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歌善舞,诗词歌舞,无一不会,和那种地方的氛围格格不入。
可她是个善良的人,即使生活从未善待她,她依旧对他人保持一分善心。
在她打翻茶杯时,她会护着她。看她想学琴,她一有时间就会教她,从来不嫌她笨,她还教她读书,下棋等,只要她自己愿意,那位美人姐姐都会教她。
美人叫柳惜惜,来找她的客人,大多数都是慕名而来,花费千金,只为认识她。
喝多了的红云话也变得有点多,那一次,她和沈归舟说了很多柳惜惜的事情。
她十岁时,柳惜惜遇到了她的良人。
没过多久,她跟着那个人走了。
那时,她还在想,若是以后她也能遇到了那样一个人就好了。
她能离开青楼,红云和柳惜惜的其他姐妹都替她高兴,希望她的余生都能平安顺遂,幸福美满。
四年后,红云也变成了那群漂亮姑娘中的一个,看着那些长相俊雅的文人骚客,她想到了柳惜惜。
她在悄悄攒钱的同时,也希望自己能遇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不知是她平日里拜的佛祖收到了她的香烛,还是她苦尽甘来,在那半年后,她真的遇到了那样一个人。
一个,她宁愿自己花钱赎身,也想跟他走的人。
姐妹们劝她,不要太冲动。来她们那种地方的人,进门时和出门后,往往都是两副面孔。真情,是烟花之地,最奢侈的东西。她们都让她再好好考虑一下。
妈妈抬高了她赎身的价钱,也以同样的理由让她冷静地再考虑一下。
她在那里长大,看到过很多过这样的事情。
妈妈这样做,只不过是看她正是能赚银子的年纪,想留着她,让她帮她多赚点银子。
她铁了心要跟那个人走,谁劝都没用。
妈妈恼羞成怒,在她将所有积蓄都拿出来后,却当场反悔,又加了两百两银子。
见她拿不出来,妈妈开始使用怀柔之计,和她说起了她羡慕的柳惜惜。
曾经不听劝阻,遇到个会几首酸诗的小白脸,就以为是自己命定的良人,死都要跟着走。
最后怎么样?
那个带她走的男人,惹了一身麻烦,还害了她。
大概是看出她不信,妈妈带她去看了。
那时她才知道,柳惜惜重新回到了江南。
只是,她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柳惜惜。
不起眼的院子里,她全身是伤,奄奄一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妈妈当着柳惜惜的面,告诉红云,那个男人已经抛弃她了,她却还不知悔改。
她警告红云,她在这行里待了四十几年,见到的男人都是薄情寡义之辈,无一例外。若她执迷不悟,以后也只会是被抛弃的下场。
后来,她经过多番打听,才知柳惜惜的男人得罪了京都权贵。那些人知道她回了江南,就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试图通过她,找到可以定罪的证据。
她很同情柳惜惜,但她救不了她。
她又努力了两个月,赚到了那两百两银子。
她坚持给自己赎了身,准备和心爱之人离开那儿。
就在那一天,她无意间从妈妈那里偷听到一件事。
柳惜惜维护的那个男人死了。
她不知这是那个男人的报应还是老天对柳惜惜的眷顾。
她再次去了那座小院子,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柳惜惜。
她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人去楼空,灰尘都已经很厚了。
从那之后,红云没再见过柳惜惜。
不过,这个人,她一直记着。
至于原因,或是因为感激,或是因为愧疚,或是因为她曾是她的向往,亦或是因为离开那一个月后,她和那个男人分道扬镳,姐妹们和妈妈劝她的话都变成了现实。
康夫人听着红云的遭遇,有些唏嘘。
缓了一会,她追问道:“就靠着这个故事?”
沈归舟摇头,“她和我讲的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和她有关,和我无关的故事。”
那时的她,根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更不会知道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康夫人被绕住了,那是怎么回事。
“不久前,我无意间看到了一本书。”
书?
沈归舟今日将那本书带了出来,她从袖袋中抽出书递给康夫人。
康夫人困惑地接过,轻声将封面上的书名念了出来,“浊世红莲记。”
沈归舟就着她的手,翻开了折角的那页,“这是一本很有意思的书。”
其实不单单是有意思,沈归舟愿称这本书为奇书。
《浊世红莲记》写的都是些青楼名妓的故事,着书人笑平生以与常人不同的视角,看到了她们不媚俗的一面。他以传记的形式,将那些他欣赏的姑娘写在了这本书上。虽不一定可考,但不代表一定不真实。
沈归舟翻开的那一页,写的就是二十余年前的江南名妓,柳惜惜。
着书人用简洁的词句写了她和一文姓河西才子的故事。他将她写进此书,是他觉得她有情有义,性格坚韧。
他在书中写道,文姓才子得罪同僚,陷于党派之争,她被他的对手囚禁折磨多年,却一直未曾妥协,没有说过那文姓才子半句不是。
这个故事存在一定的漏洞,想来是着书人多半是知情人,怕写多了给自己遭致祸事,故意转换省略了一些细节。
尽管如此,不妨碍它吸引人。
沈归舟就是被吸引的一个。
有时候,许多秘密的真相就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拼凑出来的。
沈归舟看到这本书时,想起了红云和她说的故事。
再加上一些她知道的其他事情,她理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随后,抽丝剥茧,大胆猜测,再逐一验证。
她让人去了江南,去红云曾经说过的地方寻找。
她相信,只要人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不知是她的幸运还是谁的幸运,柳惜惜竟然还活着。
文君宁将她托付给友人照看,却不知这位友人一直觊觎这位名妓。
她的失踪,完全是因为羊入虎口。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文君宁死后,她才能活下来。将她占为己有,是文君宁那位友人和对方开的条件。
康夫人愕然,这才明白,当年出卖文君宁的不是若湘,而是他信任的友人。
她环视周围,见旁边没什么人,才小声问道:“这背后指使的人是?”
