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过得很快。
薛霈每天去三个小时的琴行, 上课之余,在家也遵循医嘱, 不要让练琴过多成为身体的负担。
所以他练琴的时间有限,却也当真能看出遗传了裴珠的艺术细胞,藏不住天赋,短短的一个寒假,将小提琴曲的完成度提高到远超于这个年龄。
甚至。
他在拉琴时会进入一种享受其中的沉浸状态。
这点很难不令苏菁感到恍惚。
她偶尔提及自己入行的启蒙女神是裴珠,尤其是在播放那些珍藏多年的经典视频时, 偶一侧眸,余光里的薛霈总是神情专注, 眸光动容,与她的偶像有些神似的轮廓。
……真的好像。
苏菁记不清多少回有过不切实际的错觉,从眼前的小朋友身上,看到了那个她追随多年的身影,是命中注定该散发耀眼光芒的。
冬去春来。
薛霈在陆家度过了又一个春节,接着迎来了霍林顿开学,开启他的六年级下半学期, 距离初中部的升学艺术考, 也愈来愈近了。
霍林顿学院分为小初高部, 各分不同学区,距离并不近, 常被调侃“霍林顿是一所散装学校”,所以平日里小孩子们跟大孩子们的交流基本为零。
当初中部不知在做什么时, 小学部的孩子们,哪怕面对升学考也不见有什么压力。
教室里。
一群充斥着稚气的孩子们坐在座位,身着小学部的校服,棕黄色格子针织衫, 内搭的衬衫衣领绣上小小的校徽,下身或长裤或长裙,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其中中排的靠窗座位上。
薛霈面朝窗外,顶着一头柔软的中短发,初春的太阳暖光打在身上,那张冷冷的小脸蛋也泛着柔光。
忽然,前排的女孩子回过头来,友好地问:“薛霈同学,你是不是整个假期都没剪头发呀?”
薛霈撑着下巴,轻轻点头:“没有剪头发。”
“哇。”
那个女孩子用着可爱的语气道,“真好看,都快像班里的女孩子的头发一样长了。”
霍林顿的女孩子们近来流行剪短发。
听说是受本月最流行的电视剧影响,有个留短发的女演员人气如日中天,在短视频软件上掀起风潮,影响力之广泛,让上学期还在追崇黑长直的女孩子们,过半都在假期改了发型。
薛霈一晃眼扫过教室的各个角落。
而后,他从罐装饮料的反光瓶上,注意到自己长度过耳的头发,看上去,再留半个月能到肩膀了,确实跟那些齐肩短发的女孩子们看着相像。
“……”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当年被哥哥认成女孩子。
薛霈悄悄地垂下脸,白皙的小手伸进学院风的皮质书包里,拿出小隔层里的宝藏,是那枚哥哥在假期制作给他的小红盖章。
他不怎么明显地抿着嘴唇轻轻笑了。
只要过完这个学期,每天好好练琴,他就可以考到初中部,不用再跟莱恩哥哥相隔那么远了。
开学当天。
小学部的孩子们还没能收心,课堂之外的时间,聊起寒假的种种几乎是滔滔不绝。
班里的女孩子其实特别喜欢薛霈。
她们围成小团体,聊天谈笑,不时会看向晒太阳的薛霈,鼓足勇气,也去问他假期做了些什么。
“薛霈同学是上个学期才转进来的。”
“一直都没跟我们加上好友哇。”
“可以分享你寒假去哪里玩了吗?是纽约还是巴黎呀?我们群里都很好奇的!”
“哇啊,霈霈宝你怎么还脸红啦?”
其实薛霈并没有不好意思。
他只是很少跟不熟的人近距离交流,更何况是这么多孩子,他一时不太习惯,憋着气息,就显得脸色稍微红了些,但这归根结底还是他的皮肤太白了。
几个围着他座位的女孩子也随即变了话题。
“你真的好白好白哦。”
“是呀,我看网上都说这叫冷白皮,是不是你假期都没出去晒太阳呀?”
“我猜也是哇,你家里都没有哥哥弟弟的吧,否则肯定会闹着假期去海滩晒太阳。”
“……”
这个话题更是让薛霈有些坐不住。
他理了理桌上的书籍,佯装脸色不变,脑袋里盘旋着“哥哥”二字,像是怕她们刨根问底,往后也没听清话题聊到了什么。
薛霈有耐心地说:“我没有听清楚。”
女孩子们瞧着他好像感兴趣,忙不迭又问:“我们问你周末要不要去玩哦!隔壁班的苏小小过生日呢!”
