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薛霈从私家车下来, 穿着表演后换上的校服,小肚子有些吃撑了, 被李玫瑰牵起小手,迷迷糊糊地走回了陆宅中。
像是打了场仗的小朋友睁不开眼皮。
薛霈经历了表演、领奖、苏老师邀请的聚餐,忙活到这会儿,躺在榻榻米上缓神,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小小地呢喃了一声。
李玫瑰拿着毛巾来给小孩擦脸, 稍微凑近,听到漂亮的小孩子是在找哥哥。
“莱恩少爷去接他的小叔叔了。”
李玫瑰神色温柔, 耐心地解释道,“应该是有比较重要的事,否则不会看完佩佩表演,送了花,就马上赶过去呢。”
薛霈软扑扑的脸蛋泛着红晕:“那哥哥看完我的表演了没有呢?”
“当然看完啦,”李玫瑰一边走去给薛霈倒水,一边说着, “应该有悄悄给佩佩拍了照片呢。”
薛霈瞬间睁开了双眼。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小手表没电了, 像个挪动缓慢的小蜗牛, 找个地方充电,再趴在亮起光的小屏幕前, 这才看到了来自哥哥的消息。
从在初中部观众席的角度。
好几张照片都拍得很有美感,像艺术展上的作品, 但拍摄的照片只有上场和鞠躬落幕,想了想,这期间的哥哥肯定很认真在听他拉琴,所以不会分心拍照片。
薛霈心满意足地笑了下, 翻了个身,难得这般松弛,等着李玫瑰给他放浴缸水准备泡澡。
这期间的他好像睡着了。
不仅如此,短暂的梦境让人不太开心,薛霈在梦里偷听到哥哥和陆洛叔叔吵架,那种感觉过分真实,但薛霈全然没有睁开眼皮的力气,中断这不愉快的梦。
他为了这场表演太累太累了,但……又好像不止是身体上的疲累。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缺了一块。
薛霈不清楚,更不知道外边的吵架是真实存在的,而回家途中,陆莱恩一连串的伦敦腔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叔侄俩在别墅外迟迟不肯入内。
豪车里,眼见成熟稳重的小侄在生气,陆洛侧去眸,一双玻珠质感的绿瞳,敛起在商界上的冷凛气场,不擅长的哄了起来:“能不能让叔叔知道你生气的原因?”
陆莱恩扭脸看着车窗外:“您不该把那些信息寄给佩佩的外公。”
陆洛不吭声,跷起了西裤下的长腿,有种无法预料的沉默。
陆莱恩直直地望回去,眼底下藏着怒火,这是他破天荒地对亲人语气抬高:“小叔叔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伤害到佩佩吗?”
陆洛稍微挑了挑眉,他与陆莱恩的父亲、也就是自己的兄长出身有别,从小到大生活在伦敦的富人区,曾接受正统的继承人培养教育,无性恋者、没有后代,更避开了兄长和兄嫂的恋爱脑。
所以,哪怕他对幼时的陆莱恩也是溺爱的,但长大后,更多的是要担起责任,对小侄子这个未来陆氏集团继承人寄予了很高的厚望。
他微微皱起眉心,心中有着一丝的动摇,明面上仍是说起了重话:“我还以为怀疑过房轩,说明莱恩已经成长了,是让你爷爷愿意将所有事情托付在你身上的模样。”
继承人嘛。
肯定不能是没有心机的傻白甜,比如,隔壁褚家的小卷毛。
陆洛不过是做了个试探,给出的信息稍作引导,起码他的小侄子如他所料地动起了警惕心。
但他全然不知这触及了小孩子的雷点,陆莱恩推门下车,不回头地进了屋内,没过多久,另一辆车子晚到了些,停靠隔壁,降下车窗的陆岐琛叹气,对着亲弟弟说:“你说你非惹你侄子干嘛。”
陆洛陷入了怀疑:“……”
他自认为回国这趟带着任务,为莱恩回伦敦接受继承者教育做好铺垫。
但没想到,那个叫薛霈的小朋友,在他小侄子心中的重要程度没法用言语形容,所以,这一切都是出乎他预料的。
陆洛面无表情,这个从未在伦敦商界低过头的家伙,对着小孩子生气的背影,语气中流露出了后悔:“确实是我没考虑到小孩之间的感情,希望这件事不会造成太糟糕的局面。”
楼上。
陆莱恩踩着楼梯往上,心中闷着一股气,看什么都碍眼,全都是名为继承者的烦恼。
但到了休息室外,跟轻手关门的李玫瑰打了个正着,后者压低着嗓音打招呼:“莱恩小少爷。”
陆莱恩压抑怒气,保持着礼貌问道:“玫瑰阿姨,佩佩不回他的卧室吗?”
