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放学后,落到车棚骑车,却发现自行车又被放了气。上次只是放一点,这次都快要放完了。太可恶了,一定是那帮坏家伙干的。下次,一定要在现场逮住他们,看他们怎么说。

落问看车的大爷借来打气筒,可轮胎却一直打不进气。

“怎么回事?”

“应该是车胎有问题了。”看车的大爷告诉落。“从明天开始,你把自行车放到我的窗户下,我看他们还怎么来放气。”

“谢谢爷爷。”

看车大爷告诉落离学校最近的修车铺在哪里,让她去换轮胎。

落走出校门,推着自行车快速向修车铺走去。这时虽已是九月末,但屏西镇似乎还是夏日的时光,没有一丝秋的气息。不一会,落的手心和额头已全是汗,车也越推越重。落只好停下,站在路边的树阴处休息。

没想到这时,那帮人骑着自行车朝落的方向过来了,落只好推着自行车向前走。

“哎呀。车胎坏了。她正要推去修呢。”

“是吗?真坏了呀。”

“么么,这力气,我们都赶不上。”

落静静地走着,那帮人骑着车,跟在她的身后闹着。落不想理他们,于是加快了步伐。没走多远,去修车铺的转弯处出现了一道斜坡。

“好大的坡啊,我看着都害怕啊。”

“这该怎么上去啊!”

“哈哈哈……”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所以故意跟着来看她的笑话。落咬着嘴唇,一时不知该怎么办。现在的她哪里还有力气把车推上去,可这修车铺就在眼前。忽然,那个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有点远,但落听得很真切。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秦明昊问。

“快来看,有好戏。”李扬说。

“没意思。天真热,走去河里凉快下。”

“好呀。好呀。”那帮人大声赞同道。

“李扬,你们先去占个好地点,我回家拿点东西就来。”

身后终于安静了下来,可以好好喘口气了。不知什么时候,秦明昊来到了落的身旁。

“我帮你推上去,你自己慢慢走着上来。”落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秦明昊已经推着车上了斜坡。等落走到修车铺时,秦明昊正蹲着,帮修车师傅给落换轮胎。

“小伙子,你不怕脏吗?”

“待会洗洗就好了。”

“油污可难洗。”

“没事,男人嘛。”

修车师傅大笑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落这么近距离的观察秦明昊。他的脸轮廓分明,眉毛浓黑,长睫毛下闪动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鼻子又高又挺,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秦明昊感觉到落在盯着他看,一下子拘谨起来,落急忙收回了目光。

换好轮胎后,秦明昊又对落说:“这坡太大,我帮你推下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落没有拒绝,而是说:“谢谢你。”

“举手之劳而已。”秦明昊笑笑。

再次看着秦明昊的侧脸,落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以前,我们在哪里见过吗?”落问。

秦明昊想了想,转过脸对落说:“学校吗?”

落摇摇头。“不是,感觉更早,可我一时又想不起。”

“我们见过的,之前……”秦明昊忽然停了下来。

“之前?什么时候?”落急切地问道。

“你外婆家在这里,之前你肯定来过屏西镇。屏西镇又不是很大,我们见过也很正常啊。”

“也许是吧。”

看着落走远的背影,秦明昊的眼前浮现出一年前的那一幕。

那天是屏西镇的集市。店里顾客很多,爸妈忙不过来,秦明昊不能出去玩只能在店里帮忙。他在店里面理货,把堆在地上的货箱搬到货架高处,心里想着快点弄好就开溜。快了,没几箱了。秦明昊的手越发快起来,头也不抬的往上堆。

“小心箱子!”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孩的疾呼。秦明昊猛地一闪,货架上的箱子就哐哐哐的往下掉。秦明昊倒吸了一口气,这些箱子里的东西虽然都不重,但像这样掉下来砸在身上也够呛。

“你没事吧?”那个女孩站到他面前,关切地问道。

秦明昊看向女孩,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扎着马尾,眼睛里闪耀着夏夜星空般的灿烂。“没,没事。”

“落,走了。”从门口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来了,爸爸。”

女孩向他笑笑,转身走了。

等落走后,秦明昊才发现自己竟忘了说谢谢。居住在小镇周围的人他几乎都见过,小镇上的每一条小巷他也都走过无数次,可他没有见过落。她家可能是在离屏西镇最远的那一边吧,那里他去的次数就少些。她也可能是外地的,刚好路过这里。可不管怎样,秦明昊都希望能再见到落,对她说声谢谢。他不喜欢欠别人任何东西,何况刚才她还帮他避开了风险。

