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雨虽宽 第三章 风雪六十载

六十年前,大庆皇帝禅位。

太子登基,四海升平,普天同庆。择定年号,天嘉。

这一年,皇帝下旨凡大庆子民上供延年益寿之法。延寿十年,赏千金赐京城府邸一座,延寿二十年,可饮破境酒……

延寿百年,准其入白玉楼观飞升图。

……

天嘉初年。

大庆王朝疆域之内弥漫起一片大雾,笼罩在那些“修行者”的心头。

一则不胫而走的消息,让世人为之疯狂。

漠北之中有长生。

这一日,庆帝下令,命王朝炼气士与沙场武夫,皆前往漠北寻找天书密卷。

这一日,蜀山上走下一位青衫背剑的中年道人,十步跌一境,至山脚下已经散尽修为。

……

……

青州,白鱼镇。

今日是上元佳节,夜晚的白鱼镇也灯火通明,各种小摊小贩也卖力的吆喝着。

很多大人们拉着孩子一起去赏花灯,还有一些人组织起来的人聚在一起,进行法定之事——燃灯供佛。

数不清多少的蜡烛,照得泥塑佛像光芒万丈,熠熠生辉,如活佛现世。

街市上,一个浑身脏兮兮头发凌乱的小乞丐坐在墙角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也没有人会去看这么一个小乞丐。

“小蟊贼!你敢偷我糖葫芦!”远处,一道愤怒的声音响起。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小乞丐疑惑的抬起眼皮,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却见一个瘦瘦小小的黑影正扛着一大串糖葫芦从他眼前飞奔而去。

再扭头一看,几个中年男人也向这里飞奔而来。

“快看,那还有一个小乞丐,一定是他的同伙,上!”其中一个壮汉大喊道。

小乞丐瞪大了双眼,要不要这么不靠谱,老子我在这坐一天了,都没挪过屁股,怎么就同伙了?

容不得他多想,那群人抄着木棍即将临近,小乞丐立马站起来,向着刚才黑影的方向跑去。

虽然小乞丐看着破破烂烂,萎靡不振,但这腿力不是一般的好,那几个男人眨眼间的功夫就被甩了一大截。

小乞丐瞪大了双眼,努力寻找黑影的位置。

跑到河边,小乞丐突然停下向着四周看了一下,目光锁定一片芦苇荡,坚定不移的飞奔进去。

等人群赶到,早已不见了小乞丐的身影。

“这小兔崽子属狗的吧,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了,还跑这么快,妈的!”其中一人咬牙道。

“你也是够倒霉的,大街上居然被那个小蟊贼偷走那么大的东西。”另一人说道。

“我只不过上个厕所的功夫,谁知道他娘的会出这档子事!”

“行了行了,人都找不到了,回去吧。毕竟是没爹娘的小屁孩,也是种活法啊……”

“……”

人群缓缓离去。

芦苇荡中。

小乞丐往后爬了一段距离,向某处伸手一掏,拿到一串糖葫芦就咬了起来。

那个黑影顿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黑暗中,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小乞丐道:“这是我的!”

小乞丐不屑的瞧了他一眼,道:“是你偷的。”

“那也是我凭本事偷的!”

“我被那群人误认为是你的同伙,既然没找到你,愣是追着我跑了几里路,吃你几串糖葫芦,你还心疼了?”小乞丐吐出几粒山楂籽说道。

黑影沉默不语,咬了一口手上的糖葫芦。

他含糊不清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鼻子很灵,顺着糖葫芦的香气就追过来了。”小乞丐漫不经心的答道。

黑影也吐出一连串山楂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徐清。”

“我叫宋栖云。”

小乞丐微微蹙眉,“宋栖云?你爹娘给你取的?”

“我自己取的啊。”

小乞丐挑了挑眉,“你还认字?”

