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舟迈上台阶时,想起了一件事。
“前两日,我在参天楼,看到有一人闹事。”
她话还没说完,沈星蕴已经反应过来,快速抢话。
“好的,我明天,不,明天早上一定将人找到。”
陈穆愉回来时,烛火通明,房门没关。
踏过门槛,一眼就看到沈归舟屈膝靠坐在窗檐上,透过打开的窗户看着漆黑的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这样的画面很美,但他不喜欢。
他发现,她一个人的时候,经常这样呆坐着,安静的就像是静止的,和别人眼里的她截然不同。
这样的安静,让人无端恐慌。
“沈归舟。”
他喊了她一声,她听到了,转过头来。
看见她的脸,心里那一丝阴霾散去。
他走过去,“在看什么?”
沈归舟没有要挪地方的意思,面色如常,“看月亮。”
陈穆愉刚从外面回来,他记得今晚的夜空,有零散的星星。
没有月亮。
他将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她,“回来的路上,正好看到有卖的。”
沈归舟看着他手里的糖葫芦,偏头又扫了眼放在书案上的茶杯。
沈星蕴买的那串糖葫芦,她就吃了三颗,剩下的半根此刻正躺在茶杯上。
京都就是好,这个季节还有这么多卖糖葫芦的,还总能被他俩都碰上。
陈穆愉跟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那半根糖葫芦。
“沈星蕴买的。”
陈穆愉嘴角微扬,将手里的糖葫芦也放在茶杯上,以免糖浆黏得到处都是。
“那今日别吃了,以免坏牙,下次再给你买。”说完后,他又补了句,“这串待会就送给他。”
沈归舟没意见。
陈穆愉看她长腿屈着,伸手将她抱了下来。
沈归舟没拒绝,和他说起刚才沈星蕴带回来的消息,“今日在长隆银号鼓动闹事的人,突发疾病,死在了五城兵马司。”
陈穆愉将她放在椅子上,“什么时候?”
“天黑之时。”
那他离府之前没收到消息就不奇怪了。
陈穆愉靠坐在书案上,思忖了一会,和她讨论道:“对那背后之人可有头绪?”
沈归舟靠在椅背上,像个不学无术的街溜子,“不是想浑水摸鱼,估计就是也看那几位不顺眼。”
浑水摸鱼,这一下子还真不好说。看不顺眼,那更不好说了。
毕竟这长隆银号背后复杂得很。
从利益最终归属方来看,这其中,最能得利的那个就是他自己。
剩下的,小皇叔?
若是他,那人死在五城兵马司就很是正常。只不过,像小皇叔那种人,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个心,他会在自己的地盘上给人留这种把柄?
他刚才回来在院子里碰到了沈星蕴,知道她也没吃晚饭,直接牵过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先吃饭。”
他没忘那串糖葫芦,拿过糖葫芦,牵着她往外走。
那人是什么人,现在去查已经晚了,也没必要浪费这精力。
现在看来,那背后之人和他们有着相似的目标。过段时日,说不定就会拨云见月。
沈归舟想法和他差不多,也没再说此事。
跨出门时,简单和他说了参天楼的事。
对于她这么快就打听打了来龙去脉,陈穆愉见怪不怪,也没多想。
她说起那起不是意外的意外时,言语之中听不出别样的情绪。
陈穆愉牵着她手的动作微滞,没听出异常,也没说什么。
证据一事,他承揽下来。
听她说完,他顺便和她说起了燕王和罗珉提起江南赈灾银一事,以及告诉苏子茗明日会出来。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就像老夫老妻聊家常一样。相携的背影落在夜色里,让夜色都柔和了不少。
户部突然查封交币,让整个京都热闹了一整夜。晚上夜市上,户部的人还在街头尽职尽责地忙碌,直到夜市歇市,这一日才算过去。
第二日早朝还未开始,大家就三五一群的小声讨论此事,看到燕王来了之后,纷纷噤声。没过多久,一个个的,又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他。
