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准备?是被退婚吗?”
韩听雪心想,如果指的是这件事的话,那她已经知道了。
“小姐已经知道啦?唉,其实也不只是退婚的事。主要是风言风语,传得很不好听。”
田嫂小心觑着小姐神色,眼中满是疼惜。
她当然不相信种种流言,但是众口铄金,名声对于女子多么重要,小姐以后可怎么过?
韩听雪笑笑,眼眸低垂:“田嫂说的是这个啊,我已经知道了。”
落水事件后就有风言风语了,再不好听能到什么程度?
反正她早就做好准备了,大不了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她担忧的是表妹和张家二郎,还能不能重归旧好。
田嫂轻轻叹一口气,没再说话。
暮色降临。
一辆马车停在了平江伯府门口。
随后一女子头戴帷帽,走下马车。
门房看清她的面容,登时一惊,忙不迭进去报信。
表小姐回来了。
自四月二十八日至今,表小姐失踪已有十来天,平江伯府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一直找不到。
现在她竟然自己回来了。
老太太正在用膳,闻讯放下碗筷,连声道:“快,快让她进来。”
未几,韩听雪快步入内,盈盈下拜:“外祖母,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她自己先红了眼眶。
“你这孩子,这些天在哪儿躲着呢?怎么也不跟家里递个信儿?你要是早回来几天,也……”老太太重重叹息一声,神情复杂。
早回来几天,张家还没退婚。这婚事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不过转念一想,穗穗不愿嫁张家,可能张家退婚之前,她也不会露面。
韩听雪心里一阵酸涩:“是穗穗不孝,让外祖母担心了。”
“……算了,回来就好。”
知道穗穗出走也是出于好心,老太太到底还是不忍过多责怪。而且当时的场景,严格来说,不能只怪穗穗一人。若是花轿不空,也不会闹这么大。
当然,也不能怪宝瑜。
姐妹俩都是好孩子,只能说两人年纪小、认死理。
“你听说了吧?前几天张家来退婚了。错过了这一次,你以后……”老太太又叹一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韩听雪听出了外祖母的言外之意,仰起头,眼睛红红的,唇角微微勾出笑意:“我听说了,以后我陪着外祖母。外祖母可别嫌我烦。”
老太太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穗穗吃晚饭不曾?坐下来一块儿吃些。”
韩听雪乖巧一笑:“嗯,我正好有点饿了。”
当即有下人捧着水盆、毛巾进来,又有人添了副碗筷。
韩听雪洗手之后,坐在外祖母下首。
祖孙俩安安静静吃了晚饭。
漱了口,老太太温声道:“回去休息吧,不管旁人说了什么,都别往心里去,有外祖母在呢。”
韩听雪心中暖流涌动,黑润的眼珠漫起莹润的水光。
她重重点一点头:“嗯,我知道。”
外祖母对她一直很好,也是她在平江伯府最大的依靠。
韩听雪回来一事,很快在平江伯府传开。
没过多久,就有客人来访。
是表妹周宝瑜。
周大小姐看上去明显憔悴了不少。她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出言责问:“表姐,你怎么能逃婚呢?”
费尽心思,百般设计,就因为她的离开成了一场空。
有时候,周宝瑜甚至忍不住猜测,表姐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但这念头刚一生起,就被她否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韩听雪眨了眨眼,如实回答:“我想把婚事还给你。张家二郎是你的未婚夫,你们本来就应该成亲。都是因为我这个意外。我以为没有我,你们就会在一起。”
昏黄的灯光下,她漆黑水润的眼睛里写满了诚恳。
不似作伪。
周宝瑜心内涌出一种浓浓的无力感。
她一点都不需要韩听雪的这种好心。
“那你呢?我走了,你怎么不上花轿?你不是一直很想嫁到张家去吗?”韩听雪和表妹感情深厚,自是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她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周宝瑜双目微阖:“我……我当然是因为你的缘故啊。我以为你当时就在附近,见我不去,你就会回来。”
当然是因为她知道张逊心中另有其人。
韩听雪轻轻叹一口气,遗憾极了。
她也不好说自己当时被人扣下,并不在附近,只有些干巴巴地安慰:“表妹放心,说不定过段时间,你们就会重新议亲了呢。”
周宝瑜微微一笑,心想,重新议亲?
