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池塘边,清风拂面。
沈暮深垂着眼眸,静静看着怀中的小姑娘,不知是他的手太大,还是她的脸太小,他明明只是想捂住她的眼睛,却将她大半张脸都遮住了,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红嘟嘟的唇。
大概是他捂得太严实,她呼吸有些困难,小小的嘴微微张开,一呼一吸身体都跟着起伏。沈暮深盯着她的唇看了片刻,最后闲适地倚在石头上,两只手依然搂腰的搂腰,遮眼睛的遮眼睛。
他放松的动作虽然不明显,但顾朝朝还是感觉到了:“人走了吗……”
“嘘。”他轻轻一声。
顾朝朝立刻不敢吱声了。
沈暮深唇角浮起一点弧度,眼底是淡淡的笑意。
顾朝朝眼前全黑,站得久了有点失去平衡感,只能默默揪住他的衣角以防摔倒。她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发干的唇,支棱起耳朵去听前方的动静,却什么也听不到。
……那俩人还没走吗,怎么一点响动都没有?顾朝朝越想越紧张,用气声小心翼翼地问:“走了吗?”
沈暮深唇角的弧度更深,许久总算放开了她:“走了。”
顾朝朝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时,尸体和家仆果然都不见了。她猛地松一口气,接着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跟沈暮深的姿势有点怪——
由于石头后面能站人的地方只有这么点儿,她的一只脚就放在沈暮深的双脚之间,沈暮深又倚在石头上,整个人呈往后倒的姿势,她也只能倚在他身上。
简单来说,就是沈暮深虽然已经放开她了,但她还在人家怀里。
意识到这一点后,顾朝朝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月光下,她身上仿佛还残留着沈暮深的味道。顾朝朝一阵窘迫,冷静之后故作无事地开口:“你什么时候来的?”
语气平静态度和善,仿佛刚才的亲密接触不存在。
沈暮深一脸平静地看着她,顾朝朝起初还能跟他对视,逐渐眼神就开始闪躲了。正当她思考要不要找借口溜走时,他突然开口了:“你往尸体旁边凑的时候。”
顾朝朝顿时尴尬:“我不知道那是尸体。”谁能想到这么大个侯府,竟然把丫鬟的尸体随地一摆,盖个草席就了事了。
“看出来了。”沈暮深抬眸扫了她一眼。
他语气平和,顾朝朝却莫名觉得他在嘲笑自己,摸了摸鼻子强行转移话题:“都这么晚了,你怎么突然来园子了。”
“散步。”
“……深更半夜,在这里散步?”原本都要走了的顾朝朝,因为他不像话的回答又停了下来,“真的假的?”
沈暮深认真回答:“假的。”
顾朝朝:“……”
两人无言对视。
许久,顾朝朝确定他是故意戏耍自己后,顿时板起了小脸,“时候不早了,二少爷自便,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就转身往外走,很快将池塘和沈暮深一起抛在了后面。她一个人安静地走路,四周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走到花圃时又一阵小风吹过,路两旁的小树发出轻微响动,她脚步一顿,脑海里蓦地浮现被淹死的丫鬟那张脸,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死人,明明和晌午看到的是同一张脸,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顾朝朝明知这样会害怕,可就是控制不住反复回忆。
……早知道刚才散步的时候带着红婵了。顾朝朝欲哭无泪,步伐越来越慢。
就在她快忍不住停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惊恐地睁大眼睛,脑海里闪过无数个恐怖片情节——
按照剧情发展,她只要回头,就能看到一张七窍流血的脸。
顾朝朝咽了下口水,正在回头和不回头之间纠结时,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还不走?”
她顿了一下,呆愣愣地回头,就看到沈暮深站在自己五步之外。
今晚的月明星疏,即便隔了这么远,她也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眉眼,当准确无误地对视后,她一直砰砰跳的心脏突然冷静下来。
“走吧。”他又说。
“哦……哦。”顾朝朝猛地回神,赶紧低着头往前走,一路走出园子后,才悄悄把手心的汗擦在衣裙上。
已是夜深,路上照明的灯笼都熄了,侯府中一个人影都没有,天地之间静悄悄的,只剩下两个人交错的脚步声。顾朝朝每走几步,就要听一听身后,确定沈暮深还跟着才略微放心,接着继续往前走,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迈进自己还点着灯的院子,身体才放松下来。
再回头,沈暮深已经不在身后了。
顾朝朝轻呼一口气,转身回了寝房。
一晚上没回来了,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开衣带,一边往床边走一边摘头上的发钗,走到床边时身上已经不剩什么,直接就倒在了柔软的被褥上。
“呼……”
她心满意足地发出一声轻哼,然后走马灯似的把今晚的事回忆了一遍……印象最深的,竟然还是无意瞥见的尸体。
顾朝朝扯了扯嘴角,默默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内心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今晚估计是要睡不着了。
果然,她冒出这个想法后,就再没有了睡意,每次试图闭上眼睛入睡,脑子就开始自动播放恐怖片,在她几次将被子外的手脚默默缩回后,终于认命地睁开了眼。
桌子上一直没熄的蜡烛只剩最后一截,烛盏上堆积着已经凝固的红蜡,顾朝朝盯着看了片刻,正想找点事做打发时间时,房门突然被轻轻敲了两声,她一个激灵坐起来,接着响起红婵的声音:“夫人,您还没睡吧?”
