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季,孙思远似乎没有再感冒了,倒是孙继刚感觉身体很不舒服,一动不想动,他和谁也没说,一个人早上去厂里把事情安排好后,便开着残疾三轮摩托车回家里躺床上睡觉了。
一连几天他都是这样,整个人懒洋洋的,浑身无力,去村里保健站量了下体温就是有点低烧,也不咳嗽,也没别的症状,他只从保健站里配了几颗消炎药便回家躺床上昏昏沉沉地一睡就是一整天。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一个星期,孙继刚怕家里人担心,便总是在午饭时和褚鸿英她们一起吃午饭,下午等孙荣然下班回家前,他又勉强支撑着起床去厂里转一下。他和谁也没有说这个事,孙荣然直到后来发现父亲在吃消炎药,才知道他发了一个礼拜的低烧了,便要带他去医院检查下。
“荣然,阿爹没事的,阿爹的身体没你娘那么娇贵,已经好了,药吃了几天,烧早就没了,可能是感了点风寒,才会这样,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去医院了。你们别一点事就大惊小怪的,以为又是什么大事的。”
“阿爹,你可别总是这样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若是真的出了问题,你让我们怎么办?还是去医院看下吧。”
孙继刚还是拒绝了:“阿爹可是一年到头没啥病的,这体格不会有问题的,你们真的不用担心,你看,我吃点消炎药不是已经好了吗,现在又没发烧了,不碍事的。”
孙继刚的倔强让孙荣然也只能作罢了,便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了。日子依然像平常一样的过着,却哪里知道这是孙继刚身体已经悄然变化了的最后信号,就这样被轻易地忽略了。这是孙荣然后来回想起来无法原谅自己的过错,医学常识的缺少导致了他也根本没有往坏的地方去想,这持续一周的低烧却是孙继刚罹患那绝症的最后通牒了。
有时候坚强也并不是好事,往往是这种坚强掩盖了自己虚弱的那一面,让虚弱继续更加虚弱,最后造成无法弥补的终身抱憾了。人啊,有时真的也该知道生命有时是很脆弱的,需要坚强,但不能忽略了脆弱,只有明白脆弱才能做到如何更好的坚强。但人却总是那么容易被麻痹,孙继刚在这种不痛不痒的几天低烧恢复正常以后,便不会再去考虑这是自己身体内部出了重大状况,因为他也根本不可能会想到自己如此好的身体会患上了人们谈之色变的绝症了。
昏昏欲睡的三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日子很快便又进入了四月,尽管没有桃花,但春天的气味还是能够很清晰地闻到的,至少空气中还能闻到一丝从铁路边吹过来的那些新叶散发出来的清新气味让人能够有点愉悦的心情。
最令孙继刚高兴的就是女儿孙荣平已经又有了身孕,这回金振华是很刻意地在让孙荣平注意保胎养胎了,有了前车之鉴,他们夫妻俩是很小心翼翼的,时不时都是去省妇保那边检查了,每次去检查的结果都是很不错的,全家人都为孙荣平的再次怀孕而高兴着。
厂里的所有事情经过这么几年下来已经有条不紊了,孙继刚现在也有了更空余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他便拾掇好了钓鱼竿,在不忙的日子里开着三轮摩托车去永久河那边钓鱼了,他喜欢在那里钓上鲫鱼和黄颡鱼这些野生的货色能够让爱吃鱼的孙思远补身体,也更希望能够给时不时来家里吃饭的孙荣平补充营养,他觉得市场上那些养殖鱼都是吃饲料和激素长大的,他可不希望孙荣平肚子里的外孙或外孙女又中了这些毒,所以他宁可背着鱼竿自己去调回自然长大的野生鱼。
有时候他钓了老半天都是一张白板,便索性开着残疾车赶到江边那里去买些江货带回家让孙思远和孙荣平她们也能吃上这些美味的,他可是绞尽脑汁地要让自己的孙子和女儿长好身体,他乐此不疲,因为他这两人可都是他心中最大的牵挂和希望。
镇工办这个月又让金永富打电话给孙继刚是否能够接受三万九千块的一次性补偿了断了,孙继刚心里其实也一直为这个事情郁闷着,他实在难以接受这种低廉的价格出卖了自己的余生,但眼前的镇工办似乎也是不愿再作让步的强硬了。
眼下的情况可是真的走到了要走法院起诉的地步,这对于他一个天生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来说可是很烦心的事了,有点让他感觉骑虎难下的烦心,接受吧实在是心里不服也是很掉面子的事情,不接受吧,就得花钱花精力去走司法途径了。
他的确有点感觉进退两难的难受,好在他还是能够看得开,就当这笔钱完全没有的打算,由着镇工办去折腾了,便在电话里回绝了金永富,直接表示这个补偿如果要接受的话,也不用从去年年底拖到现在了,希望镇工办还是认真考虑一下他们的意见,能给予合适的补偿。
