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通过给自己植入后脑芯片,来提升自我的认识能力,这一技术,早在第三次世界核战争之后就开始兴起了。
从二千六百年到三千年的四百年时间里,芯片技术不断改善,不断优化,现在已形成一整套成熟体系的运作模式,基本上成功率一直稳定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四百年的探索和不断取得的进步,把这一过程的每一细节都精确到一秒的百分之一。
换句话说,每十个植入后脑芯片的人,有九个变成了“神”,有一个做出了牺牲。
至于哪些人更容易成功一点,哪些人更容易植入失败,一直以来,是困扰三千年脑神经科技的重大难题。
那些预估最可能成功的人,反而产生了最强烈的排斥反应;那些预估最不可能成功的人,反而在最后挺了过来。
但是,总体上来说,一个强健的体魄,是支撑人体完成后脑芯片植入不可或缺的硬性条件。它类似于婴儿在母体怀中的发育阶段,是人的二次体外重造。只不过,二次发育不再有母体的保护,所有的进化都必须依靠自身的全部力量。
高沁灵猜测自己已经跑了半个多小时了,身边的人群渐渐变得稀疏,当她提速时,偶尔能看见一米开外出现一个模糊的轮廓,当她放慢速度时,身后才会擦肩而过另一个人的身影。
她跑得气喘吁吁,漫天的烟尘被她吸进肺里,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缺氧的急迫感越来越强烈。
此时,她双脚踩在了草地上,她一边不停地向前跑,一边低下头努力看清地面被灰雾掩盖的绿意。
看到那落满灰尘的草尖,在自己脚步的刮擦下,表面的灰尘震落飞起,露出齐刷刷精神抖擞的草丛,高沁灵意识到,第一段的越野长跑就快要到头了。
于是,她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儿,浓雾就从身边淡了下去。她冲出了灰尘的包围圈,前面出现一片高大茂密的原始森林,阴沉的天空从山路中间的缝隙眯着眼睛,在她的正前方,间隔五六米出现了许多人的身影。
他们各个都跑得精疲力尽,脚步沉重,每一个人都是咬着牙机械地往前迈一步再迈一步,甚至都不顾前面的路还有多远才是尽头。
高沁灵掂量掂量自己体内力量的残余,意识到自己还有冲刺的可能性时,她打起精神来,仿佛二次起跑一般,每五米,每五米,一个一个把他们抛在自己的身后。
顺着这样杂草丛生的山路跑了五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位于山峰悬崖边的三道天堑吊桥。
几千米的落差,在云雾中,看不见谷底的样貌,也看不见吊桥另一段的尽头在何方。它就像是一条细绳飘在空中,被山谷间过往的大风吹得左摇右摆,仿佛稍不注意,就会从中间挣断似的,天地间回响着金属咬合的尖锐唧唧声。
在天堑吊桥的这一头,搭建着几座露天帐篷,在蓝色帐篷的旁边,摆着几张桌子,有一些工作人员引导着来到这里的学员,前往那些桌子旁边,有序排着队。
高沁灵抹了抹脸上和头发上的落灰,其他同学也一样,各个满身是土,都像刚从泥巴窝里钻出来的一样。
她排着队,一个一个来到前面的办工桌,桌上摆放着一些垒起来的盒子,有些盒子已经打开了,工作人员从盒子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递交给站在前面的学生,然后学生就扬起头。
高沁灵挨到桌子面前,穿着白色大褂的一个漂亮阿姨冲她笑了笑,然后也伸手进入盒子里,摸出一个塑料小瓶的滴液。
“把这个滴进两个鼻孔里。左右都要滴。”漂亮阿姨把药品举在空中,递给高沁灵。
“这个是做什么用的?”高沁灵接过药品,好奇地询问道。
漂亮阿姨又冲她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她的提问,只是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垃圾桶,然后高沁灵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并且让出自己的位置,给下一名同学。
她向前走了两步,正好能够看清垃圾桶里的样貌,这不看还好,一看她差点儿吐了出来。
垃圾桶里装了半桶的灰褐色的黏稠鼻涕,实在是恶心极了。
这时,在一边维持秩序的另一名工作人员,走上前来,拍了拍高沁灵的后背,一方面是催促她继续下一个比赛,一方面在她耳边低语道。
“这是用来清除肺部的积尘的,放心好了。”
高沁灵缓过神来,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也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了。