三个月前,落终于出现了,她跟在她外婆的身后走进他家超市买东西。还是那条白色连衣裙,可她头发剪短了,而且她满脸忧伤。看见秦明昊时,她的目光淡淡的,她不记得那天的事了。是啊,那是多小的一件事啊,如果不是因为那声忘了的“谢谢”,自己是不是也早已忘却?后来,落转学到了镇中,秦明昊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关于她家的事。刚才,秦明昊本想告诉落那天的事,但脑海里那张忧伤的脸让他一怔,他没有再说下去。

回到家时,秦明昊看见他妈妈正和几个镇上的女人在店里闲聊。她们站的本不远,说话时身体又一再靠近,似乎不想让别人听见她们说的话,可只要从她们身边经过,完全能听清她们的声音。

“听说那女孩的爸爸是为了救她才死的……”

“我听说,打开车门时,那女孩的爸爸快要不行了,可身体还紧紧地护着他女儿,所以那女孩伤的不怎么重……”

“真是可怜啊!”

“是啊!”

……

秦明昊听出她们应该是在说落。

“但女孩的妈妈就奇怪了,自己丈夫才没在多久,就把女儿送来外婆家,一个人在城里上班……”

“女孩外婆说她一个人孤独,又在惯了这里不想去城里,所以孙女就来陪她。”

“谁知道啊?你们知道吗,这女孩妈妈结婚前好的可不是这女孩他爸。原来那个男人好多人都见过的,那会还听说要结婚了,后来……”

“哟,这女人,看不出来啊……”

“我还听说这女孩可能都……”

秦明昊实在听不下去了,再让她们说真不知道她们还要说些什么话出来。秦明昊向他妈大喊了一声:“妈,煮饭了嘛,我肚子饿了。”

那几个女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秦明昊,她们太过专注都没注意到秦明昊什么时候进来的。

秦明昊咧着嘴看了她们一眼,转身要上楼。

“你先煮着米嘛。”杨绮梅对秦明昊说。

“您不是不知道,我不会。”

那几个女人和杨绮梅客气一番后就走了。

“没见我们正在说话吗?瞎捣乱!”杨绮梅一上楼就数落秦明昊。

“饿了也叫捣乱。”秦明昊斜靠在沙发上说。

“你就会吃。”

“难道连吃也不给会了?”

杨绮梅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原来夏樱落的爸爸曾用生命保护她,怪不得那次见她时她那么忧伤。

每次遇到秦明昊一个人时,落都想和他打招呼。可秦明昊一看见落,眼睛就看向其它地方或者装作不认识落。落不明白,秦明昊为什么要帮她,却又要躲着她。但落可以肯定的是:秦明昊一定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在她背后悄悄议论她家的事,在她面前又用各种奇怪的眼光打量她。

那些玩笑、捉弄都统统消失了,落又可以安安静静的在学校里自由活动了。落知道,这些一定和秦明昊有关,带头起哄的李扬经常和秦明昊在一起。

落在心里把秦明昊当作了自己的朋友,她到屏西镇后的第一个朋友。

早晨,落刚下楼,外婆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落。”

“外婆,您起来了。”

看着外婆想开口说话,落赶紧向外走。“外婆,我要来不及了,得走了。今天老师要测试,是不可以请假的。如果可以,我会早点回来的。”落推着自行车急忙跑出院子。

“这孩子。”董芝莲不想逼迫落,可她觉得落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

落坐在教室里,却怎么也静不下心听课。不知道她来了没有,到底要不要去见她呢?落很矛盾。自从爸爸走了以后,她恨她,不再喊她妈妈并处处与她做对。后来,她甚至不和她说话,用怨毒的眼神直视她。外婆问落想不想来屏西镇读书,落点点头,她就帮落转学来了镇中。可是,落又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她失去爸爸后的那种痛苦。但是,那一切都是她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难道,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都会说谎吗?

落感到很累很累,她很想睡着,而这一切不过是睡着之后的一个噩梦,当梦醒来后,她的世界不曾改变。只是,一切都是真实的。她身上留下的伤痕,她无助的哭喊声,她麻木如失去知觉……

上完早课后,落向老师请了假回家。

出了校门,骑着自行车穿过小街,落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去哪里呢?回家?不。她不想再和她争吵,无数的争吵让她们都很痛苦。她也不想再和她像陌生人那样的冷漠,只是无法再回到从前。看到她,那痛苦只会越加的明显和深刻,所以,只能选择不见她。

落推着自行车,茫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也许,等我回去,她也已经走了。落不停的低下头看表,可时间却走得越来越慢,落只好坐到路边的大树下消磨这似乎静止了的时间。

“干嘛不回家,一个人坐在这里?”

