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林顿的校庆现场。
如往年一样, 盛大的烟花笼罩上空,孩子们可自由选择穿上礼服或普通校服, 来到表演厅参加典礼。
尽管是私立学校,霍林顿并非只收纳贵族学生,校长每年都投身于教育公益,学校更设立了多项奖学金和助学金,只要足够优异,普通家庭的孩子也能申请入校。
在端正的校风面前。
学生之间相处融洽, 跟场馆外的巨星吉祥物玩偶合照,再陆续签到进入场馆, 满心期待着周年庆的表演。
后台的准备室里。
薛霈和苏小小跟钢琴组的孩子们共用一间,他俩换上礼服,男孩子是黑西装,女孩子是白色落地长裙,像一双优雅的黑白天鹅。
小学部的音乐教师负责给两个孩子上淡妆,尤其是五官本就优越小巧的薛霈,从镜子中看去, 精致得像是展厅里最易碎漂亮的展品。
在后台准备上场的孩子们也会合照。
薛霈自然地靠在人群一角, 穿着西装, 经典的白色衬衫打底,是清秀漂亮的那种好看, 无人注意到,在本该别着胸针的位置——
有一枚不显眼的小狮子发卡。
很可爱。
尽管看着是很普通的材质。
苏小小从前置摄像头拍摄的照片中, 发现了小狮子,悄咪咪地凑过来问:“这是什么特别的新款胸针吗?”
“不是胸针。”
薛霈的指尖碰了碰小狮子,深吸口气,说, “……是我哥哥。”
当着那么多人进行表演,还是头一遭,他多少是会紧张的,但只要有莱恩在身边,一切都不是大问题了。
今年的校庆做了一些改变,校长和嘉宾致辞放在最后,开场舞竟是面包超人联名的校歌合唱环节。
当节目轮到《vivavida》的表演组上场,璀璨的灯光落下来,持琴入场的漂亮小男孩,走到舞台中央,每一根细软的发丝都在发光,那张脸瓷白如璞玉,身上的那枚发卡也濯濯生辉。
薛霈负责开场,他用脖子和肩夹住琴身,漂亮的右手握住琴弓,手臂轻抬,划过优美的弧线,拉出婉转优美的旋律。
大概是开场的男孩子过于殊异。
节目到了转场,连续几年上台表演的苏小小出现了,后半段的演奏足够优秀,却称不上惊艳,以至于初中部的学姐们仍对薛霈赞不绝口。
“……?!”
“我怎么以前都没见过这个小朋友?”
“我天,好漂亮的小男孩,小提琴学了很多年吧,是艺术班的吗?!”
“这都还没长开呢,要是升学来到咱们初中部,不得迷晕姐姐们哦。”
观众席的区域分为初中部和小学部。
这群家中非富即贵的学姐们,将薛霈小朋友的优越身段,以及天生艺术感的气质尽收眼底,优雅、从容,丝毫不见怯场,像是与生俱来就该站在舞台上。
双人演奏完毕。
两位小小表演者牵手、鞠躬,来自四面八方的掌声如雷鸣,清晰传到薛霈的耳朵,是他给了自己的满意答卷,更是送给哥哥的礼物。
他站在舞台上往远处一眺。
只一眼,薛霈在下台前掠过了张年迈的面孔,头发发白,记忆里严肃的脸庞充斥着慌乱,而薛霈也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与裴成济相隔着遥远的距离对视了好久。
“……”
他走下后台的身体僵了半晌。
身后的苏小小不明所以,以为他是延迟性紧张,首次演出的后遗症嘛,她低声解释说自己也有过,主动挽过薛霈的手蹦到后台的区域。
“别紧张呀,”苏小小鼓励道,“你真的表现得非常、非常好!”
薛霈有些失神道:“谢谢。”
他分明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是外公还是他的徒弟,来到现场都是别人的自由,但意外撞见的瞬间,他完全变得乱糟糟的了。
身边的人都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薛霈坐在休息室的沙发,迎面瞧见了一捧花束,眼尖的他凑得更近,小心翼翼地捻出一张贺卡,熟悉的字体像本人那样英俊凛然。
……是莱恩的字。
薛霈满心欢喜地捧起了花,轻嗅了嗅,瞬间压下了心中的不安,紧接着,来自场馆的观众席区响起了惊呼,那么远却又格外清晰。
后台的孩子们都在好奇。
学校负责校庆表演的老师赶来,安抚还没上场的孩子,解释几句,又赶着去盯演出进程了。
薛霈茫然地站在原地,见苏小小奔波来去,再回来时,神神秘秘地说:“听说是有个嘉宾爷爷身体很不舒服。”
“……被送到医院去了!”
从学校周边的设施得以看出,霍林顿校区的地理位置之优越,路堵得再厉害,隔壁星海市三甲医院,五分钟就能把患者抬入急救室。
不过。
裴老爷子的病情那是急火攻心,任凭房轩再怎么劝说,戴着医用口罩的医生不住摆手,说是吃些稳定情绪的药就能好了:“老爷子身体硬朗着,这心病还要进ICU的?”
说着。
那医生瞧见眼前的人很是熟悉,嘶了声,叫出了房轩的名字:“大编剧?”
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顿了顿,也对眼前的人有了印象,正是他的高中同学。
“好久不见。”房轩礼仪性地想握手,“但现在恐怕不是寒暄的时候。”
那医生也催促他道:“是啊,赶紧进去陪陪老爷子吧,也不知是被什么事气成了这样!”