李玫瑰猜到发生了些事,但不知具体,只说佩佩实在累得不行,估计睡一会儿才能起床洗澡。
“小少爷也赶紧去休息吧。”
然而。
陆莱恩轻手推门,进了里边,在灯线昏暗的房间里,找个处角落,一陪就到了后半夜。
他几乎没有任何困意。
在月光洒落于漂亮小孩的每个瞬间,陆莱恩的眼眸都在亮着,静谧的环境里,呼吸被无限放大,可他们之间的距离相隔着很远很远。
当天色渐亮,陆莱恩不甘心地闭上眼后,盖着薄被的薛霈睁眼醒来,呆滞几秒,起了身,赤脚踩在地板上。
他动作轻慢得像个小心翼翼的可爱动物。
轻慢的脚步逐渐靠近陆莱恩时,曲腿侧卧的小少年,睫毛沾着朝阳的光照,薛霈盯着那张脸入了迷,不自觉靠近,湿润的嘴唇几乎要贴近了哥哥奶帅的脸颊。
眼前的陆莱恩呼吸一顿。
他唰地睁开眼,跟薛霈对视上,亲眼瞧见那近在咫尺的瞳孔,稍微撑大,像是做坏事被逮住了那般惊慌失措。
薛霈下意识往后退,躲开的动作却不及手腕被一瞬攥住,重心不稳,跌落在陆莱恩身前的柔软榻榻米上。
两个小孩子也不知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薛霈解释说:“我、刚才只是……”
陆莱恩:“是要偷亲我,对吗?”
薛霈羞赧地红了脸,剧烈摇头,一遍遍地解释:“没有。”
陆莱恩的耳尖也着泛红,偏过脸蛋,嗓音带着丝丝干哑:“可以亲。”
薛霈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反客为主的举动。
眼前的陆莱恩甚至闭上了眼,抬手指向脸颊处,已然不是邀请,而是要讨回这个小亲吻了。
薛霈鼓足勇气,飞快地啄了哥哥的脸蛋一口:“好了吗?”
陆莱恩睁开眼,点了点头:“好了。”
薛霈慢半拍地低喃:“哥哥又在调戏我。”
陆莱恩绷不住脸蛋,藏着好笑,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是佩佩想要亲的吗?”
薛霈起身小跑去洗澡:“不理你了。”
陆莱恩倚着柔软的靠垫,曲起食指,蹭了蹭侧脸上的肌肤,心底冒出个声音,分明是他想亲佩佩才对,复杂的心情总算好上了一些。
这个周末和以往差别不大。
薛霈和陆莱恩同吃早餐,没见到漂洋过海的陆洛叔叔,但对方的礼物放在家中,是一款定制的小提琴,价格不菲。
因陆洛常年在海外,薛霈跟那位叔叔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哪怕再怕生,他也认为自己理应拨打电话道谢。
陆莱恩冷着脸蛋:“不要他的礼物,我会给佩佩送新的小提琴。”
薛霈有些意外:“怎么了吗?哥哥。”
陆莱恩停下咀嚼,握着刀叉的指尖僵硬,他说不出口,自己的小叔叔调查到了很多事情,不经过商量,把选择权拱手交给佩佩的外公那些人,那些怎么都算不上好人的家伙。
他心里是清楚的,这背后代表着夺取了他对于佩佩照顾的权利,成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束缚。
在餐桌上。
薛霈能察觉到哥哥身上的微妙,但他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到了该出发去练琴的时间,正想着去换衣服鞋子出门。
忽然。
门外来了辆动静陌生的私家车。
没等薛霈探头探脑地望出去,身边的陆莱恩起了身,冷冷地说:“苏老师今天会来家里陪佩佩练琴,不出门了,好吗?”
