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桥下,几尾金红鲤鱼游过。
黄天仁看着面前一派慵懒的皇帝,心中止不住一叹。
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几日无视,本以为这件事就算翻篇了,没想到……
撩袍下拜,黄天仁沉声道:“召月虽是臣亲孙,但臣眼里也绝揉不得沙子。她竟敢毁谤君上,散播流言,实属大逆不道!臣以为,这皇后之位……”
“皇后之位她坐着挺好。”
打断他的慷慨激昂,姜宁回身靠在栏杆上,盯着他笑呵呵道:“朕说这,也没旁的意思。就是想问问,看到那封信时,阁老心中作何感想?”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中纳闷,但想到当日他也的确什么都没做,于是就理直气壮道:“臣半信半疑。但家中府上,却无一人出门,此事锦衣卫调查过,老臣问心无愧。”
上前将他扶起来,姜宁叹息道:“阁老为人,朕自当明白。可有时候,只是问心无愧,是当不好国朝阁老,文武首官的。”
要撸掉自己的官位!
盯着自己手臂上的双手,黄天仁心中顿时涌现怒火。
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
劝也劝过,从也从过,到现在他都认了,选择当个缩头乌龟,不再掺和。可即是这样,也不放过吗?
瞧出他面色不好,姜宁也不再顾左右而言其他,直接了当道:“人生在事啊。百姓不做事,会饿死。官吏不做事,会不安稳。可要是如阁老这般的首辅不做事,那大楚如何兴旺?
阁老,朕尚年幼,还有许多地方想依仗您呢。所谓天子亲军,所谓锦衣肃察,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督促百官罢了。”
闻此,黄天仁眼珠一动,“陛下之意……”
“阁老觉得朕之新法,如何?”
又是突然转折。
黄天仁抿了抿嘴唇,只得捏着鼻子道:“为民谋福,陛下仁善。”
闻此,他抓着他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道:“如此说来,阁老也认同了?唉,还是阁老明白朕的心意啊。既然这是好事,那阁老何不督促百官各衙司,大力推行,争取早日惠及全民呢?
莫非阁老终日待在这花团锦簇的庭院,没了统筹之能,有赋闲之心?”
要么好好干活,别想着偷懒摸鱼。
要么就夺了首辅之位!
心中霎时明白,黄天仁沉思道:“陛下,新法甚好,这点毋庸置疑。可这一改,可不是红齿白牙一碰那么简单。这是改了千百年的祖训,换了多少人的长习?
因此,实行新法可以,但万万不能急躁。应当谆谆善诱,缓缓引导,自上而下使百官先行熟悉,而后教导底下胥吏,最后才可堂而皇之,令百姓落下实惠。
不然,怕是明新法者不从,从者不明啊。”
“嗯,阁老说的十分有理。”
姜宁重重点头,严肃道:“果真是朕欠考虑了,应当先按照阁老所说来实行。比如,花个一年半载,让百官清楚,再花个一年半载,令底下胥吏不敢妄为。最后再花三年五载,让百姓落得实惠……”
听前半句,黄天仁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劝动了。可越听,就越不是一回事……
谁不知道,楚天子皆命短?
“阁老……”
姜宁望着他,含笑道:“新法功成时,要记得给朕烧纸报信,让朕在九幽泉下,也能瞑目啊。”
“老臣……老臣……”
说了半天,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重新跪下。
这次,姜宁不急着将他扶起,而是漠然转身,沙哑道:“皇后那封信,还在肃察司放着吧?”
“在。”
一直充当木人的王贤忠,恭敬开口。
“嗯。”
手握栏杆,姜宁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三天,朕只给阁老三天时日筹备。三天后,朕要开朝会,希望届时满朝臣子,都能真心实意……算了,真心实意就算了。但至少,做出来的事,得实实在在向着新法,不得拖延,不得乱命,更不许从中使绊子!”
不等黄天仁开口,他就寒声道:“朕要在最短的时间,让太安所有百姓、官吏、诸公、权贵,都知道新法,都遵行新法!若如不行……”
“请恕老臣乞骸骨!”
黄天仁咬牙开口,“老臣年迈,请乞骸骨!”
‘大不了,忍个几年!你命丧之时,该我黄家的,一切都会回来!’
猛然转头,姜宁眯眼道:“晚了。王大伴,告诉阁老,内通宫禁,预谋造反,该当如何!”
上前一步,王贤忠漠然下视,“诛,九族。”
“要么你在朝上做事,要么让锦衣卫来你府上做事。”
姜宁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俯身喑哑道:“这大好的庭院,这如花似玉的妾室,可别让锦衣卫那群粗手粗脚的汉子,给糟蹋了。”
又是……威胁……
黄天仁五指紧握,“老臣当真不明白,陛下究竟是何自信?太安城里,一官一职,皆有定数,变者极少。往往一个不起眼的小吏,就已然袭承几代,往往身后就是盘横交错!
陛下,您改的了这一时,改的了一世吗?”
“哈哈哈!”
仰天长笑,姜宁一手扶腰,一手按在他肩头,“可朕就偏要改一时呢?你是不是想说,朕就不怕隐羽之事?告诉你,朕不怕!你若不信,可召你府上家丁上前,试上一试!放心,今日朕就带了王大伴一人。”
双瞳一缩,黄天仁盯着面前长靴许久,终是不敢乱来。
俄顷,他身躯微软,似乎被抽走了骨气一般,气若游丝道:“老臣……可以一试。但是不敢保证……”
“锦衣卫肃察外司,会听你的。”
面无表情地将他扶起,“正如你所说,满朝官吏盘根交错犹如乱麻。那就快刀斩乱麻。你执刀,尚可小挑微斩缓理,若是让朕执刀……懂吗?”
“老臣……明白了。”
微微拍了拍他的肩头,姜宁大步离去。
王贤忠则落后半步,平静留下一句话,“陛下之事不成,谁都别想安稳。阁老,用心吧……”
一缕白发垂落,黄天仁默默转身,长声道:“老臣,恭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