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汽车的正月,去亲戚家拜年似乎不再是一件麻烦的事了,孙荣然很快便将自己家的亲戚都走遍了,自然也在亲戚中风光了一回,这让他打心里感谢自己的父亲,是父亲的辛苦付出让他能够先人一步拥有了私家轿车。
当然有了汽车,正月似乎也过得很快了。转眼便又是开工开学的日子到了,孙荣然学校的事自然基本都是不变的在重复着。但现在孙继刚的工厂的生产安排也因为有了兴隆机械有限公司的长期合作而开始不变地重复了,去年的外地职工们也都依然回到了工厂里继续在他们的岗位上上班。正月只不过是他们回家和亲人团聚走亲戚的一个人生休息小站而已了,毕竟他们还是要靠打工赚钱来养家糊口。
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让人也感觉那是最好的日子,每个人都可以根据去年的日子想象着今年的日子。兴隆机械有限公司那边的单子依旧排得满满的,孙继刚工厂里的机器隆隆声从正月初八开始响起便不再间断了。
孙继刚心里也不用再担忧生意清淡了,自然也少了一份烦恼,但孙继刚心中也总是会因此惦念起虞文昊了,一个正月也打探不到虞文昊的消息,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只能在心中祈愿他一切都能顺利的。
二月因为有个正月的假期总是让人感觉是一个不正经的月份,没过几天便跨到了三月份。没有了徐家河边的桃花树和老墙门里的燕子窝,这个三月给人的印象也总是偷偷的来,没有人告知日子已经是春暖花开,莺歌燕舞的阳春三月了。幸亏有兴隆公司下单的传真上明明白白写着三月份的采购数量才让人明白日子已经到了三月,在以前的日子正是春耕忙碌播种希望的日子,现在早已没了田地,但孙继刚还是从这些订单上面感觉到了春天,感觉到了希望,今年的生产产值应该不会比去年低,这怎么能让人不高兴的。
张怀德这天在办公室里对孙继刚说道:“继刚,村里的上沙庙又要坐几台越剧社戏,我看我们的厂在这个地方也机器声一天响到晚的,对张老相公也是多有打扰的,趁这个机会,我和你两个人都出资去坐台戏,也算是我们对这个叨扰的赔礼道歉,更也可以保佑我们的生意兴隆旺盛的,你看可不可以?”
孙继刚丝毫没有犹豫就对张怀德说道:“老张叔,应该的,跟以往几年一样,我还是单独出一天的戏钱,我们能够赚钱也是靠村里老百姓的支持和这些神灵的护佑的,出钱弄台戏给人看看也是一种酬谢了。你也不用和我商量的,你去那里把我的名给报上吧,钱到时候要多少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张怀德点着头又说道:“今年可能要涨价了,戏班子演员都在涨价,可能不是去年那个价格了,我得和你说清楚的,因为到时候怕你吃惊,咋会要这么多钱了。”
孙继刚便又回道:“老张叔,也贵不到哪去,而且现在人工工资都在涨,价钱高点也正常,只是我觉得我们可以出的价钱高点,让村里在找戏班子的人能否找的好点的班子,让老百姓都能欣赏到有水平的演出。”
“嗯,你这想法不错,我看是得换换好点的班子了,年年这个戏班子,人家也有点老油条的,到时候是要给换换班子给点压力的。那这事就定了,到时候要多少钱我会和你说的。”
孙继刚点了点头又说道:“还有那个买点好的水果什么的,到时既能敬祀菩萨神灵,也能让看戏的老百姓们都能尝尝,这钱你到时候也给我一起给我们村里的那几位社戏组织人员。”
张怀德很是赞许:“你这个想法不错,我都会去替你办好的,你也省的去操心了。我们生意火旺,更要有这种心,毕竟人家也叫我们一声老板的,我们可不能忘了回报的事!”