是秦明昊的声音。落抬起头,眼前是一张满是汗水的脸。

“我……”

“不是对老师说,生病了不舒服要回家吗?”

“你……”

“我从老师办公室外走过,不经意就听到了你和老师说的话。”

落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

秦明昊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袋子,递给落。

“香草冰淇淋!哪来的?”香草口味的冰淇淋一直是落的最爱。

“当然买的。别光看呀,快吃呀。”

见落不动,秦明昊又拿出一个袋子。“看,我还有的。”

冰淇淋已经在融化,所以他们只能大口大口地吃着,又不能一口咽下,只好全部都含到了嘴里。看着对方高高鼓起的腮帮,两个人都很想笑,却又极力忍着,两个人的脸涨得越来越红。

“以后,还是不要这样。”

“今天有事。”

“第一次吧?”

“不是。”

“看不出来。”秦明昊一脸吃惊。

“真的都是有事。”落看着秦明昊的眼睛,“那你呢?”

“我,也是有事。”秦明昊一本正经地说道。

落和秦明昊同时大笑起来。

“不要再走工厂前的那条路,我们都几乎不会去那里。”

“好的。”落回答地很干脆。

“你不问原因就答应,你们女生不是都很好奇吗?”

“我相信你有你的道理。”这种莫名的信任感,落自己也无法解释清楚。落又接着说:“那个故事吓人吗?”

看来落以为是和鬼怪有关的事。“镇上确实流传着关于那座工厂的一个故事,但真实的故事是这样的。”秦明昊给落讲起了他从自己老祖那里听到的故事。

民国时,一对外地夫妻来到屏西镇开起了小酒坊,这对夫妻酿的酒:味纯、有劲道。屏西镇不大,但人口不少。他们的小酒坊不说生意兴隆,维持生活是绰绰有余的。一天,男人有事出了门,留女人一个人在家。几天后,男人回来了,却找不到女人,男人又匆匆地出了门。男人这一去就是很久,等再回来时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酿酒,也很少出门。有人曾悄悄爬上他家的围墙,只见他痴痴地坐在屋里。过了快一年,那个女人突然回来了。女人回到家后却发现男人快要不行了,她抱着男人伤心地痛哭流泪。不知怎么回事,院里起了火,男人和女人就抱着烧死在了一起。

后来,镇上有人说起了这对夫妻的来历。这对夫妻本靠酿酒为生,过着安稳的日子。可谁想,一个军阀看上了女人想强抢女人。女人不从,军阀就要杀男人。男人不怕死,可女人不忍心男人为他而死,于是女人就向军阀屈服。一次,有人刺杀军阀,女人趁乱借机逃出来。她找到一直等着她的男人,两个人开始逃亡。走了很远很远后来屏西镇,他们看这里水好就留了下来。没多久,军阀派人来把女人又捉了回去。这片地方不知什么时候竟成了军阀的辖地。男人去找女人时,被军阀又是羞辱又是毒打,差点丢了性命。女人为了救男人,只能向军阀低头谄媚。男人见此,便撞向柱子寻死,昏迷后,被丢到了荒野。女人想跑,可连军阀的大院都跑不出。后来,军阀被人杀了,女人才又回来找男人。看到男人不行了,女人也不愿苟活,就放了把火陪男人一起去了。

“好凄美的故事。”

“时光匆匆,就在那个小酒坊的故事几乎要被遗忘时,有人在那个酒坊的位置盖起一座工厂。运行没多久,竟也起了场大火,幸好只是有人受伤。从此,镇上的人便觉得那是个不吉利的地方,这座工厂也就此荒废。”

“我想那场大火应该是个意外吧。尽管这对夫妻最后是以悲剧的方式才能在一起,可他们历经磨难,求的只是长相守,又怎么会有怨恨呢?再说,在屏西镇的那段日子,应该是他们生命中很快乐的一段日子。”

秦明昊看着落,他没有想到落和他的想法竟会这样相似。他让落不要去那里,只是因为镇上的混混们会在那里打架。

落低头瞟了一眼表,不知不觉已要到三点。“我得回家了,有点事,你也早点回家。”落起身骑上车,匆匆向前赶。身后传来秦明昊的声音,“骑慢一点。”

“好的。”落大声回道。希望来得及,如果快一点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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