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忠面露惊疑之色,心道:“整个大禹除了山河司那帮鬣狗,还有谁敢这样跟我说话?!”
他抬眼望去,只见无数身影正快步朝这边赶来。
这些人头戴网巾蹼帽,身穿山河绣纹黑袍,手里提着长刀,整齐划一的脚步跟天边响起的雷声竟意外统一。
为首的两名男子都穿着白色锦服,身上同样纹山河饰,其中一人脚不沾地,另外一人五短身材。
赫然是夏商元跟夏侯瑾。
周天意扭头望去,目光中升起欣喜,复而看向李进忠,只见他脸色无比难看。
“夏大人,你们山河司可真是嗅觉敏锐,这么快就能赶过来。”
李进忠扬声说道,脸上的老人斑色泽更加深沉,眼底藏着一抹晦暗。
夏商元先是拍了拍周天意的肩膀,示意一切交给他,随后才看向前方,嘴角露出一丝讥讽:“李厂公,你们这么兴师动众来到城西,可比我们好太多了。”
夏商元说罢,挪眼看向刚才气焰嚣张的朱长志,道:
“朱县令,若是你们做得对,山河司绝对不会说些什么,可要是敢颠倒黑白,当街杀人,你猜我们会不会对同僚挥刀相向?”
此言一出,站定在后方的山河司人员,瞬间将手中的长刀拔出,铿锵有力的声音宛若天边突兀响起的炸雷,惊得捕快衙役纷纷后退。
他们终于回想起来自山河司的压迫。
这群人上能斩朝廷命官,下可捕衙役皂衣,乃文武百官头上悬着的一把铡刀。
无人敢惹,无人敢欺。
今日他们举刀围攻山河司小旗官,已经算是公然挑衅山河司权威。
想要和平收场,恐怕希望渺茫。
朱长志的脸色猛地难看起来,眼神中迸发出怒意与屈辱,可最后只能赔起笑脸,道:“刚才只是玩笑话而已,夏大人何必当真呢。”
“为何不能当真?”
夏侯瑾把玩着手中的铁胆,黝黑的面庞尽是煞气:“你们聚众在此屠杀百姓,威胁同僚,难不成还想让我们善罢甘休?”
“夏大人,此言可真是误会啊。”李进忠调整的极快,背靠高椅,稳稳端起茶杯喝上一口,道:“我们来此所有流程都记录在案,怎么就成了屠杀百姓?”
旋即又扭头看向周天意,继续说道:“至于跟周小旗官的交谈,同样十分和气,他自己便能证明。”
他对于山河司无比了解,知道夏商元跟夏侯瑾,经常让被叫错名讳,言语上可谓占尽了便宜。
周天意心知对方准备故技重施,正欲反驳,却被夏商元拦了下来。
夏商元看着李进忠,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备案?卷宗?没经过山河司的审查,怎能直接断案?”
“况且……”
“夏大人,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据我所知,山河司好像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吧。”
李进忠直接打断夏商元的话,露出阴笑,道:“难不成你们视长安县衙、京兆府为儿戏不成?”
夏商元拧了一下脖子,并不在意自己被压上一头。
夏侯瑾心领神会,直言了当的说道:“说那么多屁话没有用,现在山河司接到线报,城西有重要线人,现在要进入办案,请各位让路!”
他说罢,手掌捏住钢胆,猛然向前踏了一步,后方山河司人员同时上前。
轰。
震耳欲聋的踏地声响彻周遭,直接盖住天边闷雷声音,惊得周围捕快衙役再次后退,胆小者更是拿不住武器,双股战战跌坐于地。
拿权利职责做文章,好像谁不会啊?
李进忠见状,双眼微眯,脸色再度阴沉,片刻后恢复平静,挥手让东厂太监让开,道:“山河司办案,你们挡在前面作甚,可是想让我难做不成?”
太监们听闻此言,纷纷倒退,眨眼功夫让出一条路。
长安县令朱长志跟京兆府尹熊有才,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喝令手下让路。
“走,进去瞧瞧。”
夏商元拍了一下周天意的后腰,示意让他在前面带路,山河司所有人员依次越过人群,抵达城西入口。
周天意趁着这个时间,悄声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讲了出来,两位山河司千户听完默不作声的点头,表示早已知晓。
夏商元望着城西入口,再度转身,望向李进忠方向,道:
“李厂公,既然你们的事情已经办完了,那么就别再这里长时间逗留,否则会让我怀疑,东厂准备勾结其他闲杂人等,欲行谋反叛乱之事。”
这句话分量不可谓不重,听得长安县令朱长志、京兆府尹熊有才脸色顿时无比难看。
在夏商元眼里,他们甚至连名号都没有,直接成了闲杂人等。
没等两人出言反驳,夏商元继续说道:“熊府尹,你前些日子当众说的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有空我专门登门拜访,跟你探讨一二。”
熊有才脸色一变,深知对方说的是之前京兆府审理先锋军战败一案,准备尽快结束的事情。
“朱县令,京城四区如此庞大,长时间呆在这里,难不成是之前堆积的案件全部了结了?”
