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隆冬。
地白天色寒,雪花大如手。
漫天飘舞飞雪,给繁华的京城镀上一层薄纱,街边御道上,零零散散有些人却不多。
卖炭翁拉着车,慢悠悠的走在冰天雪地里。
一眼望去,偌大的京城刹那间竟显得有些冷清。
但酒馆茶楼却格外的热闹。
外面鹅毛大雪纷飞,京城里的百姓与好友相约在酒馆饮酒暖身,击碗高歌,活脱一副过年关的气象。
一个一脸胡渣,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男人喝了一口酒,看向一旁穿着粗布麻衣,皮肤也有些黑,但是明显能从眉宇之间看见一点书卷气。
“最近京城可不太平啊,刑部的人挨家挨户搜人呢。”
“听说是大楚的细作混进京城了,要借明年春闱混入朝堂……”
“又是大楚的人……”
魁梧男子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道:“你说那些当皇帝的都是怎么想的?天下就这么大一块地,你也争,他也争,争的头破血流,死的还是我们老百姓……”
略带书卷气的男人顿时慌乱起来,连忙道:“辱骂君父,属以下犯上,当以大不敬论处,这可是不赦之罪!若被有心人听了去,你我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那魁梧男子漫不经心,十分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这时,一个白衣少年走来,背着一个竹制书箱,手上提着已经收起来的伞。qula.org 苹果小说网
白衣少年皮肤皙白,眼神清澈,只是脸颊有些被冻得有些泛红。
他缓缓放下书箱,轻轻开口道:“酒馆已无空座,二位兄台,可否准许我在这里坐上一坐?”
那略带书卷气的男子看着白衣少年的书生模样,生出亲近之感。
他笑容和煦的看着白衣少年,道:“无妨,坐坐坐。小友也是赶来参加春闱的吧?从何处而来?”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开口道:“从江南而来。”
言罢,那男子看向白衣少年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赞赏。
自古江南出才子。
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其中江南人士可占半数。
不知道江南的烟雨太过朦胧,还是那里的渡桥折柳是天生的诗章,总能生出那么多才情无双,家国为怀的人。
如今江南道四大家族,卢王李郑,皆有人入朝为官,其中卢家人更是已经官升顶点,封无可封,是为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人名为卢蠡。
自从卢蠡离家参加科考,连中三元,入翰林院。
后几年连续高升,直至如今官居一品当朝首辅,却一直未曾回过江南老家,甚至未曾有过书信往来,仿佛要与往日的一切彻底断绝。
世人猜测,首辅大人当年在卢家过得并不好。
这都是后话了。
略带书卷气的男子给白衣少年倒了一杯酒。
白衣少年轻轻抿了一口,轻声道:“方才听到二位谈论内容,在下有一点疑惑。”
男子道:“你且说与我听一听。”
“圣上降旨,命刑部彻查京城,势必抓住那大楚来的细作,可那京城何其之大,况且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岂不是打草惊蛇?”
那略带书卷气的男子微微皱眉。
魁梧男子一拍桌子,无所谓道:“这有什么可疑惑的,皇城之中尽是陛下的眼线,刑部放出消息以后,那人必定慌不择路,只要再使重兵把守住离京的通关要口,抓住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白衣少年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再次轻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大楚细作的消息从何而来?此人欲借春闱蟾宫折桂进入朝堂,说明此人自信自己必有可取之处,说不定还会是经世之才……”
白衣少年停顿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魁梧男子顿时皱眉,久久不语。
书卷气男子瞳孔逐渐放大,却又带着一丝疑惑的看着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看着男子,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轻轻笑道:“酒还是别人请的好喝。在下告辞了。”
随后背起书箱,起身离开座位。
那身穿粗布麻衣,略带书卷气的男子看着杯中之酒,久久不能回过神。
魁梧男子挠着头,看了看身旁的朋友,又看了看走向酒馆门口的白衣少年,茫然不解。
……
白衣少年将手伸出门外,雪花落在手心,感到一阵冰凉。
“京城的雪确实比江南星星点点的雪,好看的多。”
白衣少年握拳收回手,撑伞而立,走出酒馆。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白衣少年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今年的冬季格外的冷,白衣少年重重呼出一口白气,仿佛要吐出胸中的烦闷。
他为何要与那两位萍水相逢的酒客说那一番话呢?
白衣少年有些愣神,不知不觉伞已经被一阵风吹离了他的手,落在了地上。
白衣少年捡起伞,收了起来。
雪花一片又一片落在他那洁白的儒衣上。
伤心皇城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也百姓苦,亡也百姓苦。
不多时,白衣身上已落下肉眼可见的一层白雪。
凡人百姓生活在苦难之中,已经够苦了,不能再苦了。
我没有办法让你们脱离苦难,我只能让你们不要再那么无知,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百姓,与猪狗何异?与刀俎鱼肉何异?
白衣少年想到了那略带书卷气的男子。
“想必你已经看到了吧,这京城风云之下的那座棋盘,即便你看不清何人执棋,又将棋下在何处,可最起码你看到了棋盘,而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白衣少年嘴巴微动,说着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碎碎念。
……
酒馆内。
那略带书卷气的男子看着杯中之酒,摇头苦笑。
他看了看身旁喝酒吃菜的魁梧男子,神色十分痛苦。
像我们这样的人,此生也就止步于此了,即便看到了棋盘的一角又能如何呢?还不如糊里糊涂的过完一辈子,这对我们来说,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酒凉了啊。”
略带书卷气的男子一口饮尽杯中之酒,看着门外漫天飞舞的雪花,沉默不语。
……
……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远方突然出现一个卖炭翁。
他拉着装满木炭的车,一步一步的向白衣少年所在的方向走来。
一步一步,很慢很慢。
可眨眼之间,那卖炭翁却就已经出现在了白衣少年的面前。
他替白衣少年掸开肩上的白雪,声音沙哑道:“在这冰天雪地里,为什么不打伞呢?”
白衣少年看着面前看不清面容的卖炭翁,轻声道:“我要走的路很远很远,远到这把伞也终究会承受不住雪的重量而毁坏。”
卖炭翁无奈道:“走一段路,便将伞倾斜,让雪滑下不就行了吗?”
“总也滑不干净,总会留下一些不是吗?时间久了,余下的雪越积越多,越积越硬,伞终究还是会坏的。”白衣少年看着卖炭翁,轻声道。
卖炭翁沉默不语。
他看了一眼木车盖布上的一层雪,随后拉起装满木炭的车,缓缓从白衣少年的身旁走过。
白衣少年一动不动,目视前方。
卖炭翁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很慢。
终于,白衣少年转过身,看着即将走远的卖炭翁,轻声开口道:“云庄!”
那卖炭翁的身影定住。
他摘下头顶的箬笠,转头看向白衣少年。
那是一张并不苍老的面庞,眼神憔悴,嘴唇干裂,眉宇之间竟也挂着一抹怜悯。
他叹了口气,看着白衣少年开口道:“徐清。”
白衣少年强颜欢笑,说道:“好久不见。”
这一日,京城的雪下的格外的大,纷纷扬扬的落雪仿佛遮盖了世间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