“镇上学塾的那位老先生人很好,我一有时间就去偷听,他从来不撵我走,所以也认了一些字。”

黑影咬下一颗糖葫芦,又说道:“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丢下我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走的那么急,竟然连名字都忘了给我取。”

小乞丐声音轻了一些,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

黑影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双手枕在脑后躺了下去,他看着天上的星星,轻轻开口道:“因为会经常不开心啊,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想象自己躺在白云里,低头就是万里山河,就可以不用看见那些人了。”

小乞丐徐清撇过头,也学着黑影的模样躺下,看着满天繁星围绕着月亮,他的眼中有星河流转,有星辰坠落。

“连星星都有家呢……”

徐清喃喃道。

他本以为他已经经历的够多了,已经看的够多了,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个世界的那些“不公平”与“不容易”了。

一切都只是他以为。

他以为他可以出苦力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但那人看他是小孩,到了给工钱的日子却开始赖账。

他以为可以乞讨为生,世上总会有好心人愿意给他点钱,可他已经三天没有吃过饭了。

这个世界在徐清的心目中丑陋到了极点。

……

“那你呢?为什么叫徐清?”宋栖云问道。

徐清一时语塞,沉默片刻后,轻松道:“也许是我爹娘想要我一生清清白白吧。”

“真土。”宋栖云撇了撇嘴。

清风吹进芦苇荡,吹过少年的心头。

芦苇飘飘荡荡,仿佛在替月亮擦拭星空。一阵风吹过,芦苇荡中的芦苇一齐上下摇摆,一如女子点头,笑靥如花。

两个少年,在这个夜晚成为了一对好朋友,用宋栖云的话说,那是“过命”的交情。

在那以后,二人在芦苇荡中用枯木搭了一个简易的小木棚,漏雨是必然的,但起码也算有了个家。

“老徐,不好了不好了,我们家被人偷了!”

宋栖云从远处飞也似的跑来,大喊道。

正在街市巷口晒太阳的徐清吓了一跳,顶着刺眼阳光艰难睁开眼,疑惑问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我今天收工回家,刚到芦苇荡就看见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怪大叔,拿着一把木剑,在那砍我们的芦苇,我到的时候已经砍掉好多了!”宋栖云焦急的说道。

“走,我们回去看看。”

二人用最快的速度跑往芦苇荡。

白鱼镇上有一条小溪,贯穿这个小镇,小镇的用水皆来自于这条小溪,这条小溪的水很清澈,甚至能清晰的看见水底的游鱼儿,徐清与宋栖云有时会来这条小溪里摸鱼,只不过二人对此似乎都不太擅长,偶尔只能摸到一两条,还是小鱼。

芦苇荡在这条小溪旁很常见,而徐清与宋栖云的那一片芦苇荡则临近小溪唯一的一座石桥。

徐清和宋栖云马不停蹄的赶到家,发现芦苇果然少了很多,但仍有一片依然还在,清风吹过,芦苇点头。

正此时,那个青衫怪大叔突然从芦苇中走出来,手里抱着一些干树枝。

宋栖云拉着徐清跑过去,大喊道:“老混蛋,给你宋爷爷站住!”

那青衫疑惑的偏头看向二人,却见宋栖云如恶狗扑食般扑向他,他微微一侧身便躲了过去。

宋栖云甩进芦苇里,吃了一嘴土。

徐清一脸无奈,看向青衫,问道:“请问你为什么要砍掉我们的芦苇?”

那青衫饶有兴致的看了看宋栖云,然后看着徐清笑问道:“芦苇乃自然之物,地使其生,天使其长,怎么在你口中倒成了你们的芦苇?”

徐清愣住,一时语塞。

宋栖云急道:“这个地方是我们先来的,当然是我们的!你不分青红皂白闯进来,还砍掉那么多!”

徐清点头道:“没错,芦苇乃自然之物确实没错,可你为什么要砍到它们呢?”

青衫看着二人咄咄逼人的样子,无奈道:“好好好,我投降了,我只不过是取掉芦苇做火引子,用来烤鱼罢了。”

“烤鱼?”宋栖云立马竖起了耳朵,眼睛直勾勾的顶着青衫。

青衫笑着摇了摇头,他指了指不远处地上的还在跳的鱼,最起码五六条!