夏侯瑾似笑非笑的望着朱长志,他跟这人打交道的次数较多,知道长安县衙积累了不少案子,最远的都能追溯到二十年前。
“没……还没有。”
朱长志下意识的回应,紧接着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被肥肉堆积的眼睛中流露出悔意。
“那还不赶快回去办案,呆在这里等着吃午饭吗?!”
夏侯瑾暴喝道,声音之大将周围尘埃一股脑吹起,裹着落叶吹向朱长志所在的位置。
没想到夏侯千户人虽然矮,但声音却这么大,难不成专门修炼过……周天意龇牙咧嘴的掏着耳朵,接着看向李进忠,适时露出一丝得意。
李进忠放下挡在面前的衣袖,慢条斯理整理着落在身上的灰尘,对于朱长志的狼狈模样,丝毫不放在眼里。
他看着周天意露出得意神色,心中怒火高涨,表面却平淡一笑,道:
“熊大人,朱大人,感谢二位帮东厂寻找同僚,此间事情到了这番地步,东厂已经有所判断,便不麻烦两位了。”
熊府尹跟朱县令心领神会,拱手表示是应尽职责,随后大手一招,准备带着捕快衙役离开这里。
“夏千户,需要阻止他们吗?”周天意侧头询问道。
当街斩杀无辜平民这件事情,以东厂为首的三方势力均有参与,现在让他们跑了,后续想要再抓现行,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刚才李进忠虽然没说什么,但却处处维护这两人,暂时不宜深究。不过也别太担心,夏侯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夏商元微微一笑,安抚起周天意,接着带领山河司人员走进城西。
“小的们,杀害你们同僚的凶手还没有找到,全都给杂家进入城西,今日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挖出来!”
站在李进忠身旁的侍奉太监,发出尖锐的呼啸,周遭手下纷纷领命,跟随山河司进入城西。
“要下雨了啊。”李进忠喝完茶水,随手将名贵瓷杯扔在地上,起身步入早已恭候多时的八人大轿。
“厂公,请您放心,今日绝对不会无功而返!”
侍奉太监单膝跪地,脑袋深垂,语气坚定。
“去吧,别让我等太久。”李进忠丢下一句话,直接放下由鹅绒编制的轿帘。
……
“夏千户,你们怎么知道我在城西?”周天意发出疑问。
昨天调查完杨廉的线索,他并没有去山河司进行汇报,而是直接回了家。
按理说夏商元跟夏侯瑾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情,可他们却能在紧要关头出现。
莫不是有人提供了线索?
“有个人今天把一封信钉在了我的门口,正巧被夏侯看见,否则我们也不知道。”
夏商元解释道:“从手法跟力度上看,应该是军中人士,不知是不是先锋军同僚。”
这也能看出来,山河司千户果真有点东西……周天意第一时间想到了李炎,除了他没人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阉狗们跟着进来了。”夏侯瑾指着后方,那里正不断聚集着蓝袍太监。
“城西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里面道路千奇百怪,错综复杂,我们分开行动,找人询问是否知道杨廉去了哪里。”
周天意把昨天被王一春涂抹的画像拿了出来,递给所有山河司同僚观看。
他相信这帮人比自己更加专业,绝对能够一眼就记下画像上面的特点,并且以此展开搜寻。
事实正如周天意所想那般,山河司同僚看完画像纷纷点头,随后四散而出,消失在各个街道。
周天意自己也回忆起昨天进来的线路,拜别两位千户,准备先去寻找王一春。
到最后,只剩下两名身穿白色锦服的山河司千户,站在城西入口跟越聚越多的太监遥遥对峙。
“要下雨了啊。”夏商元抬头望着天色,刚才隐约雷声已经逐渐连成一片,天空更是阴沉到了极点。
铅灰色的乌云压得极低,仿佛想要跟大地相连。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赶快了结此事不就好了。”
夏侯瑾奇怪的看着夏商元,好奇这人为什么还有心思关注天气。
“下雨就会弄脏衣服……”
夏商元耐心的解释起来,紧接着声音突兀放大:
“你刚才对着李进忠他们吼得那句话,已经让灰尘粘在了我的身上。”
夏侯瑾连退几步,手掌不断拍打耳朵,试图缓解耳鸣。
待到症状稍好一些,他又露出无所谓的表情,甚至还撇着嘴耸起肩膀。
夏商元顿时气急,正想再度教育对方,却发现这人直接消失在原地。
惊蛰天,暴雨至。
城西黑蓝交汇处,刀光吞没剑影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