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只是小伤,我自不会多言,可你重伤在心脏,几经脉搏脱漏,若非你体质异于常人,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无济于事。”
沈舒窈望着萧玄奕平静的面容,虽然她极力克制心里的悸动,可言语间,还是不自觉的流露出了心疼。
前世今生,她何德何能得他倾心相待,而这段情她却不知如何回应。
萧玄奕注视着沈舒窈,那一头凌乱的发,布满血丝的眼眶,虽疲惫至极却并不狼狈。
他很想将她拥入怀中,但想到自己不再纠缠她的诺言,便终没有了勇气。
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爱一个人,终归还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萧玄奕在心里告诫自己,或许不再痴心妄想,才不会将她越推越远。
可情之一事,倘若都能计算得如此清楚,又谈何爱之深切?
“若不是你,纵然我的体质再异于常人,只怕也终归难逃一死。”
而今萧玄奕唯一能为做的,只剩下默默守护了,回想自己这一生,真是了无生趣。
他抬手扶着额间,缓缓阖上双眸,纵然心头掀起了惊天骇浪,却再难宣之于口。
萧玄奕略微失落的表情,却让沈舒窈心头一紧,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我昏睡了多久?”
见他转移了话题,沈舒窈顿时松了一口气,“你昏迷了整整三日。”duqi.org 南瓜小说网
萧玄奕忽然睁开眼,定定地望着她,半响才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谈何辛苦,莫不是受我连累,你何故遭这些罪。”
沈舒窈抿着唇角,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四目相对,萧玄奕的眸底一如既往的深谙,不见愠怒,也不见喜悦。
这样的平静,虽在沈舒窈意料之中,但此刻她的心绪却不由地复杂起来。
她敛了心绪,兀自取来一碗鸡汤,才徐徐道:“你昏睡了这么久,腹中定然十分饥饿,刚好我熬了一点鸡汤,先喝点暖暖身子吧。”
言毕,沈舒窈兀自盛了一碗鸡汤。
但在瞥见手中残缺的汤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放下碗将架子上的烤鱼,扔进了火里。
在接收到萧玄奕疑惑的目光时,她略微怔愣,便随口胡诌道:“鱼烤糊了,不能吃了。”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只因沈舒窈曾用血液吸引鱼群入网,却忽略了自己血里的毒素。
之前她急于寻找食物,一时忘了中毒之事,再加上这几日,一直未有毒发的迹象,所以大意了。
虽然她自己已经吃了一条,终究是她本就中毒在身,也就无关紧要了。
即便不是萧玄奕,换做旁人,她也绝不会允许自己犯如此大的过错。
萧玄奕轻声地笑了笑,并未怀疑她半分,“西境雍州城外的定河风景如画,水质清澈见底,鱼儿更是肥美。早些年我命人在此建了一栋楼阁,每当遇到烦心事,我都会在此处住上几日。”
北境三州分别是:雍州、梁州、西州。
是萧玄奕初次出征,击溃匈奴敌军后,先帝赏赐的封地。
世人皆知西北边境荒凉,而先帝却把这三个州赐给了萧玄奕,足以说明他在皇室备受冷落。
加上他常年征战在外,在朝中并无势力,是以早些年他也没什么存在感。
而唯一想起他来的时候,便是战事起时,是以他虽贵为王爷,却过得不如一般皇室子孙安逸。
沈舒窈很少见萧玄奕有这样温柔的一面,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瞧了汤匙一瞬,既盛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
萧玄奕如今肩上有伤,且这伤还是因她而起,照顾他的重任自然就落在她的身上。
她知道,他自小便养在皇宫里,刻板的规矩和素养早已刻进了骨髓。
只希望他不要在这个时候嫌弃,吃食虽谈不上粗禀,但也说不上惊喜。
不过,即便是萧玄奕露出嫌弃之意,沈舒窈也难保证还能弄到更好的,毕竟这个时节确实不适合捕猎。
虽然没有任何佐料辅助,但奶白浓郁的红枣鸡汤,倒也算不得品相不佳吧,沈舒窈在心中自我安慰着。
直到沈舒窈觉得温度合适了,才把汤匙送到萧玄奕嘴边。
“西境三州地广人稀,但胜在气候条件不错,且物产还算丰富。雍州更是与诸国接壤,是各国互通的重要交通枢纽,相信这些年在你的治理下,繁华绝不亚于帝都。”
萧玄奕在西北戍边多年,即便沈舒窈没有亲眼目睹,亦也猜到此时的西境是何等的盛况。
香气萦绕的鸡汤,瞬间充斥着萧玄奕的嗅觉感官,然却都不及眼前女子身上淡淡的沁香,更让他呼吸为之一滞。
“你吃了吗?”
“嗯。”见沈舒窈点头,萧玄奕情不自禁地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郑重道:“若是有可能,你可愿随我一起去西境?”