宋栖云立马跑过去,如获至宝。

一个个眼睛如墨色宝石般,身上的鳞片如铠甲一样,实在是威武非凡,生动可人,肥大无比,十分馋人……

徐清也哭笑不得,他看向青衫继续问道:“可即便是做火引子也用不了这么多芦苇啊。”

“如果我没猜错,里面那个小木棚就是你们的住所吧,太简陋了。难免遇到刮风下雨的时候,一点作用也没有。我就拿芦苇掺着泥土,给修了一下。”青衫温和道。

徐清走过去,拨开芦苇,看到原来四面漏风的木棚,如今竟也有些精致了起来。三面都已经完全用泥土封闭了起来,其中还有一面是出入的大门。

徐清转头看向青衫,“谢谢你。”

青衫哈哈大笑,摆了摆手,示意徐清一起过去吃烤鱼。

夜色如漆,月光皎洁。

芦苇荡旁,三个人围着篝火吃着烤鱼。

“这么说,你是从蜀山出来闯荡江湖的?”

“是啊。”

“一看你就没闯出什么名堂,多大的人了,还绑个木头剑……”宋栖云鄙视道。

“其实我突然觉得你人怪好的,之前是我错怪你了。”宋栖云一脸认真道。

青衫一脸黑线,想起了之前宋栖云喊他老混蛋。

“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徐清,他叫宋栖云。”

“怎么样,我名字好听吧,我自己取的哦。”宋栖云一脸洋洋得意道。

“好听。”

“你们的家呢?为什么住在这里?”

“……”

三人畅谈至深夜,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点燃烧,时不时溅出来几点火星子。

“大叔,你会武功吗?”

“会。”

“你武功有多高啊。”

“大概七八曾楼那么高。”

“那么高啊,那你教我练武吧,这样我以后出工就更方便,几下轻功就可以把他们甩的无影无踪。”

……

“大叔,我们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陈青山。”

“青衫,青山,大叔你还真会取名字。”

……

一连几月,陈青山都和两个少年待在一起,二人对陈青山的感情也丰富起来。

“老陈,你不是会武功吗?你让我见识见识,你会不会那种,就是那种一指断江,腾云驾雾的本事?”

“今天我心情好,你小子给我看好了。”

陈青山缓缓抽出木剑,向着天际轻描淡写挥出一剑,随后转身离去。

“老陈你……”

宋栖云刚要发牢骚,却突然被眼前的场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天际层层叠叠厚重的乌云,被斩开一条线,这条线不知几万里长。

阳光从缝隙里面射出,人间奇观。

“老陈,教我!”

“老陈,我也要学!”

徐清与宋栖云二人连忙追上陈青山。

……

“老陈,你看我这一剑帅不帅?”

宋栖云手持木枝向小溪斩去,刹那间,溪水短暂的被斩成两截,然后又恢复如初。

“小子,你还差的远呢。”

……

“黄花谩说年年好。也趁秋光老。绿鬓不惊秋,若斗尊前,人好花堪笑……”

深夜,宋栖云已经睡着,徐清独自一人坐在那座石桥上,轻轻念道。

“蟠桃结子知多少。家住三山岛。何日跨归鸾,沧海飞尘,人世因缘了。”

“……”

徐清背后不远处,那袭青衫默默地注视着徐清的背影。

……

“老陈,这么急着叫我俩过来干嘛?”

“他们很快就会找到那个地方,我逗留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该走了,临行前,要跟你们说一些事情。”

宋栖云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愕然的看向徐清,徐清一脸平静。

陈青山看着徐清,缓缓开口道:

“阿清,你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这未必是件好事,少年时少年心气是最好。我不知道你心里究竟装着什么事,但你只需明白既来之则安之。依我之见,踏入修行之途,你适合儒道与剑道,但从未听说有人兼修两道,稳妥之下,你还需做出取舍。”

随后陈青山,转头看向宋栖云,轻声道:“栖云,你的剑道天赋不及阿清,但贵在有赤子之心和坚韧不拔的心性,我走之后,切莫懈怠,需每日勤加练剑。”

“你自小便孤身一人,应该还没有立字,今日我越疽代苞提前为你想个字,就叫云庄,可好?”

“此外,我走以后,听到任何关于我的消息,不要来找我,切记切记……”

这一日,青衫怪大叔离开了芦苇荡。

这一日,徐清与宋栖云仿佛再次失去了家中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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