九皇子再次起了个大早,第一个到了候朝的地方。他没有参与讨论,偶尔这里走走,偶尔那里看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看到燕王来了,他挪了挪步子,借助他人的身形挡住了自己,避免被前者看见。
躲了一会,他也和其他人一样,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去瞅燕王。
看到燕王垮着脸,面容憔悴,气色欠佳,他赶紧又往不起眼的地方挪了点。
哪知这一挪,挪到了正好过来的秦王眼里。
他陡然觉得四周变冷,一回头,更冷了。
他努力憋出一个笑容,给对方见礼,“大皇兄。”
秦王脸上儒雅依旧,可若光线再亮点,看得人再近点,就能发现,他的气色并不会比燕王好多少。
他朝着九皇子走过去,眼里含着审视。
九皇子被看得有点不自在,脸都要笑僵了,还不敢停。
他想要挪开视线,眼珠一转,发现自己刚才极力躲避的燕王已经发现了他,两人视线来个个碰撞。
他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火花,硬是逼着自己保持住了笑容,侧身给燕王也见了个礼,“四皇兄。”
低头时,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开始怀念和陈穆愉一起上朝的日子,很想知道,他这哥哥这病到底要养到什么时候。
他不来,他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抬头时,燕王朝这边走了过来。
瞧着他那稳健的步伐,九皇子更想知道,等他这七哥病养好了,自己可还活着。
燕王越走越近,九皇子心越提越高,嘴角的弧度不敢落下分毫。
谁能来救救他。
燕王在离他们两步远处站定,九皇子心也提到了最高点。
“……”
“大皇兄。”
九皇子顶不住这死亡凝视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时候,燕王忽然移开视线,给一旁的秦王见礼。秦王看他的目光转移到了燕王身上,脸上神色不变。
看着这一幕,九皇子的紧张没有消失,反而觉得四周氛围更加怪异。
过了好一会,秦王才开口,“四弟看着脸色不大好。”
燕王垂在一旁的手微微弯曲,那还不是多亏他。
秦王又道:“昨晚可是没休息好?”
燕王的手重新舒展,想着昨日言沐竹所说,面上带上了一分从容,彬彬有礼地回话,“多谢大皇兄关心,我昨晚睡得还好。倒是大皇兄……”
他语峰一转,又特意停下来,尾音耐人寻味,在秦王脸上扫视了一圈后,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看着有些疲惫,可是昨晚户部的动静太大了,搅了皇兄安眠?”
秦王脸上表情有了定格之兆。
九皇子站在原地,觉得呼吸有点不畅了,想要往后退。
他的想法还未付诸实践,秦王声音再次响起。
“户部昨日的动静的确大了些,好在我那王府偏远,我睡得也还好。”
九皇子那点小心思收了回去,不敢再动了。
燕王闻言,放心道:“那就好。”
两人对视一笑,兄友弟恭。
九皇子心里咯噔作响,觉得还是应该走。
“小九。”
脚还没动,燕王忽然喊他。
他转过头来,用同一个表情问他,“你呢?”
九皇子心头一凛,“啊?”
他们聊他们的,关他什么事。
秦王跟着看向他,见他呆傻的模样,脸上笑容明显了些,亲和地问了他同样的问题,“小九,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九皇子脸上的笑容快维持不住了,“……还,好。”
好没落音,眼睛乱转的他看到梁王进来,双目一亮,“小皇叔。”
秦王和燕王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朝梁王走过去。
见他给梁王见礼,这边两人笑容里都出现了一抹阴鸷。
人走了,他们也不可能将他喊回来。
燕王暂且将九皇子扔一边,收回视线再次看向秦王。须臾后,像是突然想起,询问对方,“对了,听说昨日户部还查抄了一家地下银号。”
秦王面上情绪稳定,心里冷笑,还要听说。
燕王继续,就像是跟他聊日常琐事一般随意,“叫什么来着?”