好不容易甩脱了张逊,她岂会再进火坑?她巴不得和张家再无任何关系。
她有些怜悯地看着表姐,这个可怜的小傻子,自以为是地逃婚,主动放弃嫁到张家的机会。白白清誉受损,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嫁出去。
不过,周宝瑜对表姐并无多少愧疚之情。
她给表姐提供了嫁给张逊的机会。虽然声誉差点,但能嫁一个真心爱慕她的男子,也算是不错的婚事了。是表姐自己放弃的。
而且表姐名声扫地,肯定不能像前世那样嫁入东宫。她这还算是间接救了表姐一命呢。
想到这里,周宝瑜微微一笑,握了握表姐的手:“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走之后,韩听雪才开始打量分别十多天的房间。
喜服早被撤去,房内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从意外落水到现在,这近一个月的经历,就像是一场梦,然而却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对自己说,以后肯定会好的。
次日清早,韩听雪梳洗过后,去春晖堂给外祖母请安。
她来的早,有人比她来的更早。
大舅母方氏和二舅母卢氏都已经到了。
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后,再见到两个舅母,韩听雪心里一阵发虚,匆忙福身行礼:“大舅母,二舅母。”
大太太方氏眼帘低垂,半晌,轻叹一声。
先时因为落水一事,方氏对这个外甥女厌恶到了极致。不过对方婚前出走,摆明了态度。
尽管结果不如人意,可显而易见的,这孩子没故意存坏心思。
穗穗有心成全宝瑜,只是宝瑜性子倔而已。
可到底还是一场没法收场的闹剧。
叹息之后,方氏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至于二舅母卢氏,直接冷哼一声,将脸一转,移开了视线。
随后,卢氏款款站起身,慢悠悠吩咐丫鬟:“帮我向老太太告个罪,就说我身子不爽利,今天不能给她请安了。”
言毕扬长而去。
韩听雪脸上有错愕一闪而过,呆愣了一瞬后,才有酸涩后知后觉在心底翻滚。
她在平江伯府三年,二舅母待她一向淡淡的,既不过分亲近,也不过分疏远。
然而像今天这般当众直接甩脸子、半点情面都不留,还是头一遭。
即便是落水事件后,平江伯府议论纷纷,二舅母对她都没这样过。
茫然和委屈在心头交织,涩然自心底一点点蔓延。
她眼帘低垂,脸庞雪白,紧紧攥着手心。
外祖母同她说话时,她才勉强打起精神。
几人正说着话,忽听外面一阵喧闹声。
“我不去!这有什么好去的?”
说话人嗓音清亮,众人听出是周家二少爷周平安。
随后传来的是二太太卢氏不满的声音:“你是要白白吃这哑巴亏了?被人欺负成这样,讨个说法都不行?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老太太高声道:“吵什么?有话进来说!”
外面顿时恢复了安静。
没过多久,“身子不爽利”的二太太卢氏推搡着儿子周平安走了进来。
周平安已有十七岁,比母亲高出一头,可是他被母亲推进来时,神色不满,却也不敢太过造次。
卢氏施了一礼,带着哭腔恳求:“求老太太可怜可怜平安,给我们做主。”
周平安见阻止不了,索性闭口不言。
老太太蹙眉:“老二媳妇,什么做主?你说得清楚一点。”
“老太太想必也听说了,平安和穆家姑娘私下议亲,眼看着差不多快成了。因为前些天的事,穆家又改主意了。明里暗里,嫌咱们家风不正。好好的姻缘说没就没了。老太太心疼外孙女,怎么就不心疼心疼嫡亲的孙子呢?”卢氏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
他们二房没有爵位,儿子平安读书尚未考取功名。卢氏一直盘算着,借平江伯府的势,帮儿子找个得力的岳家。好不容易要搭上穆家了,因为一个表小姐,又成了泡影。
她怎么能甘心?
韩听雪这才明白二舅母为何这般敌视她,不由地心下歉然。
却见二表哥周平安挤眉弄眼,悄悄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