房轩:“……”
罪魁祸首无非是他本人。
外边的杂事交由助理去办,房轩转身朝高级病房走去,敲了敲门,再推开,里边躺在病床上的老爷子看上去有了血色。
十多分钟前。
在场馆的裴成济突发心疾,在外候着的房轩第一时间联系医院,救护车急忙赶来,事情闹得不小。
当下。
哪怕裴成济靠坐在床头,脸上仍是不怒自威,看得房轩索性什么都想招了:“师父,您现在的身体还能不能再受些刺激?”
“咳咳——”
裴成济猛地咳了两下,用眼神逼迫房轩走近,整张脸充斥着过激的情绪,说是猪肝色也不为过。
裴成济:“你私下找过那个叫薛霈的小孩?!”
房轩点了点头:“是。”
裴成济浑身麻痹:“告诉我理由。”
房轩动了动唇,如何都说不出话,他该怎么去形容这件荒唐事,那个曾经在基金会中受到伤害的小朋友,会是师父的亲外孙。
沉默之间。
整个病房里就连呼吸也触手可及。
房轩微垂着脸,稍一抬眼,对上了双眼尾藏有皱褶的通红双眼,浑身如同过电,扑通屈膝跌落在病床前。
“师父对我的恩情绝非言语能够形容……”
房轩也是一阵鼻酸,无地自容地捏紧了拳头,抵在弯曲的膝盖上,“我不该瞒着您,私下去见了小霈,只是那阵子实在没法确认——”
裴成济抬起颤抖的手,捂住发红的眼睛,竟是湿热了一片:“确认他是我裴成济的孙子吗?”
房轩不敢说话。
“你出去,”裴成济说话也费劲不已,“让我一个人安静待着。”
房轩试着安抚道:“师父。”
裴成济咬着牙槽,叹了口气,早已是泪流满面:“出去吧。”
话到这份上。
房轩不得不起了身,尽可能不打扰师父,轻手关上门,去往走廊,心中交织着万分的愧疚和懊悔。
他站在那儿。
甚至没注意到老同学的靠近,对方换了身常服,俨然是下班的状态,走来搭了搭他的肩膀:“遇上很严重的事了?”
房轩点了点头:“是的。”
医生沉默地陪在旁边,也算安慰,相比起隔壁的霍林顿,他俩都是普通高中考上好大学的贫困生,有了如今的生活实属不易,更能体会这份沉重的心情。
早在房轩上大学前就接受了裴成济的资助。
那是个资助项目,对于性格内向缄默的房轩而言,在人生低谷期遇到了位伯乐,是人生的转折,从高中毕业到后来每几年有过的同学聚会——
医生知道这位老同学是有多感激裴老爷子的。
“相比起我现在的铁饭碗,”医生坐往椅子,忽然感慨起青葱岁月,“你是真的拼,熬夜写剧本,投身到公益上,什么都做得很好。”
没有愧对那份资助的意思。
房轩苦笑道:“我太差劲了。”
医生纳闷:“怎么这么说?你这不叫事业有成,那我们这种连混得还行都算不上了。”
房轩只摇了摇头,很多事情对外人不足称道,但他心中门儿清,这些年是否真的有为师父做到鞠躬尽瘁。
那些公益和基金会是师徒二人共同运作的,但外人看来,所有的称赞获利都归于了他。
这一切都因裴珠去世后,作为父亲的裴成济心中有愧,从不愿接受那些美誉,反而被世人所谩骂能让他心中好受一些。
正好在基金会出事的那两年。
裴成济病了,去国外休养了一段时间,而房轩和几位编剧界的前辈闭关创作,只偶尔出国探望师父,对于基金会的管理交由老家的亲戚去负责。
小地方的人容易在面对大量金钱时产生动摇。
事情就是这样狗血地发生了,事后的整顿也进行得堪称到位,只是房轩内心的愧疚没有半分价值,弥补不了小朋友遭受的创伤。
更何况,他在上周签售会结束后,收到了一份来自海外的资料,让他的愧意无处遁形。
来信人叫“Luo”。
那里边的文字将房轩的血肉千刀万剐,将他的心脏撕扯碎裂,因为基金会遭受痛苦的小朋友,极有可能是恩师外孙。
因多年前小医院的疏忽下,将同时出生的小孩抱错了,让他们认为裴珠的孩子去世了。
而真正的活下来的孩子,正是裴珠的骨肉,却被没有责任担当的未成年家长,丢弃在医院大楼后的角落里。
字字句句。
这么狗血淋头的事不曾发生在他创作的剧本里,却在现实中给了他当头一棒。
如果那份资料是恶作剧,那么,在房轩去到霍林顿见到薛霈的瞬间,几乎笃定了真实性。
而凭借舞台上那么像裴珠的身影,继承母亲基因的音乐天赋,他的恩师也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外孙。
“哗啦——”
就在这时。
病房里的裴老人家推开了门。
房轩回过身,屋内外的师徒二人皆是眼色通红,从来都疾言厉色的裴成济,竟是颤抖摇晃的样子。
“我的外孙还活着。”
“我要去见他。”
每一句都充满了来自内心深处的愧疚。
裴成济颤巍巍地走出来,被房轩伸手搀住,他弯下了那本该笔直的身躯,老人家的眼泪滑落在衣襟上,哽咽不已:“……是外公对不起小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