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到了小院门口,落刚想推门,手又缩了回来,因为她听到了苏晴的声音。院门是半掩着的,透过门缝落看到了她,她正和婆坐在院里的老树下说话。她的脸早已不像过去那样红润饱满,脸颊渐渐凹陷,而且又黑了些,她更憔悴了。落站在院门外,听到了她和外婆的一些对话。

“妈,辛苦您了。自从爸走后,您就一个人为这个家在操劳。现在,不但不能安享晚年,还要帮我带落,女儿真是……”

“不要这样说。妈妈不辛苦,妈妈就是心疼你……”

“妈,没事的。都过去了。”

“命运对你怎么就这么残忍……”

“一切都会渐渐好起来的。而且我相信,有一天,落也一定会理解我的……”

“落这孩子,很懂事,就是倔,比你小时候还要倔。”

“是啊。真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坏。妈,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董芝莲看了一眼墙上的老挂钟,“落快要回来了,今晚你就不要回去了。”

“算了,妈。如果落她想见我,就不会躲我了。等时间再久一点吧。”

“以后回来,不要再买这么多东西,这里什么都有。留一些钱在身边,万一有个急用什么的。”

“好的,妈。”

“每次说,你都说好,可你就是不听。”

“以后我会记着的。”苏晴笑着说。

“看你们母女俩,说话的口气都那么像。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看到苏晴起身,落急忙推着车,躲到院墙后。

“妈,我走了。您要注意身体,落让您费心了。”

“我和落你都不用挂着,到是你,多关心一下自己。看你,又瘦了。”

“会的,妈。这久工作也有点忙。”

落一直站在院墙下,看着苏晴一步一步地走远,然后消失在她的视线中。进屋后,落和外婆像约好似的,谁都没有提起苏晴来过的事。

睡觉前,落从床底拖出一个大皮箱,皮箱里装的全是这几个月来妈妈买给她的衣服和玩偶。衣服和玩偶都已经被清洗过,还留着淡淡的青柚味,这是落最喜欢的气味。这些衣服,落从来都没有穿过,甚至都没有仔细看过,她只是把它们统统一股脑都塞进了皮箱。落拿出一件穿在身上,很合身,也很漂亮。苏晴买给她的东西,无论什么,总是她喜欢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母子连心吧。母子,母亲……落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落穿着新衣服,怀里抱着玩偶,躺在床上。她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那时的她真是不识愁滋味,偶尔的伤心难过也会很快过去,因为她身边有最爱她的两个人。幸福是不是就像天空中的风筝,你握着它的线,以为它是属于自己的,可一阵风,它就忽然不见,消失在眼前。原来是它不曾真正属于过自己。

冬天悄无声息地来,又很快地过去。

屏西镇的冬天是安静温和的。

放寒假时,落和外婆一起到城里过年,见到落,苏晴很高兴。爸爸曾经说过,过年时他们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团团圆圆,齐齐整整。对爸爸的话,落是不会忘记的。屋里的一切都没变,所有的东西都还是原处原样。可是少了爸爸,一切都失了生气。落还是不和苏晴说话,有时她们的目光碰到一起,落也是淡淡的。落一直都能感受到苏晴对自己的爱,可她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这份已经变得沉重的爱。于是,落盼望着开学,盼望着回到屏西镇。看落不怎么开心,苏晴提前送落和董芝莲回了屏西镇。

“听说了吗?咱班要转来一位新同学。”班里的广播员刘丽一走进教室就大声宣布道。

“是吗?从哪里转来的?男的还是女的?”大家围住刘丽,纷纷打探着新同学的消息。

“和夏樱落一样,从一中。不过,这次是一男的。”