沈归舟直接回答:“川城学派大学士辛贤集。”
果然是他。
少顷过后,康夫人继续道:“你和辛大学士……有仇?”
不然,她为何要和他们合作。
只是,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仇?
难道她也是当年党争的受害人?
沈归舟看出了她的心思,直白告诉她,“党争一事和我并无关系。”
那是为何?
沈归舟似笑非笑,“在我这里,只有立场。”
现在,她和她夫君等人的立场可以算作是一样的。
康夫人呆看着她。
看来,她第一次见她时生出的想法是对的。
她是个非比寻常的人。
沈归舟看着她,没有催促,安静地等着她的决定。
过了很久,康夫人终于开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归舟没有意外,用眼神示意她说。
康夫人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用词,鼓起勇气询问:“若是你不和我说这些,你是不是也能通过我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那么厉害,她想了想,觉得她其实不告诉她,多半也是能如愿。既然如此,那她为何还要和她说明。
沈归舟缓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是。”
这件事,她不和她说这些,也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并且还能省去很多麻烦。
甚至,若想万无一失,瞒着她,才是最好地选择。
真的是这样。
所以,她们的相识并不能算是缘分,至少不完全是。
康夫人生出困惑,“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说实话?”
为什么?
康夫人将手放到了桌下,内心有一丝期待。期待之下,也有一丝紧张。
沈归舟怔了少焉, 就在康夫人以为她不愿回答时,她终于出声。
“有一个人,和我说,你是个性情中人,若是遇到谈得来的人,想来定是真心相付。”
这样的人,定然是十分反感被欺骗的。
他还说,康夫人的性情和她有几分相似。
后一句,似乎并不准确。
她姑且当作他是在恭维她。
在那之前,她选择了前者,后面接触了她这个人,她有过犹豫,却也仅仅是犹豫。
直到,那日早上,他将那本书塞在她手里,和她说了这样一番话。
文会宴上,再遇到她,沈归舟想,他是对的。
康夫人看着她,睫毛动了动,眼底的紧张散去,桌底下的手松开。
沈归舟将她的情绪一直都看在眼里,“我想请你帮我这个忙,但是,愿意与否,在你自己。”
康夫人手抬上桌面,手指摩挲了一会茶杯。
“我……”她抬起头来,柔声细语中带着肯定,“我答应你。”
沈归舟直觉她会答应,可真当听到她说这话时,又觉得有一点出乎意料。
康夫人将刚才的话再次强调了一遍,“我答应你。”
“……为什么?”
康夫人眼尾有了一抹笑容,“因为,你明明可以利用我,但你没有。”
这很重要。
沈归舟眼神凝住。
两人对视片刻,沈归舟开口,“明日,康大人可以去五城兵马司看她。”
康夫人毫不犹豫应承下来,“好。”
茶凉了,是该走的时候了。
康夫人起身,邀请沈归舟,“走,去我家吃饭。”
沈归舟抬眸,“……”
她真的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去康家那座小院的路上,沈归舟看到了高耸入云的参天楼,脚步不自觉缓了些。
重回京都后,她在很多地方听过参天楼,这些日子,她也经常路过它的周围。
那里热闹依旧,站的这么远,还可以看到上面工匠的身影。
摔死一两人,似乎并没有对它造成一丝影响。
佛家云,众生平等。然,佛本就分三六九等。
对有的人来说,生命赐予他们的意义只有悲哀。
旁边也有人驻足,想来是刚来京都的外地人,在感叹参天楼的宏伟,不知道等它完全落成又是什么样子。
除了沈归舟,还有路人听到了这话。
参天楼在那人身后,那人头也没回,低着头继续往前走,低声嗤笑,“人命修的,能不宏伟。”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点讥讽和抱怨。感叹的那人没有听见,沈归舟耳力好,无意间听得清楚。
她的视线移到他身上,正好看到他低着的嘴角满是戾气。
那人走远,她将视线收回来,重新落到了参天楼上,已经有的太阳也挂在那个方向,光芒有些刺眼。
中午饭是在康夫人家的小院吃的,康夫人亲自下厨。
沈归舟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见她忙上忙下,想要帮个忙,但康夫人看着她动了两下锅铲,觉得这种事实在有损她气质,赶紧将她请了出去。
老祖宗说得没错,人无完人。
吃完饭,康夫人又留沈归舟喝了一杯她自家的清茶。
一杯茶喝完,沈归舟起身告辞,告诉她,她要去给一位朋友上柱香。
康夫人隐隐明白了,这是她今日来晚的原因。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最是不受人左右。
她看不出沈归舟的伤心,但她感觉,她应是难过的。
想要说点什么安慰她,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迟疑几次,她只能说句节哀,不再留她。
送她出门时,康夫人承诺她,她一定会尽快给她一个答复。
沈归舟走出康家的小院子时,意识到一事。
正常人听到她说有人和她评价她时,多半是会好奇打听的,可康夫人却没有问。
她回头看向那座小院,心中浅笑。
能得这样一位聪慧的女子青睐,她相信,那位康大人定也是个十分优秀的人。
姚廉侄子住的地方,沈归舟之前去过一次,再来,就轻车熟路了,很快找到了地方。
这时候的人,多半还是讲究落叶归根。
姚廉不是京都人,停灵三日后,他侄子打算将他的尸身送回老家归葬。担心一来一回,时间太久,叔父亡魂不安,后者就先去见了沈归舟。
从沈归舟那儿回来,他就着手准备运棺归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