金永富在电话里自然还是对孙继刚劝说着这个价格已经是镇工办为他开了很大的缺口,远远超出了任何一个残疾职工的一次性补助款了,如果再往上增加的话,到时自己也帮不上孙继刚了,这事到时怕是还是要吃亏的,因为镇工办的态度很明确也很是强硬,若是再不接受这个条件,便也不会再来和孙继刚谈这个事了。
不谈就不谈吧,孙继刚听到镇工办这个意见,便也气不打一处来的强硬了,那就索性不谈,让它去吧,但绝不会接受这种强迫。这次通话很快就结束了,金永富也知道孙继刚的脾气,他总是可惜着孙继刚,也不愿意孙继刚这样和镇工办顶下去,便也还是没把孙继刚的话去和镇工办说,只是在那一直敷衍镇工办的拖延。他还是希望孙继刚能慢慢转过弯来的,毕竟要走法律途径,也不是容易的事,只有让孙继刚知道了这个起诉的不容易,才可能会水到渠成解决这个事情。于是金永富成了孙继刚对付镇工办的挡火墙,事情便又拖延下去了。
看到孙继刚闷闷不乐的样子,孙荣然心里也有点按捺不住的愤愤,他觉得镇工办既然堵死了这个继续协商的路,那只有走司法途径了,他便又去找了胡増庆。
这个新年的来临,胡増庆也一下子忙了很多,由于他的几桩代理经济纠纷案件都是以胜诉而结案,一下子在永兴地界出了名,这自然为他的律师业务带来了兴旺,现在他已经成了本地界上好几家大公司争抢的法律代理人,每天都是在为这些公司提供法律咨询和合同订立条款制定。
“荣然,真的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是新年伊始,许多单位的业务合同要订立,我这段时间还真的忙不过来了,不能够替你去解决你阿爹的事,你别心急,等我忙过这阵子,我自然会替你们去处理这件事,可以吗?”
孙荣然看着胡増庆办公室里进进出出那络绎不绝来咨询的人,知道他说的也的确是事实,怎么好意思让胡増庆放下了他自己的事情而一心替他们解决事情的,毕竟那些大公司可是胡増庆的饭碗,还是得先满足这些作为胡増庆的衣食父母的要求。
孙荣然便有点感觉不好意思的说道:“增庆,你先忙你自己的事,我们的事也不急,只是我心急了,才到你这里来看下这事是不是要走法律途径了。你这段时间忙,我们可以先放一边的,反正这么长时间都拖下来了,我们也不急于这一两天了,毕竟还是你这边的饭碗要紧,你先把手头的事都处理好了,等你有时间了,再帮我们的事情处理下的。”
胡増庆也笑着对孙荣然说道:“嗯,荣然,你也的确不用心急的,既然他们现在能把价格一下子从三千多元提高到三万九千元了,这说明他们心底也是有点虚的,毕竟一切都还是得合乎法规处理才能服众的。从他们这个让步,我们就更不用怕了,只要我们找到一切有利的证据,和合理的法理依据,法院也肯定会支持我们提出的诉讼请求的。所以我们还是要多收集有利于我们的证据,比如他们和你阿爹一些协商记录,你们以后也要有文字记录,或录音记录这些的,还有那些他们的所谓文件精神资料,你到时候都要想法去弄到书面材料,都能作为起诉时的证据。”
孙荣然听胡增庆说了这么多,不禁有点吃惊:“啊,有这么复杂的啊,增庆,你该早点和我说的啊,这之前我们可都没有注意收集的啊,错过了许多的证据材料的。”
胡增庆笑着安慰孙荣然:“哈哈,你也别担心别害怕的,主要的证据材料还是我上次和你一起去劳动局那边要过来的东西,反正证据材料是越全面越细致最好,在法庭上能够获得法官支持的!”
“你那么一说,我倒又放心了许多,这以后我们可得真的是要注意收集证据材料了,可不能马虎了!”
胡增庆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孙荣然说道:“荣然,我这段时间真的是很忙,怕帮不了你,但我想你们也可以走另外一条路,法律这条路我们可以慢慢来的,从起诉到立案再到判决其实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弄得不好会一年两年的,所以你们得有足够的耐心!所以这期间我觉得你们能不能想想办法走另外的一条路试试看。”
孙荣然有点疑惑的问道:“还有另外的路可以走?”
胡增庆点点头说道:“嗯,是的,荣然,你们难道没有想过要走借助媒体力量和上面领导关注的想法?其实如果走这个路如果成功的话远比走法律这条路更快捷更有效了!”
孙荣然听胡增庆那么一说,早已摇头叹气道:“唉,增庆啊,我还以为是什么路子呢,你也知道我们都是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人家哪里有媒体和上面的领导的路子,若是有这种路子,我们也不至于会这样的被他们任意这样的强硬碾压。”
胡增庆又笑了,“你也太不关心一些事了,你可知道我们国家每年有一个助残日的,这个日子往往会有相关部门出来做一些帮助残疾人的事,你阿爹不是也是残疾的吗?为何不能借助于这个日子去想法通过媒体这些来处理这个事情呢?”