“看来,咱们班还真是很受欢迎啊。”班长朱玉敏说。

“不过,这个新来的同学似乎很不一般哦。”刘丽故作神秘地说道。

“三头六臂,脚踩风火轮,手持火尖枪。”漫画家郭佳打趣道。

“叔,几岁了,还哪吒。快把你的漫画收起来。”郭佳的远亲郭娇娇故意把叔的读音拖长。

“他帅吗?”一个女生小声地问道。

“色字头上一把刀。”男生们一脸鄙夷。

“你们男生还好意思说,夏樱落转来时你们可没少关心。”女生们也不甘示弱。

“不知道,没有看到他的正面,我只是看到校长对他和他家人很热情。你们想,我们的校长有多么冷的一张脸啊。”

这时,张文站上讲台,挺直身体,提高了声调,一脸威严地模仿着校长:“初二90班是哪些同学在说话?现在我们停一停,听一听他们要说些什么。”

“下来吧,还没我高,光闻其声不见其人。”坐在教室最后排的于明喊道。

同学们都大笑起来。

落坐在教室里,耳边充满着大家对新来同学的议论。

“落,你也许知道他,他原来和你一个学校的。”落前面的女生转过头对落说到。

“只是我在一中的时间并不长,认识的人也不多。”

一中,自从休学后,落便再没有去过。不知道原来很好的朋友林晓洁现在怎么样了?她们可是从幼儿园开始就在一个班的了。忽然,落开始想念,想念那些离她已经很遥远却还盘踞在心底的一切。她亲手种的小树现在有多高了,攀在围墙上的蔷薇发新芽了吗,校园门口的糖葫芦还那么甜吗……落完全沉浸在了记忆中。

过了很久,落听到老师点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韩宇。他的声音从落的右后方传出,标准的普通话,非常洪亮。这就是新来的同学吧。

教室外开始会有隔壁班的女生,她们装作偶然经过来特意看他,因为听说隔壁班来了一个大帅哥。大家都说他长得像偶像剧里的深情男主,特别是他的眼睛仿佛会说话,可那分明是一双波澜不兴的眼睛,眼里哪里有无限的深情。面对大家的热情,他既没有刻意回避也没有欣喜之色,仍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的不装不作更是让大家惊呼不已。

课上开展活动,老师无意中点到韩宇,让他给大家唱首歌。韩宇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说他给大家唱一首“Always on my mind”。

“Always on my mind”?落的脸不觉微微一红,急忙瞟了韩宇一眼,还好他正看着前方,落的心里一下轻松了许多。

那是还在一中时的事了。

落一个人在舞蹈室里练舞。休息时,落站在窗前,初秋的微风轻柔地抚过她的脸穿过她的长发,落凝视着窗外正在阳光中熠熠生辉的大树。斑斑驳驳的金色树影在白色围墙上欢快跃动着,落忽然有一种想唱歌的冲动,她不自觉地唱起了“Always on my mind”。她的声音不大,空阔的教室里隐隐回荡着她的歌声。唱到一半,落停了下来,自语道:“该回家了。”走出舞蹈室时,落遇到了正从楼道里经过的一个同学。那时,落还不知道他是韩宇。落忽然有些紧张,怎么这时候还会有人在这里,他有没有听到我唱歌?虽然自己不是五音不全,歌声也不难听,但被别人听到这样的兀自抒情,始终有些尴尬。落看那同学没看自己,也没什么反应,连忙藏起眼里的疑惑,装作镇静地走在他身后下了楼。

开始,大家对这样一首小众的英文歌兴致不高,但很快就被韩宇的歌声吸引住。他唱得极好,歌声中仿佛流动着一幅幅画面,更难得的是他唱出了自己独特的感受。后来,班里推荐他在学校的艺术节表演这首歌。

那个燥热的夜晚,韩宇穿着一件白衬衫,怀抱着一把木吉他,坐在舞台中央,目光悠远深邃,修长的手指拨动着琴弦。他开口的那一瞬间,他的眸子闪动如天上璀璨的明星。

韩宇在一中真正名声大震。正是青春萌动的季节,大家都热衷追星,狂热喜欢着那些自带光环的各种人物。于是,韩宇成了女生们的新偶像,男生们的新公敌。落喜欢韩宇的歌声,可对他这个人则完全无感。