于是,她缓缓撕掉药品的头部,把十毫升的药水儿滴进自己的鼻孔内。
霎时,她就感觉自己的肺部剧烈运动,她猛地一咳嗽,就冲着垃圾桶,吐出同样的浓痰。
她显得有些脸红,但是,看着其他同学也在重复她刚才的动作,她又稍稍放宽了心。
于是,她迈步前往天堑吊桥的入口,这期间,她还是不停地要擤鼻涕,每次都在一旁的垃圾桶里,擤出一大团灰褐色的黏稠液体。
来到天堑吊桥前,她已经感觉舒服多了,呼吸也变得十分通畅。
此时,又是排队,工作人员又在一个一个讲解上桥注意事项。
天堑吊桥看起来十分危险,但是,在它头部和底部,其实都有一层看不见的“仿蛛网”,也正是因为仿蛛网的阻隔,导致山谷之间的雾气流通不畅,所以吊桥的四周被云雾所笼罩。
工作人员给高沁灵穿上一套保护装置,并且嘱咐她说,把挂钩挂在最上面的钢索上。
她犹豫了一下,迈上了摇摇晃晃的天堑吊桥,许多同学刚走出几步,就抱着吊桥上的悬挂链子,死活不肯再往前多走几步,甚至有的已经吓哭了,歇斯底里的哭声伴随着吊桥的唧唧声,构成一曲怪异的不和谐乐调。
高沁灵踩在木板上,木板带动着她的双腿,在空中一会儿摇往左边,一会儿摇往右边。
透过悬链之间的空隙,可以清楚地看见脚底之下,空旷深邃的山谷被云海所淹没,暴躁的云海在脚底下不停翻滚奔腾,像一锅巨大的煮开的沸水。
湿冷的寒风此刻又浸湿了她的发尖,原本她也害怕得要命,可是看见那些同样害怕地失魂落魄的同学,她又从他们身上看见了自己体内懦弱的作怪,她不断在心底暗示自己,并不是自己真的感到害怕,而是老师们一直强调的,人的本性中一些不好的因素依然残留于人类的灵魂之中,它们会阻碍人向前取得成功,所以我们要不断和自己展开斗争。
她一闭眼,一咬牙,又向前迈出了一步,再向前迈出了一步,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去,她也开始熟悉这种悬吊于空中的刺激感。
越往前走,她手中扶着的铁链,在空中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踩在脚下的木板,在横亘的铁链之间来回咬合。有的木板已经互相挤压,裂开了口子。有的木板不仅裂开了,甚至有一半已经掉入万丈深渊,在吊桥桥面露出一个个惊悚的陷坑。
寒风吹刮着高沁灵的面颊,她最后擤了一次鼻涕,黏稠的鼻涕挂在铁链之上,又被风刮得干干净净,如雨点般坠落下去。
她的双腿发软,有时候会不自觉地颤栗起来,她抬头看看眼前的其他同学,所有人都是一步一步蹒跚前进,所有人都被眼前孤立的处境给震慑住了。
就在这时,从她的身后突然传出一阵欢声笑语,仿佛平时的放学时间,在校门口回荡的那些说话语气。
不一会儿,这些迅捷的步伐从她的耳边一晃而过,甚至有几个人还发现了她的身影,回过头来,自信满满地冲她笑了笑。
“吃了碗牛肉面,现在终于又有力气了。”
“是啊,那灰尘,每次比赛都让人折磨。”
“你们快看这是谁?”其中一个高年级学生在高沁灵旁边停了下来。
“这不是本年届的第一名吗?”
“怎么?怎么站在这儿一动不动?”
“其实没那么可怕,你看看我们,放开手,还不是照样走。”
高沁灵回过头来,注意到这些上一届的留级生,他们站在吊桥的正中央,双手叉腰,一条腿还在那里抖啊抖,尽显得意之情。
“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呢。”
“不好意思。我们要先走了。”
“下次比赛见!”
“喂,你胡说什么?要见你自己一个人来。”
“哈哈,我开玩笑的。”
......
四五个男生就这么欢快闹腾地一路跑开了,所有学生看着他们潇洒的身影,都惊恐地认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真的可以这样吗?高沁灵仿佛看见了希望,看着他们如履平地的样子,说不定自己也行。
于是她尝试放开双手,就在此时,一阵大风刮过,吊桥剧烈震动,一个来回摇摆,几乎要在空中转一圈落下来。
啊!......
有学生从吊桥上坠落下去,绝望的尖叫声被广袤的云海所吞噬。
高沁灵摔倒在桥面上,要不是她紧急双手双脚并用,她已经也和刚刚掉下去的那些学生一样,葬身云际。
怎么办?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看了看前面的同学,少说也有一两百人的样子,如果照这样下去,别说进前十二,恐怕连到达终点站都机会渺茫。
高沁灵又第二次尝试放开铁链,这次她改为在地面上匍匐前进,让她惊喜地发现,她行动的速度比之前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