其实不用张怀德说,孙继刚心里也很清楚,自己日子好过了,也需要去做一些回报的事,毕竟是这个村,这些老百姓,才有了自己今天的日子,所有的这些出钱请人演戏给村里人看都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一种真诚的感恩!他哪有不支持的道理,若是为了炫耀,他可不愿出这个钱的,为富当仁!
三月的天也是阴晴不定,乍暖还寒,让人有时总是无所适从,但总体上那气温还是在往上走了。
早上来厂里的时候感觉还是很暖的,孙思远的衣服穿的也是很合适的,让他在办公室里玩耍也刚好的。可越近中午,天却是越来越冷的感觉了,孙继刚便想回家去给他那几件衣服来穿上,孙继刚最担心的就是孙思远的身体,小家伙虽然看上去胖嘟嘟的很结实,但总是易感冒,甚至有一段时间还得了肺炎,咳嗽不止,所以这种天气可是最该当心他的冷暖。
孙继刚便让褚鸿英在厂里管着孙子,自己开上残疾三轮摩托车往家里去拿孙思远的衣服了。天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的样子,早上还好好的太阳,现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西江塘上零零散散的走着几个人,都是一些在家闲着的人了,但凡有事的人都忙着赚钱去了。孙继刚开着三轮摩托车经过陈家塘埠头的那几家私营小店再往南就可以从西江塘转下来往自己家那边走了。但他没有马上转弯,他将车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在这阴冷的天气里那几家私营小店前站着的杨振发的母亲——村里都近乎蔑称为阿二癫婆。
这阿二癫婆现在年纪也已经要快八十了,自从她丈夫,曾经的“牧场主”杨妙生因为生产队解散而失去了“牧场主”身份回家没几年便离开了人世后,她就和杨振发他们兄弟几个得到村里的照顾离开了那几间破旧的房子,低价买了生产队原先的仓库作为了自家的房子。杨振发两兄弟后来也算争气造了自己的新房子,她却喜欢住在那间仓库里一个人过日子了,平时还是不知道去哪里捉些小鱼小虾来到陈家塘埠头这里换点钱来维持生计。
这个陈家塘埠头就是因为这些年纪大的不愿靠子女的老人们自己开辟荒地种点蔬菜,或者像阿二癫婆那样去弄些东西来临时摆摊贩卖而形成了一个野生的本地货市场。价格也远比几百米开外的村市场上要低的多,因为都是自产自销,也不计成本的,胡乱换几个钱就行,所以在这里总是有人愿意驻足买点带回家。
阿二癫婆现在已经苍老了很多了,那头蓬乱的头发早已经白了,脸上的皱纹几乎是纵横交错,找不出一点规律的。整个年头都是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因为抓虾捕鱼而黏着的泥巴,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们都已经娶了老婆,孙子都也快长大要结婚的,自己宁可单独一个人过,也不想去拖累他们,在她的心里,自己这个糟老太婆会影响了孙子们找上对象的,尽管杨振发他们已经好几次阻止她了,但奈何几个媳妇的权力比他们大,只能任由自己的母亲这样过日子。这阿二癫婆倒是更喜欢这种自由的日子,虽然她已经因为上了年龄,有点肺气肿的老是喘着气,但她还是觉得这样能活动着,阎王爷也会怕她,所以这一大早的,她又不知道是从哪里抓来的几条小鱼放在路边开始售卖了。现在正是桃花时节,这些鱼获也是比较容易弄到的,她只要起一个早总能去抓点回来。