顾朝朝默默拍拍心口:“没有,何事?”
“奴婢看您房中的灯烛还亮着,便想着您或许睡不着,所以煮了些莲子粥给您做宵夜,您要用些吗?”红婵恭敬地问。
顾朝朝想了想:“送进来吧。”
“是。”
红婵应声之后便走了进来,将煮得软糯的粥端到桌子上后,又手脚麻利地给灯盏换了新蜡烛,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
她煮的粥味道不错,只是微微有些苦。顾朝朝坐到桌边,很快将一碗粥喝完,喝完还不忘问:“还有吗?”
“奴婢就煮了一碗,夫人若觉得不够,奴婢这就去再煮一碗。”红婵忙道。
顾朝朝摇了摇头:“不用,明日再煮吧,到时候多煮一点。”
说完,她打了个哈欠。
红婵见状道:“夫人早些歇息吧,奴婢告退。”
说着话,她把碗收好就离开了。
顾朝朝看着门从外面关上,不由得又打一个哈欠,一边往床上走一边想,她现在脑子里循环播放恐怖片,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顾朝朝叹了声气,一躺好就睡了过去。
半晌,房门吱呀一声响动,接着屋子里的灯烛就灭了。
顾朝朝一夜好眠到天亮,睁开眼睛时还有些茫然,完全不记得自己昨天是怎么睡着的了。
她伸了伸懒腰就起床了,一出门就看到红婵正在院子里洒扫,想了想后问:“莲子粥做了吗?”
“做了,夫人现在要吃吗?”红婵忙放下扫帚。
顾朝朝应了一声,见她往小厨房走,还不忘交代:“多盛两碗。”
说完就回屋等着了。
红婵手脚麻利,很快就端着几碗粥过来了,顾朝朝接过一碗尝了口,眨了眨眼睛看向她:“今天的似乎更好吃。”
“莲子是去年存的,有些放久了会味苦,有些就不会,粥好不好喝全看用的莲子如何。”红婵笑着解释。
顾朝朝点了点头,吃完一碗后随便找个理由把她支了出去,然后把剩下两碗装到偷藏的食盒里,一路鬼鬼祟祟地给沈暮深送去了。
因为昨晚的事,顾朝朝不太想见他,所以把食盒放在门口就跑了。
一刻钟后,从外面回来的沈暮深将食盒打开,看到是莲子粥后先是一顿,接着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
顾朝朝离开之后没有去永昌侯那里,在府中溜达一圈就回自己院子了。
沈留和李茵茵都不在,府里的人虽然干活儿比起他们在时有所怠慢,但总体上还是消停很多。顾朝朝结结实实地舒坦了几天,然而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没过几天这俩人就回来了,而且黏黏糊糊更胜从前。
一般他们感情好了,也就该有人倒霉了。
果然,当天晚上,李茵茵就来找顾朝朝了。
“我跟世子的关系,被我爹发现了。”李茵茵蹙眉开口。
顾朝朝看着她明明一脸得意还要装苦恼,配合地捂着嘴惊呼一声:“那该怎么办?”
“我不能再等了,必须让沈暮深主动开口,将婚约让给世子。”李茵茵认真道。
顾朝朝嘴角抽了抽:“怎么让?”
“身子有疾也好,看破红尘想要出家也罢,总之要让他主动揽下错误,全了我和世子的清白。”李茵茵煞有介事地出主意。
……说得容易,你咋不出家呢?顾朝朝假笑:“可是这种自毁名声的事,他应该不会答应吧?”
“是呀,他那人太倔了,不论我和世子怎么说,他都不肯退婚,”李茵茵提起这件事就又气又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娶我,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顾朝朝自动屏蔽她自恋的话:“那你想如何?”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她,肯定没憋好屁。
李茵茵又抱怨了一番,最后才说出此行的目的:“我想让你去劝他。”
“我?”顾朝朝一脸古怪。
李茵茵叹了声气:“我跟世子都得罪过他,跟他肯定是说不通的,你……比我们俩好点。”
顾朝朝:“……”
“再试最后一次,若还是不行,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李茵茵咬牙,“总之必须让他答应。”
顾朝朝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戾,不由得蹙起眉头。
已是傍晚,另一座偏院却没有点灯,屋里一片昏暗。
“主子,李茵茵一回来就去了夫人房中,已经待了快半个时辰了,似乎……在商议如何让您退婚。”女子恭敬的声音响起。
沈暮深垂着眼眸,脸上没有半点情绪。
许久,他淡漠开口:“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