薛霈不解地扬起脸:“从今天开始吗?”
“嗯。”
陆莱恩不经意瞟了眼门外,眼眸骤冷,一偏过脸对上明亮的小狐狸眼,又显几分温柔,“佩佩听话。”
薛霈没吭声,只是看着眼前的哥哥,好像他们之间隔着千层万层的秘密。
“为什么呢?”他问得那么轻,“苏老师的主意吗?”
陆莱恩犹豫了瞬间:“玫瑰阿姨的主意。”
薛霈抿了抿嘴唇,好似揣测到了什么,擅自夺门而出,身上还穿着睡衣,顾不得跟在身后的莱恩唤他别跑太快。
一切都发生在这个瞬间。
薛霈的双腿僵在石子路上,不近不远,相隔着护栏的SUV上,走下来了戴着黑帽的白发老头,神色憔悴,大概是没想到会一下撞见小孩,隐隐有点无措。
……是讨厌的外公。
薛霈的双眼瞬间染上薄雾,身子往后退,扑通靠往身后的来人,身躯硬实,那双少年修长的手臂握来双肩,传来稳重的气息。
“佩佩。”
陆莱恩低着嗓音道,“听话先回去。”
薛霈的大脑一片空白,努着小嘴唇,鼻酸的感觉顷刻间淹没了他,像溺水的小孩握住了救命稻草:“哥哥,我可不可以当一回胆小鬼,我不想看到外公……”
陆莱恩的心口撕裂了一下。
身后的牛姨也跑出来,火急火燎,以为俩小孩发生了大事,手上还拿着烤蛋糕的模具,还没弄清楚眼前是什么状况,只听到小少爷让她把小霈带回去,再做一份安神汤。
小少年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本事。
在搀着薛霈走向牛姨时,陆莱恩俯着脸,轻声落下了一句话:“佩佩是勇敢的小孩。”
薛霈上挑的眼尾红得可怜兮兮的。
陆莱恩看得心中难受,竭力稳下情绪,不管发生什么,他永远会站在佩佩的身前。
小少年深吸口气,面色不改地转过身,迎面走去,隔着护栏,向不请自来的裴成济道:“老人家,请问您有什么事?”
他骨子里透着礼貌和绅士,言语中却满是抗拒,落在裴成济的眼中,早已是羞愧难当。
深春的风分明吹得舒服,初阳更是暖和,一大一小站在外边,如同两支阵营的谈判者。
裴成济摘下黑帽,搭在身前,低下头的语气充斥着歉意:“唐突来访,没来得及跟你的两个父亲打声招呼,你们俩小孩应该正在吃早饭吧?”
陆莱恩咬着腮帮子,像油盐不进的守门小狮子,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
这期间,裴成济探了一眼关上大门的陆宅。
而后。
他无法平复的心情浮现在脸上,挤出个苦笑,背负着沉重的心情道:“小莱恩。”
“我们能不能单独聊一聊小霈?”
“那孩子现在肯定也不想见到我这个老头子。”
陆莱恩垂下的手攥成了拳头,又缓缓松开,在对方误以为他有所妥协时,小少年冷淡的语气充满了警告:“我不会让任何人从我身边抢走佩佩。”
“请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