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终于放晴了。
今个儿的大家都在上课,薛霈坐在福利院的木质板凳上,周围宽敞,是平时孩子们活动的游戏场所。
薛霈问老师能不能晒太阳。
然后,薛霈就不用去上课了,也不用坐在教室后排嗜睡,影响课堂纪律,再被老师提醒来提醒去,以及被其他孩子当成“患者”对待。
薛霈微微仰着脑袋,漆黑的长发看着柔软,束成松散的马尾,衬得肌肤更是瓷白,在温暖的太阳光照下
整个人像是在发光一样。
不远处。
从独栋楼里走出来的女教师,不忍打断这一隅平静,却还是愈发走近,轻声问道“小霈要不要看电视呀”
“今天的电影是最近两年最火的电影哦。”
薛霈怔怔地重复道“电影。”
他的嗓音像是一丝清冽的泉水,听着安静乖巧,却莫名让人心碎。
“是呢。”
老师蹲下来,正想摸摸那脑袋,掌心一空,被薛霈垂着脸偏开了,难免微微被吓到了。
她缓和了会儿才笑道“没关系哦,不想去也可以继续晒太阳的,不过口渴了要记得喝”
“看电影。”
薛霈轻轻地重复道,“我想看电影。”
老师诧然半晌,接着由衷地露齿而笑,将羸弱的漂亮小孩子带回教室,太阳光照从树叶缝隙钻来,掠过了那单薄的身影。
薛霈依旧是从后门走进去,微垂着脸,落座于最后排的椅子上。
老师在讲台上操作用来放电影的多媒体电脑。
仪器老旧,线路过多,光是鼠标就让老师折腾了会儿,教室里到处死气沉沉的,电影乍然播放的动静还吓了大伙儿一跳。
薛霈始终安静地没发出任何动静。
这是一部名叫羽妖的玄幻电影,开篇既是恢弘大气的场面,无数妖族四方赶来守都,在乱世中镇守家园,故事如盛大的画卷徐徐展开。
两年前。
这部电影在卷生卷死的新年档,横空出世,因演员和制作班底神秘,前期宣传不够,沦为无数人眼中的炮灰。
但电影当日上映,以绝高的口碑实现逆转,故事、画面以及演员精湛的演技连夜登上热搜。
尤其是电影里的一群认真、用心的演员崽崽。
导演组也不知从哪挖来的这群孩子,台前幕后的花絮更惹人喜爱,拍摄电影期间,积累大量花絮,在电影上映后吸引了一大群姨姨粉。
同年年末。
这部以电影质量得到广泛认可,以及凭借网络姨姨们热切追崇小演员的热度,成为各大颁奖典礼上的黑马,扫获数项大奖
甚至让实力演员出身的章民睿拿下了最佳新人导演奖。
这部电影是名副其实的好作品。
身处福利院的孩子们,通过小演员惟妙惟肖的表演,进入状态,在每个高潮迭起的情节点给与剧烈的情感反馈。
其中有个人族小坏蛋。
身边好几个小孩,因他偷窥并泄露天机的行为,大骂道“这个坏蛋他是大坏蛋快把他打到肚子疼”
薛霈看着那张熟悉的胖胖脸蛋,有所动容,冷白的漂亮小脸蛋上露出委屈,轻轻地低喃道“他不是坏蛋。”
“他叫潘星辰。”
那两句话终究是没人听到,就像薛霈的存在,一经孩子们注意到
那就是他又生病了。
这天晚上。
看完电影的其他小孩在寝室不停聊天。
福利院的寝室会到点熄灯,孩子们有着不同的性格,甚至有强势小团体,惯会在老师面前演戏。
等听不到脚步声,手电筒的光不再会出现,他们又能肆意妄为,从熄灯聊到了凌晨两三点。
其中,孩子群里有个叫七哥的大块头小孩,是那个骂潘星辰坏蛋的家伙,他嗓门向来大,每晚指挥其他孩子,这会儿还各种说着“潘星辰”角色的坏话。
“他就是个大坏人他该死死了算了主角最后怎么还救他呀”
薛霈在下铺翻了个身,动作很轻,用力闭眼好像就能睡着了似的。
一如往常。
薛霈不知是怎么睡着的,在那之前,他会闭眼想很多很多事情,连带着进入梦境,也会发生无数莫名其妙的事情。
尤其会梦到奶奶的意外去世。
那年的一切也像梦境,碎片似的割裂发展,让人猝不及防。
薛霈的奶奶走了,铁路工作的叔叔同年发生工作意外,婶婶改嫁,起初薛霈去过好多人家里居住,辗转几回
最后来到了西海市的这所福利院。
这样的生活不知要持续多久,一辈子吗八岁多的薛霈不知道,他只觉得周围都黑乎乎的,不把椅子搬到户外,就连深春也晒不到半点阳光。
他总会想念在演技学院的冬日。
新雪初霁,万物流转着光芒,好像有个温暖的小身影,遮住了风和雪,翻涌着太多的爱意,全都毫无保留地送给了他。
“”
“薛霈你怎么还在睡呀”
“老师,他昨晚都不睡觉的,很晚还出去上洗手间”
叽叽喳喳的烦人声音。
薛霈好像起床了,掀开被子,日复一日地整理床上用品,又好像没彻底醒过来,要去晒晒太阳才好。
“今天不能晒太阳了哦。”
老师不如何理会那些大孩子,私下对薛霈说,“今天会有新的家庭来,小霈乖乖去上课好吗”
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来说。