薛霈眨了眨眼:“我、不认识她……”
“那有什么,去了就认识了哇,你不知道我们都特别想和你交朋友的。”
“苏小小人很好的,她小姨是初中部的音乐老师,我的期末艺考资料都是她帮我问来的哦。”
嗯?
艺考吗?
薛霈好像知道苏小小是谁了。
可他的反应时常慢半拍,显得像高冷慵懒的小动物,哪怕神情有微妙的变化,也是几秒钟后的事情了。
以至于扎着双马尾的苏小小,混入他们班的女生小分队里,探过脑袋,一眼瞧见薛霈时,难免面露惊喜地要打招呼:“啊是——”
薛霈瞬间坐直了,揪着针织马甲的衣角,指关节轻响,在无人窥见的瞬间摇了摇头,发出提醒的信号。
苏小小:“唔?!”
她紧急闭上嘴的反应有种动画里的既视感。
其他女孩子们发现猫腻:“嗯???”
苏小小哪里忍得住秃噜皮:“我、我不认识他哦!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你们是不是要绑架他!”
薛霈:“……”
其他女孩子们:“……”
这位双马尾的朋友你好像演过头了!!!
晌午的太阳变得热烈起来。
就像薛霈的校园生活,与上学期的平淡有了差别,迎来了即将要翻江倒海的预告。
罪魁祸首是那位名叫苏小小的孩子,在午餐时间,她和薛霈约在有护栏的天台,买了两杯香蕉牛奶为自己的拙劣演技干杯。
“她们肯定想不到那么多,”苏小小弯身,使劲塞去一瓶香蕉牛奶,可怜兮兮地保证道,“而且我死都不会把你有哥哥的事情说出去的!”
薛霈手上握着草莓牛奶,跟对方做了交换,轻轻地说:“我相信你。”
苏小小的脑回路有点子奇怪:“但如果我不小心说出去会怎么样呢?”
“……”
薛霈语气坚定地说,“不可以说的,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苏小小点头,先是用牛奶罐碰了碰杯,清脆响了一下,阳光也落在触碰的点,两人之间好像进行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
但——
苏小小实在是个好奇的孩子,说实话,她每回见到薛霈的哥哥都戴着口罩,压根不知道对方是初中部的谁,如今有了这么一出,她心中的好奇因子瞬间沸腾了。
不能让别人知道,但这不代表着……她自己不能知道这个秘密,反正不说出去就好了哇!
当晚。
苏小小回家问小姨,得到“小孩子不准八卦”的答复,再偷听到饭桌上,小姨自个儿都跟大人们说:“薛霈的可怜的孩子,我什么都没问呢,你们也别瞎打听了啊。”
苏小小:“!!!”
原来连小姨都不知道那位哥哥是谁!
小孩子的求知欲是旺盛的,尤其当好奇的主角就在自己身边,每回一路过隔壁班,就有种“薛霈同学有着很特殊的秘密”的小心思。
她跟别的女孩子一样,都很喜欢薛霈,整层楼的女孩儿们讨论小学部的部花时,只要一提到薛霈,就没有女孩子敢认领这个称呼了。
可爱的女孩子们都喜欢可爱的事物。
在她们心里,薛霈就是可爱、漂亮的孩子,像纯洁的小动物,总是安安静静地沉浸在自我世界里。
是不是只有那个哥哥能走进他的内心呢?
这天。
到了开学以来的第一个周末。
因生日的缘故,苏小小想为伙伴们献上曲子,刚要下楼取打理过的琴,刚一靠近,就听到熟悉的小少年哥哥对话的动静。
陆莱恩:“都让你别来了。”
戴丞:“我不让佩佩看到我不就行了。”
陆莱恩:“那也不行。”
戴丞几乎是黑着脸,心有不甘,指着楼上的小屁孩说:“她偷听好多回了,寒假的大乌龙也是她惹出来的,我不来谁帮你盯着她?”
陆莱恩:“……”
上边的苏小小吓得滑下楼梯:“你们知道我在偷听吗?!”