秦王不接话。
“长隆银号。”燕王思索少顷,想了起来,虚心求教,“皇兄之前可有听金尚书说过此事?”
秦王右手握拳,放开,“没有。”
“金尚书连你也没说过!”燕王诧异,“我还以为皇兄这会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消息呢?”
讽刺他?
“金尚书是奉父皇之命,查抄长隆银号。不知道,四弟所指的别人不知道的消息是什么?”
燕王听他强调天楚帝,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很快,他又恢复过来,“没什么,是我好奇了。”
秦王却抓住这点,继续问道:“四弟这么关心这事,怎么,难不成是在替那地下银号惋惜?”
燕王从‘地下银号’四字中,听出了他的故意。
他露出浅笑,“皇兄说笑了,父皇的任何决定,我认为,都是明智的。”
秦王被他的笑容和豁达迷惑,他为何能如此淡定?
真的?还是装的?
若是真的?他这话……是知道了什么?
秦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朝会开始了。
燕王伸出手,请他先行,秦王微微颔首,转身进殿。
走了几步,他脸上儒雅不变,笑容消失。
昨晚秦王的确没睡好。
收到户部封停交币的消息,他被气的不轻。
还没差人去询问金昌情况,长隆银号被查抄的消息又传了过来。
知道金昌联合京兆府将里面的财物和人都带走扣押后,他差点被气吐血。
他封停交币也就算了,竟然还查抄长隆银号。
想了半天,他都找不到词开骂他。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心情还没缓过来,安国公府来人告知秦王同一件事。
确认长隆银号那些隐秘的账册等重要之物也被抄走了,他背后顿然冒出了冷汗。
这个时候,来通知他有什么用,是来告诉他局势不妙。
他又将骂金昌的话,在心里同样地点评了安国公一句。
好在,安国公府的人告知他那些账册和名单等物都是有机巧的,一般人看不懂,他才稍稍宽心。
安国公府那人离开后,他当即让人去找金昌,试图将东西拦下来。
长隆银号被抄的事情发生还没有多久,如今宫门落钥,金昌肯定还没有将东西上呈。宫门开启前,他将东西拿到手,局势就不会太糟。
人还没出门,被秦王妃阻止。
秦王妃冷静分析,这事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户部那边,金昌恐怕也做不了主了。
经她点拨,慌乱的秦王清醒了不少,即刻派人去打听。
半个时辰后,得知天楚帝还派殿前都指挥使督察此事,他庆幸不已。
他止了冲动,却更加焦虑。
明日,那些东西定然会到他父皇手里。即使现在没人可以看出端倪,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被人看出来,那就完了。
焦虑之下,他再次想到安国公。
他会想不到他父皇的举动?
不大可能。
他想到了,那告知他此事,定然不是要他去说服金昌,赶在明早之前将东西拿过来。
那他派人来告知他的目的是什么?
表明安国公府和他在同一条战线上,还是……他和安国公府在同一条船上?
他想到那本账册,气到咬牙。
他是想以受害者和同盟之人的角度,给他制造恐慌,让他自乱阵脚,做点什么。然后,他好趁乱将自己择出去。
将他顶出去,将一切都推到他身上,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想明白后,他差点又被气笑了。
秦王妃再次给了他提示,这件事对他们的影响的确很大,甚至是后患无穷,可受到影响却不只有他们。
长隆银号是属于安国公府的,交币是燕王整出来的,至少从表象来看,除了户部失责,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
还有,陛下没有立即召见他和燕王任何一个人,只是让户部查没封停坊市上的交币,他是什么心思,可能有很多种。
其中有一种,就是陛下想保燕王。
没准陛下还想看看,还有谁会自己跳出来。
既然安国公府确定那些东西一时半会没人看得懂,他们或许也可以静心旁观一下,看到底谁先沉不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