薛霈的内心足够感知,上课是不让外边的人看出他有问题的办法,至少第一眼是这样的,所有来到这儿的叔叔阿姨,都会认为他又乖又听话。
然后。
他们都想要领养他,接着,见到白纸黑字的报告单,再摇着脑袋拒绝带他回家。
“不想上课,”想到那些画面,薛霈的心脏一抽,轻轻地揪着自己的衣角,声音很轻,“想要奶奶和哥哥。”
老师一怔“哥哥是谁呢”
她们都知道薛霈的身世,但从不知他还有哥哥,每回顺着这话题说下去,这孩子也不回答,难免当是生病加重出现幻觉了。
“那接下来的日子”
“小霈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吗”
自己的房间。
那里更阴暗潮湿,唯独他一人,光照更贫瘠,但薛霈毫不犹豫地点头“要。”
反正没有奶奶也没有哥哥。
他才不要跟那些不好相处的孩子住在一起。
两周后。
西海郊外的剧组赶完夜工,临近杀青,一众工作人员疲惫不堪,忽然,不知哪位演员的粉丝送来了礼物。
整个上千人的剧组人均有进口零食、奢侈品护肤套装等等的豪华大礼包。
“不是粉丝”
“是瞿老师家的小朋友”
“哇,莱恩小宝贝,长大成更帅的崽崽了”
“”
要不是工作忙碌。
多少工作人员想现场一睹真容,只可惜,这次陆莱恩和总裁爸爸来到西海,跟中期拍完戏份的影帝爸爸见面,踏上了神秘的出行。
这一路是相当保密的自驾游,沿途风景像是浮光掠影,落在后座的矜贵小少爷的眼里,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陆莱恩懒散地靠着座位,垂下眼,掌心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距离目的地不到十公里”,而目的地是西海市的儿童福利院。
“”
陆莱恩冷冷的小少年音冒出来,“爸爸,我要找的佩佩在那里吗”
前座的瞿时念已然陷入熟睡。
正在驾车的是陆岐琛,骚包地戴着墨镜,从好莱坞电影男主角的形象,骤然变为国产家庭伦理剧的老父亲。
“佩佩在丹县。”
陆岐琛瞄了一眼后视镜,对上藏着情绪的自家帅崽,像是警告他不要闹情绪,“三年前,你这倒霉孩子非闹着要去丹县,住了十多天确实没高反,后来返程醉氧昏迷的事还记得不”
陆莱恩“”
他确实不记得了。
但在英国辅修的人文社科课程里,陆莱恩知道低原反应,从高原低氧环境重新返还高氧地区,人的身体有可能产生医学上的“醉氧症”,上吐下泻算是轻症了。
当年不到七岁的小朋友,陆莱恩经历了呼吸急促、心率增快、嗜睡各种翻来覆去的症状。
这些久远的记忆如潮汐缓慢地翻涌而上。
副驾的瞿时念睁开眼,时过境迁,仍是心有余悸道“崽崽当时生了重病,你别翻旧账提那些事了。”
陆岐琛直喊冤枉“我可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让这孩子别老这么任性,这一趟来必须得听话。”
两个爸爸还在你来我往的斗嘴。
陆莱恩微微张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像记起来很多事,三年前离开丹县的他先是大病,再是闹着要找妹妹,不要读书也不要好好吃饭。
全家上下都不得安宁。
从那以后就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佩佩了。
在陷入这种情绪之时,不到十公里的路程算短的,不过一眨眼,陆莱恩就和两个爸爸抵达了郊外的福利院。
矜贵的小少爷走下豪车。
两个爸爸或英俊倜傥或温和文雅,陆莱恩立在身边,身形处于生长期的单薄挺拔,五官英气,高挺的鼻梁格外优越,一头棕发在太阳下泛着光泽。
后来的事都是爸爸们去操办,跟院长详细谈到陆氏集团的基金会事宜,而具体要资助某个孩子,是他们今日来到这里的另一个目的。
陆莱恩不知怎么就跟爸爸们走散了。
初夏的太阳暖烘烘的,透过枝叶落下粼粼光斑,他走着走着,循着冥冥之中的指引,瞧见走廊的角落,有着光线无法触及的小房间。
小小少年的瞳孔缩了缩。
那窗户里坐着个长发小孩,侧着脸蛋,五官绮丽,落下的漆黑长发遮住了蝴蝶骨,像是散发孤傲、疏离感的漂亮小白狐。
“”
他们隔着窗栏对视了足足十秒。
下一秒。
陆莱恩低低地唤了一声“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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