找我来,可是为了坊市上交币被户部封停一事?”

这件事是今日京都最大的热闹,直到现在,户部的人都还在街上奔走。

燕王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一息过后,他快速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二话不说,朝着言沐竹弯腰行了一礼。

言沐竹飞速起身,避开了他的礼,“王爷,您这是?”

燕王满心诚意,“文会宴上,兄长尽心提点,是小王眼界狭隘了。”

“王爷。”

“今日,还请兄长不计前嫌,再提点一二。”

“王爷说得哪里话。”言沐竹没有自傲,礼貌依旧,“王爷有事说事即可。”

燕王听出他的态度和之前没有太大变化,提着的心稍微落下了些许。

言沐竹再次主动说起正事,“王爷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

燕王欲言又止,重新邀请他入座,言沐竹示意他先坐。两人客气地推拒了一番,才先后入座。

重新坐下后,燕王终于开了口,“别的小王倒是不担心,就是那长隆银号……”

说到这,他又是心痛又是担忧,心情复杂,“兄长可知,长隆银号不久前被户部查抄了,里面的人和财物全部都被户部扣押了。”

言沐竹听着,思考了片刻,问道:“王爷现在是在担忧长隆银号还是在心疼银子?”

燕王被他犀利的问题问得卡住。

两者都有。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十分糟心的事。

“……长隆银号仅是现银就至少有八百万两。”

言沐竹没被这个数字震惊,反是轻笑一声,“八百万两。”

燕王被他这个笑容和语气弄得有点迷惑。

言沐竹抬起眼眸,声音透着安定人心的气息,“若是为了长隆银号,王爷大可不必如此忧愁。”

燕王上半身无意识地前倾,“兄长此话怎讲?”

言沐竹不答反问:“王爷忘了?”

燕王愈加不解,“……什么?”

言沐竹笑容不改,垂眸品了口茶。

燕王心中迫切,看着他如此却又不敢催他。

等茶杯再放下,言沐竹才重新开口,“长隆银号被查抄,有人必定比王爷更着急。”

他这么说,燕王就明白了,“兄长是说,安国公。”

言沐竹淡笑,“有安国公撑着,王爷还不放心?”

燕王陷入了沉思,那个老狐狸,他……还真有那么点不放心。

虽说那长隆银号是属于贺家的,但是他连他都敢骗,关键时刻将他顶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燕王的迟疑道:“可安国公……那边还未有动静?”

言沐竹淡定依旧,“王爷不必着急,他会有动静的。”

他的淡定感染了燕王,不过他心中还是疑惑,“兄长为何如此肯定?”

言沐竹抬眸,“我刚才过来时,偶然听人说起,那间银号里,被查封的银两远不止八百万两。”

长隆银号是京都最大的地下钱庄,它的存在也不仅仅是为了放印子钱。

燕王惊愕住,他那后半句弄得他甚至忘了他的前半句。

远不止!那到底是多少。

言沐竹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王爷不会还在以为,那家银号就是放印子钱的?”

不是吗?

言沐竹思考了一下,告诉他,“看来王爷是不太了解,民间放印子钱的地方,银钱的来源多半都是五花八门。生意做的越大的地方,银钱越是。”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燕王求知心被勾了起来。

“越是什么?”

过了一息,言沐竹轻声一叹,“不干净。”

长隆银号就是第二个四海来财,规模却远远大过那家堵坊。

每日通过它变成合规的银两,同样远超昔日的四海来财。

安国公将通过北疆矿场的赚来的银两输入长隆银号及四海来财,再通过放印子钱及赌博的方式,将那些银两都变成了明路钱。

从一开始,长隆银号的规模就要比四海来财大,发展多年,更是其他地方不可比拟的。

这一点,其实从它当初能支撑四海来财兑银好几日就可看出。

北疆矿场被发现后,多方势力都在追查它背后的人。

那些还没来得及过明路的银子,以及明路过得有隐患的银子,都变成了烫手山芋,放哪都不合适。

现在这种形势,它的库房里怎么可能只有燕王认为的那些银子。

更重要的是,扯出萝卜带出泥。

户部这么快查抄了银号,并强势地将里面的人都带走了,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那里面定然还有很多东西来不及转移,比如账册、名单。

这个时候,对于安国公府来说,户部查抄的可不是一家银号。

言沐竹没有和燕王说起矿场一事,但却还告诉了他一件事,“另外,王爷误会了。”

燕王精神集中起来,用眼神询问,误会什么?

言沐竹脸上的似笑非笑,却让人看着很舒服。

“我说的那人不是安国公。”

不是他?

还有谁?

燕王愣住,一头雾水,“那是谁?”

言沐竹声音温润,“秦王。”

这件事,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安国公应是没有想到,他的‘盟友’掌管的户部查抄了银号,而户部同样也想不到,他们查抄的地下银号竟然会和秦王有联系。

燕王再次怔住,似是有点幻听,“大皇兄!”

这……怎么会是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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