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待沈舒窈高兴,这好不容易捕得的鱼儿,直接从她指尖挣脱回了水底。
望着那条洋洋得意,足够两人食的鱼儿,沈舒窈突然举起解剖刀挥向自己的手指,淋漓的鲜血倾泻而出,一滴一滴侵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脊柱生物大部分喜欢血腥气,这是她第一次下网时就验证过的,不然也不会那么快引来鱼群。
果不其然,原本归于平静的河面又起了波澜,成群结队的鱼儿簇拥而来。
这次,她没有急着收网,而是静等鱼儿们慢慢靠近,在等待的片刻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待时机成熟,迅速收网。
结果显而易见,此次收获颇丰,但她并非贪得无厌之人,只从网中取下两条鲈鱼,并将其余的鱼儿全部放生了。
鲈鱼有利于伤口的愈合,对萧玄奕的伤势有帮助,尽管沈舒窈不确定他几时能醒来,可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他。
清理好鲈鱼之后,沈舒窈就沿着原路返回。在途径一片竹林时,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愣是用那把精巧的解剖刀,割下几颗竹子来。
在来之前,她就想好了,要给萧玄奕做一副担架。竹子可做成架子,捕鱼用的蔓藤做绳索,凭借冰雪初融地面湿滑,她完全可以带着他离开。
说来也奇怪,她本是毒深入腑,大限也就这几日了,可直到现在都没有毒发的迹象。duqi.org 南瓜小说网
要知道,之前可是每日毒发三次,即便再往她体内注入内力压制,也无济于事了。
这也是沈舒窈急着带萧玄奕离开的原因,整整三日晋王府的人都没有寻来,她实在不敢再耗下去了。
此刻的她,一门心思都扑在萧玄奕身上。人终有一死,况且已不是第一次了,早就无所谓了。
时至今日,若再言遗憾已经毫无意义了,只愿她在乎的人,能好好活下去,便足矣。
日头高照,绚丽的阳光晃了沈舒窈的眼,就在那一瞬间,她真的后悔重生在这个异世。
尽管她一直努力的活着,想凭一己之力改观这里的人对女子的偏见,更想改变他们对她引以为傲的职业的偏见,然到了这一步,这理想算是彻底落空了。
时也,命也。
沈舒窈苦笑不已,随即捆绑好了竹子,正欲转身时,突然听见身后的荆棘丛传来窸窣的声音。
对危险异常灵敏的沈舒窈,眸光骤然凝聚,她紧紧握着手里的解剖刀徐徐转身,待那声音再响起之时,那把锋利无比的小刀,便径直飞了出去。
随着刀声落下,荆棘丛瞬间没了动静,走近一看竟然是一只野鸡。且看不远处有被啄食的痕迹,明显是觅食时不慎跌入荆棘,致使无法挣脱。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沈舒窈将那只野鸡提起来,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大概有一斤多的样子,随即就拔出鸡脖子上的解剖刀。
“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若是早点发现你,岂不省事多了。”
野鸡虽然瘦小,但用来煲汤给萧玄奕补身体再好不过了,最好再放点益气补血的红枣。
思及此处,她取了一颗红枣放进口中,虽是野生品相不佳,但是味道却非常不错。
缓时,沈舒窈看向野鸡啄食的地面,发现那萎靡的植株竟然是地瓜藤,她犹豫了一下,找来一根树枝开始刨土。
结果大失所望,这刨出的地瓜,不仅只有手指般大小,且有的地方还腐烂了,明显是不能吃了。
随后,沈舒窈走去河边,把野鸡的毛和内脏都清理干净。再随手找了几片笋壳叶,把野鸡和鲈鱼绑紧挂在竹竿的前段,最后才将竹竿扛在肩上沿着原路返回。
本是外出碰碰运气的她,没想到会满载而归,原本肩上沉甸甸的竹竿,却都在这一刻,变得轻松了许多。
孤寂的雪地上,除了两道深深的脚印,还有那转瞬凝结的斑驳血迹,一路逶迤向前。
天地苍茫,世界仿若没有尽头。
当狼狈不堪的沈舒窈回到洞中时,萧玄奕依然静静地躺在地上,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将东西放下,转身走了出去。
一眨眼的功夫,她又回到洞口,怀里还多了一捆干柴。