“阿二外婆,这么冷的天,你咋又去抓鱼了?”下了车的孙继刚走到阿二癫婆身边轻轻问道,尽管全村人都叫杨振发母亲“阿二癫婆”,但孙继刚却从来都是很尊重地叫她一声“阿二外婆”的,这阿二癫婆也是最愿意和孙继刚说话的。
见是孙继刚走到了自己身边,阿二癫婆有点喘着气地说道:“我的大外孙啊,我可是四点多就起床去永久河那边抓鱼了,现在桃花汛,那河水很满,几条水流的出口地方我都放着鱼簖,只是得起早去收的,否则又要被人给弄去了,今天还算好的,能弄到了这么几条鲫鱼,黄颡鱼,你看看,还都鲜活的很呢。”
阿二癫婆尽管说话气喘吁吁,有点接不上气,但她对孙继刚还是有点眉开眼笑的,见到孙继刚她可是心里很高兴的,因为整个村庄只有孙继刚左一声外婆,右一声外婆的把她当长辈尊敬的,更有时会在她卖不完的时候,孙继刚无论多少都会把她的东西给买走,价钱也很是不低的。有时她心里甚至会很过意不去,但孙继刚却总是会执意地多付钱,并且还总是要她别再去干这活了,孙继刚的话听听都让自己舒服的。
“嗯,阿二外婆,你这些鱼我都买了,你也早点回家去吧,你看看你身上还这么湿漉漉的,这天这么冷,可要把身体给冻坏的,你可真的别再去抓鱼,日子又不是过不来,我知道振发舅舅他们也和你说过好多次了,他们暗地里也时常给你钱的,你难道还非要去自己这样找苦吃啊?”孙继刚说着话已经在把阿二癫婆塑料盆里那几条鱼往一只黑塑料袋里抓了。
阿二癫婆便也赶紧蹲下身子去帮孙继刚抓鱼,“继刚,我来抓,你别把自己的手弄脏了,多腥气的,我老太婆已经习惯了,闲着也没事做,抓鱼也是活动活动筋骨的,孙子们都大了,我可不能连累了他们找对象的。毕竟我是野惯了,怕丢他们面子的,我还不如一个人过了。”
“你年纪在大起来啊,还有你这身体,身边总得有人的,万一有个病,也能及时送去看的。”孙继刚继续对阿二癫婆说道。
“没事的,继刚,我心里有数的,够了吧,继刚,这么多鱼你们一下子也吃不光的,趁新鲜的买几条就算了吧。”阿二癫婆说着便要把孙继刚的那个塑料袋口子给捏起来了。
孙继刚却把她的手挡开了,继续将鱼往塑料袋里装,边装着边说道:“家里人多,他们几个都爱吃鱼,我全买回去了,阿二外婆,你也早点回去,天这么冷,要冻坏的,你以后真的别再去抓鱼了。都要八十的人了,万一滑到水里去,没人看见不是遭殃了吗?你可真得听听我这外孙的话,别再去了。”
阿二癫婆卖鱼从来没有秤的,她也不认识秤,每次有人来买鱼,她都是用塑料袋装好后,央求身边卖菜的帮她称一下的,所以她等孙继刚将鱼全部装进塑料袋后便抓住了塑料袋要递给身边也在卖菜的本村的陈霜晚称了。
但孙继刚没让阿二癫婆去过秤,他抓着塑料袋,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张百元人民币递给阿二癫婆说道:“不用秤了,阿二外婆,这鱼钱我就付给你一百块吧,你也早点回去吧。”
“这咋行,继刚,要不了这么多钱的啊,你看你,又给我一百,没次都这样,我得找你的啊,可我这零钱也没多少,霜晚大哥,你能不能把这一百块给换零钱了,我老是占我这大外孙的便宜我可真是过意不去的了。”
陈霜晚现在也早已经不再拉板车来赚钱了,一直都是在开辟那些荒地种蔬菜来换钱了,他也一个早上站下来了,蔬菜没卖完他是不会回家的。见阿二癫婆要向他换零钱,便高声说道:“阿二癫婆,你有个好外孙啊,每次都会让你早点回家,我这里谁会照顾我生意的,一上午站下来了,你看看才卖了十块钱都不到,我哪里有零钱换给你的,没有,没有。”
