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时期的南栀,没有名字、不知道自己多大。每每两个姐姐过生日时,她都会偷偷躲在窗台下,看着蛋糕上五颜六色的蜡烛,一根一根挨着数,每过一年,蜡烛就会多一只。她也跟着长大一岁。一家五口,就像是没有她的存在一般,房门紧闭,屋里传来欢快的生日祝福歌和父母拍着手掌庆祝的声音,她多么期望有朝一日,会有人注意到这个家还有一个小小的她,被强制塞进楼梯间蜗居的那个小女孩。后来的后来,随着她的慢慢长大,终于被注意到的时候,随之而来的却是数不尽的折磨和霸凌。而这些,全部都来自于至亲之人,她当时有多期待后来就有多么绝望。某天,那个蹲在一大堆衣服前面用力搓洗的小姑娘,被大姐偷偷喊进屋内,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呆呆的躲在门后望向外面,大姐说若是爸爸妈妈回来要假装咳嗽一声,她听到声音会出来。小小的南栀身上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长长的裤脚卷起,露出一截极细的小腿,上衣还有几个破洞,脏兮兮的,脚上的鞋子也不知道是谁的,穿在那双稚嫩的小脚上,就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鞋子一般,乱糟糟的头发随意披散着,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每天都要做很多事情,瘦弱的小人儿几乎被风一吹就能倒。唯独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粹着光,异常明亮。
“咳咳,咳咳”当看到父母迈着欢快的步伐从大门走进来时,小人儿立即假装咳嗽,屋内的人听到声音,慌乱的跑回自己房间关上门,而小人儿则快速的跑出屋内,蹲下身继续搓洗衣服。大大小小的衣服堆满整个盆,等到小人儿笨拙的将衣服全部搓洗完踩着小板凳晾晒时,一只粗壮的手猛地从背后扯住她的头发,硬生生把人拖拽出几米远。
“啊,疼,好疼,不要打了,求求你,不要打了。爸爸,别打了”看不到人,但小人儿通过那脚步声也能判断出来,那只大手是父亲的,由于常年做体力活,粗糙的大手上不仅全是老茧,且十分有力。被冻的通红的小手抓住父亲的大手,想要减轻一点疼痛,还未来得及伸出,只听咔嚓一声,似是骨头错位的声音。那双小手顿时失去了力气,软绵绵的捶在两侧,仍由那只大手拖着瘦弱的身躯一路朝着楼梯间而去。
“我今天非得打死你个小畜生。胆子大了是吧,还学会偷钱了。你还没出生时,老子花了那么多钱求菩萨告奶奶,本以为能生出个大胖小子,却没想到还是个不带把的。”那个称作父亲的人,一手拿着鞋子用力的抽在小人儿身上,一只手还死死拽着头发,那发狠的模样南栀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双眼猩红,满目狰狞的盯着她,似乎她是什么万恶不赦的人一般。狭小的楼梯间,不断传来女孩求饶的哭喊声,可没人听得见。她的母亲站在房屋门口望向楼梯间的方向,一脸冷漠的看着往死里打她的父亲,却不曾上前一步出手阻止。被吓得躲在母亲身后的两个姐姐,满脸惊恐,眼睁睁看着她眼里的光慢慢消散,而后瘫倒在地。许是打累了,那人丢下鞋子套在脚上,嘭的一声关上楼梯门,大步离去。
“妈妈,她会不会让爸爸给打死了,怎么没声音?“小人儿听不出是谁在说话,她只觉得左边的耳朵嗡嗡直响,脑袋昏昏沉沉,双手无力。全身动一下都痛的几乎要昏死过去。嘴巴里满是血,脸也是麻木的,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她想哭,可眼泪却像是干枯了一般,咯的眼眶生疼。
“妈妈,你去看看吧,如果她被打死了,那爸爸会不会坐牢啊”穿着大红色衬衫的女孩推推满脸冷漠的女人,她很怕。南栀被打,是因为她偷拿了钱。
“死不了。那丫头命硬,你们两个给我进屋,谁都别去管她。要是被我发现了,你们也得挨打”女人拉着两个衣着干净的女孩进屋,砰的一声关上门。周围立刻变得安静下来。楼梯间的小人儿浑浑噩噩的躺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颤抖着身体,双肘拖地,慢慢往外面爬。从楼梯间到大门口,不到十米的距离,她却用了半生的力气。此时天还没黑,强烈的求生意识支撑着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穿过那没被关好的大门,爬到外面的水泥马路上。