萧玄奕本就重伤失血过多,若是再失温,必定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她必须给他营造一个温暖的环境,保证他身体的干燥,这样于他伤口愈合非常有利。
然后,沈舒窈着手开始熬鸡汤,为了不让鸡汤的口感太过油腻,她往汤里多放了一些枣儿,毕竟这种果实营养价值极高。
至于这鲈鱼,做成烤鱼也不失为一道美味,尽管没有任何佐料,但能在这样的环境下觅得这些,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一阵寒风袭来,沈舒窈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然她只是紧紧抱住双臂,将视线望向火光之外的天际。
冰川已然逐渐融化,凝结的河床瞬息千变万化,渐闻水声潺潺,沉寂许久的万物有了复苏的迹象。
如此难得一见的壮丽景观,顿时让沈舒窈入了神。
少顷,她又回眸看了萧玄奕许久,她要记住这个美轮美奂的场景,更记住那些刻骨铭心的美好,以及那个把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火焰炙烤着焦香的鲈鱼,鸡汤的香气氤氲而上,沈舒窈这才留意到还在往外渗血的手指。
随着一声破布的撕裂声,那本就残缺不全的裙摆,又短了一截。
她的手指关节,都有不同程度的肿胀,但她全然顾不上这钻心的疼痛。就连在包扎伤口的时候,都不忘回头看一眼萧玄奕。
虽然他的面容,已经有了一丝血色,但呼吸却明显不如之前平稳。脉象依旧时急时缓,让人难以捉摸,反倒像是回光返照的殒命之兆。
沈舒窈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病症,更确切的说,她的医术造诣还有待提高,所以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当务之急便是尽快将拖行的担架制好,只见她拿起小刀麻利地拿起竹竿,按萧玄奕的身高比例将其破成两段。
然后将中间剖开,削薄后制成无数条竹篾,再将竹竿排列整齐,用竹篾固定住整个框架。
虽然沈舒窈已经特意削薄了竹篾,但难免还是有些锋利,为了不划伤萧玄奕的整个背部,她还刻意在竹篾穿绕的地方缠了一圈藤蔓,还用手在上面摸了摸,最后才在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枯草。
然后,用剩下的竹篾和藤蔓缠在一起,编成跨在肩上拖行的绳索,基本上能想到的细节都想到了。
烤鱼和鸡汤依旧散发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然却丝毫吸引不了那个忙碌的女子。
因为,她必须趁着身体尚可,把萧玄奕带离困境。
此前沈舒窈在荆棘丛发现的小道,虽然可以通往外面,但是那里地势狭窄,峭壁极多并时有碎石滚落。
可这却是沈舒窈唯一找到,可以摆脱困境的机会,为了堤防在行进途中,碎石对萧玄奕的二次伤害,她必须一鼓作气用极快的速度通过。
所以眼下,她必须再次确认,他的伤口是否包扎完好,并打算将自己的外衣和中衣都盖在他身上,这样做只是希望他能暖和一些。
可当她揭开绷带的那一刻,却惊喜地发现,萧玄奕的伤口,终于开始愈合了。
且这愈合的速度,实在惊人,那些红肿炎性反应,几乎全部不见了。
看到萧玄奕恢复的那么好,沈舒窈原以为悬在心头多日的大石,可以落定了。
然而,天终有不测风云,就在她惊喜的片刻,却突然发现萧玄奕的呼吸已经停止了。
沈舒窈赶紧伸手触摸他的颈动脉,搏动已然消失,就连才刚刚恢复的血色也都不见了。
种种迹象都在应验着一个不好的结果,沈舒窈的脑子轰地一下炸了,赶紧给他做心肺复苏,可任凭她如何折腾,萧玄奕愣是没有一丁点儿反应。
最终,这个坚强的女子彻底奔溃了。
她不得不面对,萧玄奕已然离去的事实。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不是她心肠硬,而是她知道,萧玄奕一定不想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许久之后,她才轻轻抚上他冷峻的轮廓,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对他说:“不是说要护我一世周全吗?你现在这样,是打算失言了吗?”