“增庆,你也想得太简单了,那些媒体不可能会为了我们阿爹的事情跑到我家里来,还有我也不可能去媒体那里反映情况,人家怕是理会都懒得理会这种小事了。”
“哎,我为啥和你说这个事,因为我自己也要在这一天去永兴那个文体广场参加助残日法律咨询活动的,到时候什么民政局,司法局,劳动局,新闻报社的都会在那里设摊为残疾人开展咨询服务的,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去参与咨询下,或许在那个场合你能找到好的路子和帮助的部门。当然,你不是来永兴参与咨询活动,你可以去杭城那个红太阳广场,那里有省城的一些大报社和省市政府的一些相关部门在那里面向全省的残疾人开展活动的。这消息可是千真万确的,你真的要好好想法利用下。”
胡增庆的话不无道理,也的确只有在那一天能找到这些报社和相关部门愿意来帮助像孙继刚这样的残疾人碰到的问题的。这种机会可真的是很难抓住的,若是能够好好利用了,也不失为一条捷径,可以减去多少头痛的麻烦问题,由下而上去寻求问题的解决总是不如由上而下督促问题的解决,这是我们所处社会的真实,孙荣然不得不接受这种现实,既然接受了这种现实,那只有去适应这种现实寻求这种捷径才是最理想的问题解决办法的。
孙荣然便点着头说道:“增庆,你的话的确也很有道理,看来我是得好好利用下这个路子,不知道你说的这个助残日是几号了?”
“嗯,我就说你不关心这种事,你阿爹也不会知道这日子,其实你阿爹他们残联在这种日子也会有相应的活动,这个日子具体是几号每一年是不确定的,但又是相对确定的,就是每年五月的第三个星期日,今年是五月二十号,你可要记住这个日子的,一定要去那里看一下,或许真的能找到你想要的部门和人的。”
“哦,五月二十号,是每年五月的第三个星期日,难怪以往的几年我阿爹在这个月份的某一天总要去参加一次残联的会议,敢情是因为助残日了,又因为不是固定的日子,所以也没去留意啥助残日不助残日的了,现在想想可能也是因为这个日子才叫他们一年开这么一次会议的。”孙荣然此时也似乎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接到通知让他去参加残联的会议,不错了,应该是这个原因才让他去参加会议的。
胡增庆点点头说道:“嗯,荣然,那你先去走这条路试试看,至于走法律途径来解决这个事,你得和你阿爹也说清楚的,只能等的,毕竟法院不是我们自己开的,只有漫长的等待或许才会有结果的,你要劝他千万不能心急的,只有一步一步来的,我现在也真的是腾不出手来帮你们解决这个事情,等我空了,我会联系你的,到时我们在想法怎么去法院起诉,可以吗?”
“增庆,我知道老是给你添麻烦了,这事也的确只有你这种专业的人才能帮我们的了,你忙就不打搅你了,我先按照你教我做的去试试看吧,有结果我就马上告诉你,没有结果,我们也只能慢慢等的,不心急。那我先回去了,增庆。”孙荣然便起身向胡增庆告辞回家了。
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来胡增庆这里或多或少总是有收获就好,这让他也能找到寻求这个事情解决的新思路和新途径的,从胡增庆这里出来,他感觉到了这事情处理的希望了。这也可以让自己的父亲不再为这个事去烦心纠结的了,他知道表面上孙继刚似乎很不在乎这个事情,似乎很是放下这个事了,但实际上心里有说不出的郁闷和憋屈的,又不愿用这种情绪来影响了自己家里人,才摆出那种姿态的。
回到家里,孙荣然便把自己从胡增庆那里了解的这个新路子告诉了孙继刚。
“荣然,能行吗?毕竟人家都是政府部门,还有报社也是吃政府的饭的,其实官官相护的这句老话,我们还是应该相信的,我怕是到时候人家是穿一条裤子的,弄得不好还是不会有结果的。我想,你也不用这样去绞尽脑汁地寻求帮助了,若是实在不行,我们到时候还是接受他们的条件了吧。”孙继刚听了孙荣然所说的话后,心里还是不无担忧的,他有点想放弃,便劝说孙荣然能否接受算了,他真的有点感觉心疲力竭的味道,又有点进退两难的无奈。
“嗯,阿爹,增庆也说了,打官司肯定是耗时耗力的,消磨人的精神,他让我劝你不能心急,一定要放下心来,别太在意,你就让我先去咨询下看看再说,若是不行的话,我们再来决定是和他们继续下去还是接受他们的条件好吗?”孙荣然便安慰孙继刚,他就怕父亲扛不住的心里愤懑。
“好吧,荣然,那这事你先去试试看再说吧。”孙继刚抽着烟望着天空对孙荣然幽幽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