放学后,落在经过操场时遇到了正在一个人打篮球的韩宇。

“夏樱落,一中初中部特优2班的。”

“曾经。”

“我是特优1班的。我们见过。”

“也许。”

“我知道你。”

“哦。”

韩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落冷淡的回答让他打了退堂鼓。怎么和这丫头就是不能好好地说话,自从我转到这里后,她似乎从不想和我说话,我们毕竟曾经在过一个学校,好歹算校友。热情如火、冷若冰山,他都是不喜欢的。他宁愿沉默,也不愿尴尬的聊天。韩宇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应该要保持舒适的距离。

楼道里遇见后,落从学校的宣传栏上知道了韩宇。人都是感官动物,天生的好皮囊就吸引了多少爱慕的眼光,更何况他还是重点中学一中的尖子生,每次考试名字都在光荣榜之上。据说,他的父亲还是一位领导。这样的人注定无法低调,他的一些事他不说别人也都会知道。落还曾听过他的一些小故事,虽然真假无从考究。只是他怎么会突然转学来镇中了呢?而现在,落只想快点结束和韩宇的聊天,她不想听他提一中的事。

秦明昊从教学楼一下来,就看见落和韩宇在说话。他若无其事的向前走着。

落突然转过身,“秦明昊”,落喊道。

秦明昊愣了一下。在校园里,除了老师还没有谁这么大声地喊过他的名字。

一些奇怪的目光从他们身上飘过。正是为了避嫌,秦明昊在学校里才不和落说话。但落不理会,只是问他:“前几天你怎么没来上课?”

“那几天我生病了。”

“现在好些了吗?”

“好了。”

“那就好。”

看着落和秦明昊一起走出校门,韩宇心想:他们是……朋友?

课间,落看到学校操场上围了许多人。仔细一看,原来是韩宇和李扬那伙人正在人群中间对峙着。他们要做什么?落急忙凑近。但人太多,落只能站在外围。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原来这个篮球架在下午五点到六点之间被李扬他们“承包”了,韩宇刚转来并不知情,他看这里没人就在这里打篮球,现在李扬那些人不乐意了,而韩宇也不想让开。

“这里没有人,为什么不能给其他人打篮球?”韩宇据理力争。

“没有为什么,这是‘规定’。”李扬在一旁嚣张地说。

“这里是学校,学校里没有这样的规定。”韩宇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人群中有人在暗暗说好。

看到秦明昊来了,大家都自觉地往一旁让开。秦明昊走到李扬身旁,笑着对韩宇说:“既然我们都想在这里打篮球,那我们来一场一对一的比赛,谁赢了谁以后在这里打篮球。”

“我愿意和你比赛,但不仅仅是我一个人。”韩宇看了一眼身后围观的人,“因为我不能代表想打篮球的大家。今天只要有人赢了你,今后这里大家都可以来打篮球。”秦明昊提出比赛合情合理,可以后两个字未免太霸道不讲理,但是现在,韩宇同意用这样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秦明昊不假思索地说:“可以。”接着,秦明昊又说:“不只是今天,今后也都如此。”

一些同学跃跃欲试。爱打篮球的同学很多,学校里的篮球架就那么几个,而秦明昊他们不打篮球时也要霸占着一个球架,很多同学对此都很愤愤,但又没有人敢公开反对他们。

几个回合下来,韩宇就发现他尚可的球技确实和秦明昊有一段差距。秦明昊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加快了运球投篮的速度。最后,秦明昊赢了。这样一来,后面就只有两个同学愿意和秦明昊进行一对一的比赛,但也都输了。李扬那些人站在秦明昊身后得意洋洋,还不时做出夸张的动作来取笑失败的人。

韩宇对秦明昊说愿赌服输后转身离开。围观的人都看着韩宇,比赛前还万众瞩目,比赛后却当众失败,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强出头?可韩宇根本不在乎,自己技不如人,输是正常的。他不怕输,他只是看不惯他们的做法。

韩宇从落身边经过时,落发现他并没有沮丧不堪,相反他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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