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鹤仪淡淡笑了,说:“你喝多了。”不待皮紫霓回敬,她便扬声道:“赵妈,送客。”
老妈子碎步由外边来了,“二小姐不多待一会吗?”一面虚留一面已经由衣架取下二小姐的大衣,双手举着,上来伺候。
可是皮二小姐死死盯着金鹤仪,以至于老妈子举着大衣不知所措,正诧异间,皮二小姐忽然笑了,冷冷地收回目光,拿过老妈子手上的大衣搭在臂弯,且不作别,站定了向金鹤仪道:“咱们,往后头瞧着吧。”
说罢看她一眼,昂首而去。
走出金公馆,情绪反而更加激动,手在发抖,跨上轿车后,三番没有打着引擎,最后转动点火,手上几乎已经发汗,钥匙腻得握不住。
车子终于发动,她舒了一口气,然而转眼间就是攻心攻肺般的烦躁袭上来,脚下油门一踩,车子径直向福开森路去了。
罗副官是在凌晨三点看到那辆栗色轿车的,不然他也不会巧遇,有一份急电要报给四爷,恰小公馆的电话又接不进去,只好冒夜赶来。
远远泊在路灯下的栗色轿车该是看到了他的车子,但是纹丝未动。他只当不识,径直去那厚重的黑漆大门前掀铃,院墙很高,墙头大面积地垂着影沉沉的藤叶,高大的梧桐树静默地立着,将门口的路灯遮去大半,前半夜下过雨,此时路上仍有一汪一汪的水,远处的车子一动不动。罗副官不是不听过四爷与皮小姐的典故,不过那是少年时期的旧事,他并不甚清明,只是晓得四爷尽量避着她们,包括金小姐。仿佛是避免金小姐问起外宅养娇之事,但是金小姐太聪明,从来不问,一幅委曲求全的样子,至于四爷倒有些愧意。金小姐实在比皮小姐本分,自车祸之后,金小姐便戒了车瘾,不再驾车了,偶尔去去舞厅,到底淑静了许多,仿佛一心预备着与四爷毕姻,然后规规矩矩做一位当家理纪的少奶奶……
正想着,仆役来应门,他进去时,眼睛的斜光向远处扫了一眼,那车子亮了大灯,等他进院走入客厅,才听到外面车子启动并沙沙开行的声音,此时,睡眼惺忪的老妈子已去楼上唤四爷,他兀自去沙发坐下了,奶娘吴妈在里间许是受了惊动,一面系着肋间的纽子一面走出来,且走且问:“可是月儿又闹肚子了?”
话刚落音,四爷下楼来了,罗副官立刻起身:“四爷,上峰急电。”
他一贯称自己的长官为四爷,这是他们这个行当的潜规则,说白了,他们是隐身人,他们的衙门是代号,职务是代号,他们本人是代号,而他们要对付的人和事也是代号……
戎长风是军界要人,但官居何位,只有少数人清楚,而他最公开的名号就只一种:四爷。
不论党内党外,还是社会名流、坊间帮派,都管他叫四爷,在上海滩,四爷是个震耳的名号,声势也许并不逊于戎家老爷戎敬裁,若说少年有为,那完全当得起,也许正是这势头太重,才将他压得面相老成,多有人看他已够而立之年!
四爷披着件黑锦缎睡袍,夹着很粗的雪茄走下来,面色十分疲倦:“书房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