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中,兵甲忙乱。
城中境况化作一道道战报,接踵而至。
凌通早也披甲,正在院子里与几位影卫紧急议战,所议莫过于天川台、孤鸿、海娣以及第七玄军赶到洛阳支援所需的时间。
许是事态紧急,他们也没有作何遮掩。
朝小路和萧战天俩作为阶下囚同坐在角落,左看在旁焦急打转的幼弥真人,右听影卫们迅速拟定的战略。
说实话,乐得清闲。
萧战天自不用说,他一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不论身在何处也就一个死。更何况如今设计斩得陆嵩的头颅,超乎想象的轻松,已足够向韩家表明萧家的决心和诚意。
但朝小路就不同了,他一大好青年身健力壮精神头奇佳,同影卫共战平四台后手里也多了一壶酒,似是有了些特殊待遇。
如此礼遇又正值满府混乱,他不伺机逃跑反而美滋滋的喝酒看戏。
着实让萧战天不解。
“不想办法出去找主子?”
“嗯?”
“大好时机,别等枭主来救你,那是自投罗网。”
“嗯?!”正瞅着幼弥真人而寻思着怎么拿公子跟她变换出路的朝小路突然醒过神来,转过头来诧异的看着这个暗楼总舵主:“你,在说什么?”
萧战天不禁失笑:“怎么每个人都喜欢这般问我?是我说得不够明白吗?”
朝小路迟疑了下,顺也前后左右的警惕张望,然后挪着屁股挨到萧战天身边:“有何高见?计将安出?”
“嗯…”萧战天示意着原本缠在他身上,此刻堆在院子里的那摞摧城雷:“虽不知因由,然孤鸿来势汹汹,此刻全城大乱,连第七玄军亦将前来支援,可见围剿之势,暗楼之末,影卫之功。”
萧战天微微向后侧目,小声道:“他们现在忙着剿匪安民,料也也顾不上你,你若是想走,我可帮你,但你出去之后,要代我向你家主子传几句话。”
朝小路顺着他的目光盯住那堆摧城雷,顺眼抬眼瞧向对面围墙。
此刻他们身在中庭。
左右有侧院前方有大堂,饶是他身法再好,一动身也立马就会被发现,而上章影卫俱在,分分钟把他拦下来大卸八块。
其实就是打一架。
朝小路自认万人敌也不怕影卫。
但就像萧战天所说,此时城中大乱,此刻影卫阵脚也不稳,奉天也好无面也罢随时都有可能趁乱来接应他,他又何必擅自行动打草惊蛇。
再者说,在幼弥真人眼中,公子尚是我方无面的人质。
与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或是搬出‘换人质’的说法,或许就能轻易脱逃,何必冒险动手?
所以,朝小路寻思了一番马上挪开屁股:“大可不必,多谢好意。”
萧战天眉头一挑,耸了耸肩不再劝:“那就是有恃无恐了。你家主子,果然本事通天,萧某不如啊。”
“那肯定的。”朝小路也不知道萧战天认识韩昭,但他作为无面被俘的事连府中家丁都知道,萧战天与他说及枭主,在他看来也没有多奇怪。
然而萧战天下一秒却自说了一句:“可惜我还为公子备了一份大礼,此番落在影卫手中,怕是无法亲口转告公子喽。”
嗯?
朝小路寻思着‘什么公子?’再次看回萧战天,却见这位总舵阴恻恻的朝他挑眉笑笑,煞有深意。
“你是指?”
“正是你所想。”
“哦…”
“想听?”
“也不是很想。”
“是魂傀。”
“哦…”朝小路拿不准萧战天的用意,说实话也没有很兴奋。
因为有个点很关键。
韩昭从没跟他说过要动魂傀。
哪怕朝小路知道这魂傀是仙家的东西,可能有用,但最起码这跟他们奉天‘光复大隋’的终极目标没有半点瓜葛。
所以他寻思了一下,不理也罢,免得节外生枝。
萧战天等了片刻,见这人又开始盯着那位真人喝酒,不由得被气得发笑:“你,很是稳重啊。”
“那必须。”朝小路即答。
“所以你是故意被擒?”
“那肯定。”
“得。”萧战天见人也多,最是知晓朝小路这般人油盐不进,除非是其自己的意愿,否则别人的想法很难影响到他。
如此人物,不是沉稳。
也不是一根筋。
而是最朴实的聪明人,或者说,最忠诚的仆人。
就像那位自称是孤鸿的老者。
萧战天思索了很久,总也觉得孤鸿的出现有哪里不对劲。
正好身在刺史府,他思来想去便也抓到了一些猫腻。
入楼十数年,有关当年洛阳战乱的事他早也听说,为了了解陆海舟也有过详查。可以确定的是,当年当夜不单孤鸿刺史惨死街头,为了免除日后祸端,陆海舟是斩草带除根,直将孤鸿灭门。
其时,孤鸿者无一生还。
唯有少数家仆逃脱。
其中,便有一武功高强的护卫。
有多强?
萧战天未见过,不清楚。但道听途说有多年,便也听说那人自幼在孤鸿府长大,与孤鸿刺史称兄道弟,一心护卫,忠心耿耿。在当时那个百家争雄的混乱时期,他为孤鸿刺史挡过无数刀,拼过无数次的命,甚至曾经单枪匹马的干翻了所有敢明着刺杀孤鸿的士族世家。
其武力之高,当时洛阳无人能敌。
其喋血忠诚,至今仍有老者追忆感叹。
只道是东都有狼,义孤鸿。
何为义。
萧战天不及理解,也没再费心去理解。
说白了孤鸿老者是谁,他也只是闲来无事的推测一番,直至此刻与朝小路并肩而坐,他方才起了些羡慕的感觉。
想说,要是我也有这般东都狼相护,何至于今日下场。
“可惜,当年若没来这洛阳,或许我也光鲜。”
“也或许,早已沦为山狗口中骨。”
“世事无常,何人能料。”萧战天不禁心生遗憾,遗憾方才没能将海娣也一并留下。
转过头,他瞧向朝小路笑道:“说来你或许不信,我确实是打算死在这的,但我的谋划却不止于此。若是运气好些,我的人会把魂傀送到你家主子手中,劳你向你家主子说一句,萧某尽力了,请善待我妹妹。”
本以为朝小路漫不经心的应该是没听进去,不料刚准备合上眼等死,怀里突然塞进来一酒壶。
萧战天疑惑着抬头,却见朝小路已经走向幼弥真人。
正午的阳光,金色璀璨。
无声无息的说尽炎热。
手里的酒壶也无声,却沉甸甸的,也将话都说尽了。
萧战天不禁噙起嘴角,承情的抿了口酒,然后幻想着自家妹妹往后余生的富足生活,念道‘罪兄自去,不耽误’,发功自绝心脉。
刚好这时,墙外蓝天飘来悠悠笛音,轻柔似水,入梦中。
远方的天川台,终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府中的影卫,覆甲而出,奔赴战场。
闻见笛音的幼弥真人迟疑了片刻,最终没有选择跟上影卫,她转而看向曾经阴魂不散缠着她,如今也算小有交情的朝小路。
眼神一对,心领神会。
“这是最后一次,若再不归还昭儿,贫道定与尔等拼命!”
“嘿,还是活着好,昭公子也盼着你呢。”
见得他们私下交流又一齐往外走,留守在旁的柴斌和孙妮对视了眼,即刻尾随跟上。
顷刻间,刺史府人去楼空。
仅剩丁家家丁颓坐松气,叹说着终于送走了这群瘟神,却没有人在乎角落里死了个暗楼的总舵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