“即便殿下没有盛情相邀,我想我应该也是会去的。”
沈舒窈粲然一笑,将眸底的悲凉彻底隐藏,“别忘了我并非东陵人氏,西北边境才是我的故乡,亦是我落叶归根之所。”
“等你的毒解了,我们就一同前往可好?”尽管她的情绪隐藏的极好,但以萧玄奕的聪明,怎会听不懂其中隐含的深情。
只是她有意回避,他又何必徒增她伤感。
沈舒窈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轻点了一下头。
“滋味浓郁,鲜美甘醇,这是我此生喝过最美味的雉鸡汤。”
萧玄奕喝得认真,说得认真,沈舒窈听得更是认真。
“你从小锦衣玉食,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不要以为说几句好听的,我就会被你忽悠的晕头转向,不追究你不管不顾的冲动之举。”
这个可以为她豁出性命的男子,本是她最应该珍视的,可如今的她,却再也不敢生出这个念头来了。
除了刻意疏远他,不想徒增他神怀,也不想自己在感情上有过多纠葛。
但是如今的她,虽依旧和他保持着距离,但言语却轻松自在了许多,即便做不成恋人,但亦可成为彼此的知己。
萧玄奕品着那股寡淡,且带着土腥味的野鸡汤,心头不由地一暖。
他们认识了这么久,好像她还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一直以来她的克己守礼,仿若在他们之间仿佛砌了一堵墙,虽能远见,却不可触摸。
思及此,萧玄奕不由地深吸一口气。
可当目光触及,沈舒窈颈脖处的那道伤痕,却让他感到一阵钻心的撕痛。
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上了那伤痕,伤口虽不深,但愈合后仍留下了一条浅浅的红痕。
“疼么?”
“早就不疼了。”
“我终究,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不,你一直都做得很好,竟会为了我舍弃自己的生命。”沈舒窈端碗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必遭这些罪。”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抬手覆上他的手背,鼓起勇气道:“萧玄奕,谢谢你......”
谢谢你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此生能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这是沈舒窈对萧玄奕感情的回应。
沈舒窈的思想观念来自现代,萧玄奕对她的情意,她一直都很清楚。
只是如今自己这种境况,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想到自己在这个异世将近二十载,一直都没有放弃穿越回去的念头。
而今大限将至,她反而有了一种轻松之感,或许这一次,她就可以真正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之所以颓废了这些年,无非就是这些年,这个世界有她无法割舍的亲情,亦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一切发生的太过自然,纵然是萧玄奕这般云淡风轻之姿,也在此时表现出了错愕。
他神情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呼吸几乎快要凝滞,仿若置于梦境,一切都好不真实。
洞外的光亮斜横进来,在地上洒下零星斑驳。
她的转变,让他有些难以置信,直到她掌心传来的温暖,才让他乍然回神。
沈舒窈那双布满血丝,倦乏的眼底深处,隐隐浮动的情愫,竟是那么的真挚。
萧玄奕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脸上再次扬起的笑容,他才反手把她的手握住。
萧玄奕凝视了沈舒窈许久,才慢条斯理的开口:“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
沈舒窈一怔,看着萧玄奕的眼睛,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沈舒窈脑海中浮现的,是她当时以为他死了,打算自戕随他而去的场景,难道这一幕被他看见了?
沈舒窈心中虽有疑惑,但却并未开口询问,而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好。”
四目相对,他们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亦如他们之间,悄无声息转变的关系。
沈舒窈被挟持时,若萧玄奕能果断舍弃她,此时的他定然无恙回到了王府,也不至于在这荒郊野岭挨饿受冻。
清风掠过,沈舒窈清澈的目光,注视着萧玄奕心口的那道伤,问他:“当时为什么不听劝告?非要一意孤行?”
“别的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一件不行。”
事关她的生死,萧玄奕绝不会妥协,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
“你差一点就醒不过来了。”沈舒窈抿住唇,低声道:“你可知你这样做,会让我愧疚一辈子。”
“即便重来一次,我亦会做同样的抉择。”
因为,从他爱上她的那一刻起,他便乱了分寸,失了灵魂。
这是他深爱的女子,他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更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萧玄奕的目光,落在沈舒窈缠着绷带的手上,斑驳的血迹,却像一把利刃插在他的心尖上。
尖锐的刺痛,仿佛要将他撕裂,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屏住呼吸,稳定了心神。
他捧着她的双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前,而那眉睫下的痛意,却是那么让人难以忽视。
沈舒窈的指腹肿胀破皮,随处可见的纵横血痕。
尤其她左手指腹上,还隐隐有一道狰狞的口子,眼下虽是血止住了,但却依旧触目惊心。
见他心痛不能自抑的样子,却让沈舒窈的呼吸顿时一滞。
但她却不会告诉他,这手之所以伤成这样,是为了给他找药草所致。
她本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这点儿小伤对她而言,确实算不得什么。
“你是不是傻?”沈舒窈终究也只是低声叹了一口气,“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你当然值得。”
萧玄奕抚着她满是伤痕的手,眸光染了痛色,“你是我此生唯一珍视之人,我不允许任何人伤你分毫,即便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沈舒窈垂眸,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这双手很好看,只是因失血过多显得稍白了一些。
十指紧扣,两人隔着一拳的距离,呼吸可闻。
“我何德何能,能得你倾心相待。”沈舒窈道。
萧玄奕的目光一直她身上,不曾移开半分。
“我戎马一生,从无半点欢愉,是你点亮了我生命里的那道光,让我明白了人生的美好。”
沈舒窈深吸一口气,这个视她如命的男人,她如何能再辜负?
最终,她抬起头,笑望着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似的。
“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我的机会。”
是的,沈舒窈必须要好好活下去。
那些在她背后下刀子的人,她会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揪出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么多年,她深知在这个异世生存不易,将自己的锋芒掩了,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过上多少舒心的日子。
“好。”萧玄奕见她目中闪过凛然的光,这一生她想如何,他陪着便是。
沈舒窈不以为然地收回手,朝他笑了笑,“快吃吧,鸡肉凉了会很腥。”
萧玄奕见沈舒窈顾左右而言他,显然不想再纠结于此,遂兀自端起碗,把剩下的肉吃了个干净。
不单是不愿辜负她的一片心意,更不忍她用受伤的十指,再喂自己吃饭。
与她相处了这么久,对她的性子多少还是有些了解.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有时比男儿还要坚强,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不这般逞强。
山洞陷入沉寂,只闻火堆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两人轻微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