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舟早上醒得很早,但她就是不想起。
一直赖到实在躺不下去了,才从床上爬起来。
起床的时候腰跟扭到了一样,痛得她问候了一句陈穆愉。
颓丧地出去觅食,一开门沈星蕴就蹦达了出来。
“阿姐。”
这么准时,显然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沈归舟精神颓靡,直接吩咐,“先去给我打桶水。”
“好呢。”
沈星蕴很听话,二话不说就跑向了后院。
后院不大,很快他提着水回来。
沈归舟洗漱时,他很是自觉地跑去了厨房给她找吃的。
沈归舟刚洗漱完,他就端着托盘回来了。
沈归舟依旧无精打采,坐下慢悠悠地吃东西。
他凑着她坐下,告诉她,“阿姐,你昨日说的事,有消息了。”
沈归舟抬眸,他昨日说今日早上,没想到还真是说到做到。
沈星蕴收到眼神,心领神会,“你那日看见的人是之前被砸死那匠人的弟弟。”
沈归舟一边喝粥一边问:“最早发现参天楼有问题的那个人?”
“是的。”
“人呢?”
沈星蕴声音稍缓,“死了。”
沈归舟刚慢吞吞的吃完东西,苏子茗就过来了。
江南一别,时日已经不短。沈归舟看苏子茗没有什么变化,苏子茗再见沈归舟心境却完全不同。
当时请她帮忙的时候,打死他也不会想到她会成为自己主子的另一半。
见她走过来,江湖人变得有些拘谨,“夫人。”
杏树下的石桌上,雪夕送了茶过来。
沈归舟请他坐,苏子茗嘴里应着好,身体却不敢动。
沈归舟看出他的别扭,自己先坐了下来,再次邀请,苏子茗还是有些犹豫。
“苏帮主。”沈归舟和以前一样打趣道:“你很赶时间?”
“是。”苏子茗嘴边比脑子快,话出口后,才察觉不妥,又着急忙慌地改口,“不是。”
他是要急着赶回江南,但也没那么急。
对上沈归舟审视的目光,过了片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别扭之余,有些尴尬。
沈归舟拿起茶杯斟茶,“既然不是,那就先坐下歇会。”
苏子茗谨记尊卑有序,“属下……”
沈归舟打断他,“我这样仰着头跟你说法挺废脖子的。”
苏子茗被噎,纠结了片刻,只好坐下来。
沈归舟将斟好的茶递到他面前,他受宠若惊,赶紧谢礼。
“多谢夫人。”
沈归舟抬眸,盯着他看了一会,真心道:“苏帮主,你以前怎么看我,现在也可以怎么看我。”
大不必如此拘谨紧张,弄得她都快要别扭起来了。
苏子茗:“……”
这谁再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
他立马站了起来,“夫人,以前是属下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之处,还请夫人海涵。”
要是他早知道她和他们王爷认识,还是这种关系,他……他当时请她的时候,一定多开她点银子,实话实说,绝不骗她。
沈归舟被他猛然起身的动作弄得一怔,谁能给她证明,她说的是真心话。
“那我若不海涵……”
沈归舟话说一半,停了下来。
苏子茗呆住,他刚才那话是真心的,却也是句客套话。在他的印象中,江南道上的沈姑娘虽然性格古怪,为人还是豪爽的。
她这个反应,着实是他没想到的。
就在他整个人都被她这话整的紧张起来时,她终于说出了后半句。
“你能再按当时的行价再给我补点银子吗?”
苏子茗哑在当场,久久未能接上话。
是他错了,沈姑娘还是那个沈姑娘。
沈归舟见他一直没反应,面露失落,“看来是不能。”
苏子茗依旧呆看着她,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
沈归舟又低声补了一句,“果然,人与人之间,就不能谈银子。”
“……”苏子茗将她的抱怨听清楚了,回道:“属下给姑娘的银子,也是王爷的。夫人,确定要补吗?”