“呼,好疼。有没有人?能来救救她?她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小人儿艰难的抬起头朝着路边望去,希望能有人经过,秋高气爽,加之这个季节农忙过后大家都躲在屋里享受着丰收的喜悦,马路上空荡荡的,连一只野猫都看不到。“求求了,有没有人?”小人儿虚弱的趴在那里,仿佛没了呼吸。
“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伤成这样”终于,一位穿着浅蓝色麻布的农妇挑着担子经过,看到昏过去的小人儿,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把人抱起来,当看到小人儿那满是血的小脸时,整个人吓得瘫软在地。若不是同行的农夫扶着,小人儿会受到二次伤害。
“唉,你说你连个孩子都抱不住。我来吧,不管是谁家的,先送去镇上的医院看看。”身材矮小的农夫将手里的东西丢给农妇,把人接过来放在一旁的推车上,似乎是怕路上颠簸,还贴心的放上一些稻草。
“行,我把东西送家里,一会儿去镇上找你。”农妇不敢耽搁,拿着东西就往家跑。而后又翻找出一些干净的衣服裹在怀里,带上一个保温瓶和几个薄饼,匆忙出了门。
镇上医院,一个年长的男医生一边检查一边询问,从医这么多年,不是没见过被打成重伤的病人,但这小的孩子还是头一次。
“你去打盆水,给她擦擦脸上的血”男医生对一旁的农夫说,那眼神带着愤怒。似乎是他把人打成这样的。
“我这就去。”农夫懒得去解释,做好事还被误会,内心多少有些不高兴。嘟嘟囔囔的走出检查室,折身出了门。他不管了,反正与自己无关,别到最后他成了真凶,吃力不讨好的事,做一次就够了。
“唉,你怎么坐在这里,人呢”恰巧农妇抱着东西过来,看到坐在台阶上一脸郁闷的农夫,上前询问。
“哼,别提了。那个医生以为我是孩子的亲爹,指桑骂槐的说是我打的。”
“哎呀,那小孩命都快没了,你还计较这个,赶紧跟我进去看看情况。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快点”农妇担心小人儿的身体,抬手朝着农夫头上打了一巴掌,而后拉着人走进去。
“那个,医生啊,孩子情况怎么样?”二人走进检查室,看到男医生正在检查小人儿的手。
“你们和这个孩子是什么关系?”男医生不答反问,让人看不出表情,若是亲生父母,他一定选择马上报警。
“哦,这孩子是我们路上捡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天气这么冷,就那么可怜巴巴的躺在马路边上,都不知道躺了多久。我们也只是路过,这孩子身上凉的不行,您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农妇走上前,想要看看孩子的模样,却被男医生拦住。
“别动她,你看她脸上都是血,身上说不定还有其他伤,你先给她擦擦脸”男医生抬起女孩的小手,发现不对劲,怎么是耷拉着的。他捏捏手腕处,果然如他所想,断了。
“好,农妇拿出来时准备好的温水,又找出一件干净的衣服,刺啦一声撕开一缕布料,用水打湿,轻轻的给孩子擦脸。”
“她的双手是被硬生生掰断的,你们看”男医生抬起小人儿的手晃动两下,床上的人没有一丝感觉。
“怎么会下这么狠的毒手,那还能接回去吗?”农夫这会儿也不生气了,跟着走上来。
“能,你们谁按着点,免得等下孩子疼的坐起来”
“我来”农妇将擦完脸的布料丢到一旁,小心翼翼的按住女孩柔弱的肩膀,上半身微微低垂,形成一种保护姿势。
“咔嚓,咔嚓,啊,,,”随着男医生的动作,小人儿猛地发出一声惨叫,顿时清醒过来。“疼,疼,救救我,爸爸,好疼啊。呜呜呜,呜呜呜”许是嘴巴里还有血水,小人儿说的并不清楚,睁着一双大眼睛,惊恐的看着四周。
“孩子,不哭了。你看医生来救你了”农妇起身,轻拍小人儿的肩膀,示意她别怕。