陆莱恩不忍直视,从小在这般家庭长大,反侦察能力令他平日里洞察到的蛛丝马迹,早已包括发现了这个偷听的小孩子。
只是对方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情,陆莱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好戴丞这个笨蛋把人逮住了,他也就顺理成章,起身对那小女孩彬彬有礼道:“你好。”
“你最近一直有在跟着佩佩对吗?”
戴着口罩的小少年眉眼英气,鼻梁高挺,没有用“跟踪”的字眼,但哪怕说话充斥着小绅士的礼仪,仍是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场。
苏小小瞬间招了,说她只是好奇薛霈的哥哥是谁,放学喜欢跟着他回家,但绝对没有恶意,只是像其他女孩子们一样好奇罢了。
陆莱恩顿了一瞬:“其他女孩们都在好奇?”
苏小小猛地点头:“是呀,我们一层楼的孩子都很喜欢薛霈,但是他都不跟大家玩,平时只喜欢晒太阳和看书,所以我们觉得他肯定是在家里有很好的玩伴!”
陆莱恩咂摸这话,重点落在所有人都喜欢佩佩身上,却被隔壁戴丞的大嗓门唤醒了:“哈!”
“我就说这样不太行吧!”
“佩佩太依赖你这个哥哥了,在外面不喜欢交朋友,以后没了你该怎么办?”
本来站起身的陆莱恩,不知是怎么坐下的,柔软沙发也像扎着针头一样,内心的矛盾像海浪袭来,裹挟着不安分的心思在作祟。
可他究竟更在乎的是什么?
陆莱恩寻不到答案,当天夜晚,在家中也埋头在房间看书,近来怕度数加深,哪怕只是轻微近视的他也习惯戴着半框眼镜。
那么英气逼人的小少爷脸蛋。
平日里,教室外走动的男孩甚至比女孩居多,陌生的面孔投来身上,久而久之,陆莱恩是不喜欢那种感觉的,哪怕那些人——
美曰其名地用情书向他表白。
情书?
陆莱恩微微皱起眉,大拇指和中指夹着镜框,摘下的一瞬,搁往高档木质书桌上,发出闷响。
如同他的内心一整天都闷沉,透不见光,总觉得该去找佩佩说清楚。
分明只是一墙之隔。
陆莱恩深呼吸,像逼着自己坐下来,不能以当下的状态见到佩佩,用最近很少用的手表发去信息。
“叮咚——”
正在隔壁卧室里充电的手表里,小狮子不见傲气,透着些许委屈,冒出小气泡:“佩佩在做什么。”
是哥哥的消息!
薛霈正靠在床上,手上捧着平板,搭在膝盖处,正认真地看着小提琴舞台视频,指尖双击成了暂停。
“在看视频学习。”
“哥哥有事吗?”
平时肯定会找过来的。
那边的陆莱恩收到消息,心中这么想,难免以为自己打扰到了佩佩,往后的话说不出口,敲下了一行:“那接着看吧。”
可薛霈瞧着这行字,思忖了半晌,还是没有双击再次点开视频:“哥哥真的不是有事找我吗?”
陆莱恩的正在输入变来变去,却一句话也没有冒出来,觉着纳闷的薛霈难免扔下平板,踱着拖鞋,快步走了出去。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停下脚步,试探着敲门:“……莱恩哥哥?”
那门不开。
薛霈有些震惊,平时从不会这样的,这还是头一回遇到莱恩不给他开门的状况。
他又敲了敲,鼓着白皙的脸颊,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白狐成了被人类戏弄的小河豚。
“你不开门……”
薛霈气恹恹地说,“那我就回去了?”
“真的回去了。”
“哥……?”
哗啦——
那门迎面刮来一阵风,里边的陆莱恩脸庞深沉,半裸着上半身,小小少年的健气身子相当优越,额发还沾着水珠,一滴一滴地落在身躯,滑向了紧致的小腹肌上。
那瞬间何止是社死。
薛霈慌乱地眨着卷翘睫毛,透着热雾似的,蔓延到了整张脸上,再到一对漂亮精致的耳朵。
那耳尖白里透着粉红尤为可爱。
“……”
陆莱恩像被某种独占欲驱使着,往前靠近,垂下乌黑眼眸,小少年音降落而下,“为什么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