他犹犹豫豫说话,转而换沈归舟哑住了。
两人对视一瞬,沈归舟十分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别客气,坐。”
苏子茗被她的快速变脸小小震惊了一下,在她一本正经地邀请下,再次坐了下来。
沈归舟言归正传,“你今日要返回江南了?”
“是。”
她这么一打岔,他最初的拘谨和别扭好了很多。
从她这里离开,他就要返回江南了。
“护送柳惜惜一事,你们王爷和我说了。”沈归舟眼神认真起来,“辛苦了。”
苏子茗忙道:“夫人言重了。”
沈归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苏子茗又想站起来,沈归舟看了出来,抬手阻止他,“多谢。”
苏子茗本就笔直的背脊又挺了挺, 赶忙端起自己的茶杯,“夫人,我。”
沈归舟伸手,茶杯轻轻碰撞,打断了他的话语。
沈归舟将茶一饮而尽,举手投足间依旧是当年江湖人的豪爽。
苏子茗看着这样的她,豁然开朗。
他没喝,双手端着茶站了起来。
“沈姑娘。”他如以前一样唤她,神色真诚,“你不必道谢。”
他解释道:“此次来京都,不是王爷的命令,是我自愿来的。”
虽然不用他帮忙,她的人也能将人送到京都,但他还是想来。
这事陈穆愉说过,只是沈归舟不知他为何这么做。
“若要说谢,也应是我等感谢姑娘。”他端着茶杯伸手上前,郑重敬她,“上次在苏阳,沈姑娘的大恩,子茗一直记得。此次能有机会为姑娘效劳,是我的荣幸。”
苏子茗举杯将茶一口饮尽,没有半句虚言。
他归属王府,却也是一个江湖人。
沈归舟听明白了,“你就是为了这个?”
苏子茗听出她并没有将当初的事放在心上,回道:“江湖人,应当知恩图报。”
也当有恩必报。
沈归舟被他的正经逗笑了,“苏帮主,你忘了,我们那是生意,你付钱,我做事。”
谈不上恩情与报答。
苏子茗不这样认为,他常年在江南,比其他人都清楚那段路有多难走。
除此之外,后来他还知晓了一件事。
他们从青川城出来后,那段路上,后来又折了不少冥府司的杀手。
除了她,他想不到其他人。
若说青川城,他们是银货两讫,互不相欠,那后来的那段路上,他们之间的生意已经结束。她再帮他们,就是恩情。
他猜想,她这样做多半是她和王爷的情分,但是,当初是他请了她,她这份恩,他也应当记下。
他知道她一向会说,也不和她争辩,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沈归舟看出他也是个有自己原则的人,亦不是要和他掰扯个什么道理,他不再接话,她也就没再说这个了。
她掏出一张纸笺递给他,苏子茗疑惑,忙放下杯子去接。
“这是?”
“你回去后,可以先从这上面的名单下手。”
这是昨日她听了陈穆愉说让他回江南的事后,特意写的。
名单?
苏子茗忙将纸笺打开,只见上面写了不少名字,其中还有几个是特意圈出来的。
看着那几个名字,他觉得有些眼熟。
稍做回忆,想了起来。
这几个人都是江南道上排的上名号的官吏。
他如醍醐灌顶,“多谢夫人。”
有了这份名单,他这次回去,就不用一个个去查了,可以给他省不少事情,他们的计划也定将更加顺利。
这真的是一份好东西。
沈归舟没当回事,这东西她也就顺手再誊抄了一份。
她又告诉他,“我身边有个叫飞柳的姑娘,昨日已经前往江南。她此行的目的和你是一样的,我会让她去找你,你们可以相互交换一下消息,有什么要帮忙的,你也可以找她。”
这事陈穆愉没和苏子茗说,不过他也没多问,连忙应下,“是。”
他嘴里说着不是很赶时间,沈归舟知道他的行程还是很急的。正事说完,她没再多留他。
苏子茗拿着名单告辞离去,走了几步,他又回过身来,抱拳一礼,再次郑重道:“沈姑娘,多谢!”