“好疼,好疼啊”全身都疼,心理更疼。小人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度昏厥又惊醒。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手已经接好了。最近一个星期要静养。她身上的伤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好不了。”男医生拿着纸坐在一旁椅子上写着什么,时不时的抬头看看病床的人,那张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牙齿掉了三颗,眼睛充血,鼻子也有不同程度的受损。一边的耳朵看上去不太好。“这些药你们赶紧去抓,每天煎两幅让她喝了。”而后摇着头离开病房。
“我去拿药,你看着孩子吧”农夫于心不忍,他自己虽然没孩子,但也见不得别人受伤,如果这孩子是被丢弃的,那他来养着吧。
“成,你快去。我陪着她”农妇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心疼的看着床上的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怕惊扰到孩子,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呼吸,强迫自己挤出一抹微笑,而后开口:孩子啊,饿不饿。婶婶这儿有薄饼。说着从从怀里掏出一袋子东西,从中拿出一块饼,倒上一杯温水,凑到小人儿跟前。
小人儿点点头,第一次看到薄饼,上面有些许白色的芝麻,这是她从未吃过的东西。
“来,孩子。婶婶给你泡在水里,医生说你的牙齿有损伤,怕碰到伤口,咱们慢慢吃。这些都是你的”农妇一边流泪一边喂小人儿吃东西,小小的一个饼,女孩花了许久才吃完。
“谢谢,婶婶”小人儿努力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可红肿的脸根本不允许她这么做。
“别说话,孩子。吃饱了好好睡一觉。婶婶和叔叔在这里陪着你。等你好了我们带你去找你的父母”
“嗯,谢谢”即便是自己内心在恐惧,南栀也知道她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去的。这些伤对她来说已是家长便饭。只不过这次打的狠了些。哪怕是不回去,他们也不会找她。
“唉,别哭了。婶婶看着你都疼。睡吧。过两天等走路了带你回家”农妇大概也能猜测出几分,这孩子在家定是常被打,而且那家人应该也不会出来找人,因为能让一个几岁的孩子趴在路上那么久都不寻找,还能是什么好人。
这一觉,是南栀这几年来睡得最沉的一次。许是医生打的针起了作用,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换了一个地方。
“当家的,快看。孩子醒了”农妇换了身黑色的衣服,看到小人儿醒来,高兴的对着屋外的人大喊一声。
“来了”农夫跑进来,手里拿着一截未折断的棍子。”唉呀,终于醒了呀。这丫头还挺能睡,两天两夜“
“孩子啊,想吃什么,婶婶给你做。”两人守着那张小床,房间很亮,阳光撒进屋内,照在红砖墙壁上,说不出的好看。
“身上哪里疼,跟你婶婶说,等下先吃饭,再喝药”看到人醒来,农夫抑制不住的高兴,那憨厚的模样在南栀看来无疑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笑。
“谢谢婶婶,叔叔。我想起来”小人儿撑着身体,慢慢的坐起来,但由于身体太过虚弱,刚抬头又跌落回去。
“你别动,医生说得好好养着。我让你叔叔把你抱出去”农妇拉拉男人的衣角,示意他上前。
“丫头,是不是想出去看看?”男人上前一步,弯腰抱起床上的小人儿走出房门,小院里被打扫的很干净,靠着屋檐下有一张用藤条编织的躺椅,上面还放着一床被子。
“放这儿,让孩子晒晒太阳。”农妇拿着一个小棉花被给小人儿盖上,又放上一杯温水和一块薄饼。然后和农夫一起去煮饭。
这一幕,在年少的南栀眼里,仿佛一道暖阳照进她的心里。从那以后,不管是被亲生父母怎么虐待,她都从未放弃过生的希望,因为她在自己心里种下一粒小小的愿望,等她长大些能挣钱了,一定要好好报答救过她的婶婶和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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