那些激荡在心底的情愫,就像是被一只手扼住了喉咙,只能在苦苦挣扎中沉沦,“自淮州相识起,但凡我遇到危险,你总是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身边。”
那些难以出口的话,在这一刻终于摆脱了桎梏,可是终究是来得太迟了。
回想起在圜丘坛那一日,沈舒窈在感动之余,还有深深的自责。
纵然,萧玄奕在生死关头舍弃了她,她亦不会怪他,因为在当时那种情况,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一则是她自知命不久矣,二则是也想借此还了他的人情,三则是有些心疼他,不忍心看到他受到伤害。
一切只因他早已入了她的心,今生今世都难以忘怀。
冷风徐徐掠过,惊得火光忽明忽暗,沈舒窈迟疑地抬起头,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一切化作无声的苦涩。
“那你可知,曾几何时我是如此的讨厌你,你一边利用孟致远一案逼我就范,一边又处心积虑地将我留在身边。你是当朝最有权势的王爷,却偏偏要和我这个小小仵作纠缠不清,我以为可以管住自己的心,待一切事了,你我便天涯海角不复相见。”
萧玄奕的左手的小手指,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一直紧握着他右手的沈舒窈,沉浸在往事中并未察觉。
她紧紧咬着唇,苦笑道:“可当你把剑刺入自己心脏的那一刹那,我才突然发现,原来你对我的感情竟如此深沉。前尘已逝,今生本该好好来过,可叹命运弄人,遭奸人算计毒深入腑......”
沈舒窈话说到一半,就感觉有一股血腥气涌上喉口,紧接着一口脓血喷出。
紫黑色的脓血喷溅到枯叶上,瞬间被噬出一个黑洞,她缓缓抬起袖子,将嘴角的血迹抹去,“我的命是你救的,如今你去了,这尘世与我而言便再无牵挂了。”
跳跃的火光,流转在沈舒窈苍白的脸色上,下一世的轮回于她而言,终究只是奢望。
今生有幸于此,已是上天的格外恩赐,她还没有幼稚到那个地步。
阴阳五行,周而复始,随着生命的终结,一切又将归于混沌。
篝火上的鸡汤色泽越发奶白,散发出惹人垂涎的香气,一直飘向了那个遥不可及的远方。
这一次,萧玄奕左手的食指,明显动了一下。
可沈舒窈始终低垂着头,沉浸在痛苦之中,全然没有察觉即将转醒的萧玄奕。
良久,她才抬起头,轻轻把萧玄奕略显凌乱的衣裳整理好。
她知道,他一向最重仪表,这也是她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沈舒窈紧咬着唇,强压住那些苦楚悲戚的情绪,看着他沉睡的面容,笑道:“今生你我注定无缘,若有来世,你还会记得我吗?”
言毕,沈舒窈阖眸靠上石壁,取出腰间的解剖刀,一寸寸靠近自己的颈动脉。
突然,耳畔传来一道熟悉且温和的声音,“舒窈。”
倏然,沈舒窈握刀的手顿住,猛地睁开眼,迅速把刀收进袖口,转眸看向那道声音的主人。
此刻,萧玄奕双眸清亮,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他醒了,三天三夜,他终于醒了。
那些撕心裂肺的痛楚,如今都化作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可明明是这般欢欣,她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甚至眼眶还有些微微发涩。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熬过,那一个个漫长的黑夜。
望着他在火光下生动鲜活的面容,沈舒窈强忍住那即将决堤的眼泪,极力朝他挤出一个微笑,“你......终于醒过来了......”
“嗯,醒了。”火光明灭,这个有着天神般俊颜的男子,缓缓抬手抚上女子憔悴的脸颊。
结果,他手刚碰到她的脸,就被一把拂开了,“你肩上有伤,不要乱动。”
“无碍,我是习武之人,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话罢,萧玄奕兀自坐了起来,沈舒窈见状赶紧上前去扶。
他深邃的眸光,一直停留在她的面容上,不曾移开半分。
忽然,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这一刻,萧玄奕才突然觉得活着真好!
起码这样,他还可以再见到她,他这一生从不惧死,却唯独惧怕,再也见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