接着他又对孙继刚说道:“继刚,你外婆的生意你要照顾的,我这你也可以买点蔬菜回去的嘛。”
“霜晚哥,你这蔬菜我倒还真的也要买的,你就给称点那个卷心菜和莴苣笋好了。”孙继刚便对陈霜晚说道。
阿二癫婆却还在一旁要陈霜晚想法换点零钱,孙继刚将她递给陈霜晚的那张一百块给拿回来塞到了她的口袋里,将她卖鱼的那只塑料盆里的水给倒了,然后将塑料盆递给她,对她说道:“阿二外婆,你好回去了,这钱你拿去吧,不用找零的。”
“这怎么好!这个鱼再贵也不用那么多钱的啊!”阿二癫婆似乎对钱还是弄得清楚的,她也知道只有孙继刚会给她这么高的价格买下的,她有点很不好意思。
“阿二外婆,你年纪这么大了,身体也不好,就当我买点东西给你吃,你别争了,回去吧,天冷,早点回家。”孙继刚把她劝走了。
“我的大外孙真好,好人啊,会有好报的。”阿二癫婆只能拎着塑料盆慢慢地走了,边走边不停地喃喃着。
“继刚弟,你看看,这么多蔬菜也只要九块七毛好了,唉,我可也是起早贪黑地种地,就是卖那么几个钱。”此时陈霜晚已经称好了蔬菜,将价钱也算了出来,对孙继刚说道。
“嗯,霜晚哥,你身子骨好,就当自己也找点事做,毕竟在家闲着也是要弄出病来的。喏,这是十块钱,你也不用找我了。”孙继刚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陈霜晚。
“那不行,继刚弟,还有三毛钱,不找你也可以,再给你拿几棵青菜好了。”陈霜晚说着已经将两三棵青菜塞到了孙继刚的残疾车里。
陈霜晚接着又开始对孙继刚说道:“我们是做死的命啊,继刚弟,原先在包装箱厂拉拉板车还能有几个积蓄的,现在有汽车了,我们这种板车早被淘汰了,只能这样去翻点地种点蔬菜来赚点零钱过日子了。怎么样的命赚怎么样的钱,我可是想得通呢,你继刚弟本就是能赚大钱的命,自然会去办厂干一番事业,我这种人,只要把那坨泥能够翻得听你话了,也就能翻出几个小钱来的,唉,人不能比人的。”
孙继刚便从口袋里掏出烟抽了一根递给陈霜晚,帮陈霜晚点上后,自己也抽了一根,对他说道:“霜晚哥,其实每个人都一样的,别看我现在似乎赚了点钱,但其实那些苦也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没业务你要发愁,职工养不活,这厂肯定也得关门。业务多了,你又得愁,愁什么呢,就是愁交不出货,要被业务单位责备而且还可能失去业务,你说多招几个职工吧,又怕到时又没活了,这几个职工又得没活干而走人的,更让人愁的就是你有业务了还得被人欠着钱,自己不停地要垫本钱下去,那是最糟糕的事情,弄到最后或许是算算有多少钱被人家欠着,但实际自己手里却还欠着一大笔债。这办厂的事情其实也是有风险的,但人家往往是只看到和尚吃馒头,没看到和尚受戒的。这赚钱啊,干哪一行都是不容易的!”
陈霜晚点着头说道:“嗯,嗯,那倒是的,继刚弟,你这话我觉得也很有道理的,现在干哪一行都不容易,我觉得也不能嫉妒人家发财的,毕竟发财也是要靠风险冒出来的,我们这种不愿冒风险的人就这样过日子也是开心的。”
“好了,霜晚哥,我得回家去了,我还有点事,你慢慢卖菜,有空了我们再聊。”孙继刚见烟已经抽的差不多了,便对陈霜晚说道。
“哎,好的,有空我们聊,你忙你的事吧。”
孙继刚便装着鱼和蔬菜回家去取孙思远的衣服了,他觉得时间耽误的已经不少了,该赶紧给孙思远去添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