沈归舟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了,还真是一个执着的人。
“后会有期。”
沈归舟笑了笑,以示回答。
苏子茗转身快步离去,出门时,他将那份名单又过了一遍。
翻身上马时,他骤然想起,那份名单上的人,好像曾经都出现在严府的那场接风宴上。
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在调查这些人了?
他更是佩服她的记忆,仅仅就是扫了一圈,竟然就将现场所有人都记了下来。
苏子茗离开后没多久,雪夕就给沈归舟送来了今日早朝的情况。
昨日乃至今日,户部联合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还在坊市上查没交币,今日早朝却没人提起此事。
早朝之后,秦王和燕王都没有被召见。
沈归舟嘴角若有若无地扬了一下,没有太多意外。
沈星蕴见客人走人,从里院冒了出来,询问沈归舟,“陛下这是想偏袒燕王?”
沈归舟看了他一眼,让雪夕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雪夕走后,她没有回答沈星蕴的问题,而是叮嘱他,“这些日子,看好参天楼。”
沈星蕴激动起来,毫不犹豫得应下,“是。”
沈归舟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漫不经心地喝着。
激动过后,沈星蕴又冒出一疑惑,“阿姐,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沈归舟没看他,回答得很是干脆,“不能。”
沈星蕴没有任何失落,流畅地说出自己的问题,“参天楼的金丝楠木都是假的,黄花梨木也是偷工减料,你为什么还要找其他证据?”
参天楼里的那些木材看着足以以假乱真,但假的就是假的,数量也明显不够,找有经验之人去查证,那些假木材就都是证据。他想不明白,为何还要去找其他的,多此一举。
沈归舟放下茶杯,反问他,“你离家出走,又敢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是因为什么?”
沈星蕴被她这不搭边的问题给弄得反应有点迟缓。
沈归舟抬头看了眼天色,阳光透过树叶枝桠的缝隙洒下来,有点刺眼。
沈星蕴脑子的迟缓期过去,脑中自动浮现了答案。
他离家出走,还敢大摇大摆在街上走,是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自信就算被他们找到,也可以溜走。
沈归舟短暂的纠结过后,决定还是出去走走,不然她就又只能回去睡觉了。
决定落地,她利落起身,迈步朝外走去,越过沈星蕴后,头也不回地吩咐他,“告诉雪姐姐,今日中午我不回来吃饭。”
沈星蕴飘走的神思被拉回来,“哦!好的。”
他也听出了不准跟着她的话外之音。
这次他很听话,没有跟上去。
看着她走出大门,他脑中白光一闪,陡然明白了沈归舟的话中之意。
工部尚书罗珉比谁都懂天子对参天楼的看重,更比他人明白参天楼的重要性。
既然明白,还敢做这种偷梁换柱,将款项挪做他用的事情,就是表明了他已经做好了事情暴露的准备,想到了应对之策。
他和他一样,在这件事上,他是有那么些自信的,或者说是有准备的。
凭着他和燕王的关系,他做这些事之前,定然也替后者做了考虑。
就算东窗事发,他自己出事,他也不会让燕王出事。
他阿姐做这一切,瞄准的目标,显然已不仅仅是一个工部尚书。
只弄掉一个工部尚书,也不太划得来。
他将沈归舟的话传达给雪夕后,自己也心情愉悦地出了门,准备将沈归舟的吩咐,再落实一遍。
沈归舟昨晚问了陈穆愉一件事,愿不愿意接手接待北漠使臣的差事。
陈穆愉果断回答了不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看得出来,他是真不想干那种辛苦活。
他不想干,秦王的事,那就没必要那么急。
早朝的事,沈归舟听着,心情丝毫不受影响,一路溜达着逛了两条街,像个无所事事,不知忧愁的街溜子。
她一直晃荡到了天外来客门前,见太阳越来越烈,就转道走了进去。
她喜欢的位置恰好没人,便选了老地方。
至于茶,她随便选了一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