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小田切之前跟佐藤美和子说她不用继续跟进退休警察被枪杀的这起案子了，所以闲的没事儿干的佐藤在自己的办公桌后干坐了一个多小时，没有文书工作需要她处理，没有调查需要她跟进，没有一直盯着她的上级，不用装出一副自己很忙的样子来……
——特命系的日子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太悠闲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在带薪休假呢！
拿着和搜一相同的薪水，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只需要等着小田切的命令……
除了没有上升空间之外根本没有缺点……
一天两天闲着倒没什么，可总这么闲着让佐藤的心里有些不安。
——要是我一直这么游手好闲，没有成绩，到时候小田切部长还会信守诺言把我调回搜一吗？
她不像菅野，她可不是什么特考组出身，更没有东大派的背景，如果不慎跌入谷底，没有人能把她捞出来。
所以与肆无忌惮迟到早退的菅野相比，佐藤的行为就显得有些谨小慎微了，就算没有什么事儿要处理，她也从不迟到、从不早退，按规定打扫卫生，让特命系的办公室一尘不染……
可光是这样还是会让她心神不宁，她就快就要被逼得和自己养的盆栽对话了。
“——不行，我得做点儿什么。”
她一边嘟囔，一边穿上西服的外套，准备去深川警察署的搜查本部看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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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搜查本部乱成了一锅粥，因为法院签发的搜查令刚刚送到，搜查本部的警察们开始集结，准备将“雪下馆公寓”的六层翻个底朝天，企图找出被凶手藏在家中的凶器并借此锁定凶手的身份。
佐藤走进警察署的走廊，正好听到有两个地方警署的警察正在谈话。
“——为什么这种麻烦事儿要我们干啊？”其中那个比较年轻的警察好像有些郁闷。
“小子，我说你别这么提不起干劲啊！”前辈模样的警察拍了拍那名年轻警察的肩膀，“你呀，应该庆幸自己年纪轻轻就有参与大案子的机会，你像我，第一次碰到类似的大案还是在从警六年之后，前六年每天都过着平静的生活，无聊的要死，我当初甚至以为自己选错行当了。”
“那是前辈吧？我更想每天都无聊的要死。”年轻警察皱着眉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况且这种大案，本厅的警察都会在吧？为什么不让他们挨家挨户的搜查，反而要我们去做这种事情。”
“这就是我们地方警察和本厅警察的区别了，本厅警察是负责指导搜查的，还负责动脑子，提供调查方向——我们呢，就是在他们的手下打杂而已。”前辈模样的警察又拍了拍后背的肩膀，鼓励他道，“你要是不想打杂，就得努力工作，在我们这群人中脱颖而出，说不定能有机会被调入本厅呢！”
“可——”年轻警察刚想说话，偶然间发现佐藤的身影，立刻向她鞠了一躬。
而那个看上去已经四十多岁的刑警也立刻向佐藤鞠了一躬。
他们瞧见佐藤身着干练的西服套装，又十分面生，一眼就知道她是从本厅来的警察，所以才会对她如此尊敬。
佐藤对他们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快速通过走廊，来到了搜查本部的门前。
搜查本部的会议室里挤满了警察，台上正在热火朝天的布置每个班组需要完成的任务，六楼一共有十户人家，每家人的屋子都要好好地搜索一番，必须要把枪支找出来。
同时，高层还要求警察们不要把人家的家搜的乱七八糟，如此大规模的入室搜查，一定要注意影响才行。
一边是“搜个底朝天”，一边是“注意影响”，这需要把握一个“度”，而要求把握“度”的工作向来很难完成，所以可以说，警察的工作其实很难做……这就等同于一方面要效率，一方面又要速度，还得兼有质量……
因为佐藤不隶属于任何班组，所以她从始至终一直站在会议室的最后面旁听，一直到所有人都被分派了任务，一窝蜂地涌出会议室，佐藤才准备转身离开，跟着那些人一起去现场。
可刚迈出一步，就听见讲台上有人叫她：“——佐藤！”
听出管理官声音的佐藤立刻转过身去：“我在！管理官。”
由于搜一的尾田课长偶感风寒，所以在本案中只是挂了一个“搜查本部副部长”的名号，并没有参与侦破工作，所以本厅这边最大的头儿就是搜一的管理官松本清长了。
佐藤老老实实地走到了松本清长的面前，开口道：“管理官，您叫我？”
“你怎么一会儿在一会儿不在的，我听白鸟说，你早晨跟菅野在现场，后来又跑的没影了，现在怎么又跑来搜查本部？你在做什么呢？”
毕竟佐藤原先是松本手下的得力干将，所以即便佐藤被调职去了特命系之后，松本也对她多有关注。
“小田切部长突然找我们有事，所以……”佐藤将实情如实告诉了面前的松本管理官，她一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而且她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隐瞒自己的上司往往是一个糟糕的选择，上司不需要你自作主张地做决定，更不需要你打着“为他好”的旗号替他做决定，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让你没办法和上司沟通，否则当上司问话时，不要隐瞒。
“部长吗？”
“是的。”
松本虽然很好奇小田切为什么要见佐藤和菅野，但是出于对自己顶头上司的尊重，松本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毕竟尾田课长马上就要退休了，松本能不能趁机挪挪屁股，升任搜查一课的课长还是得看小田切的意思，而打探上司的秘密可不是一个很好的举动……
“行吧，我就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你，正好看见你了，所以想跟你聊聊——你在特命系怎么样？菅野那个臭小子没有欺负你吧？”松本咧起嘴唇，露出有些泛黄的牙齿——松本清长是个老烟枪，牙齿都被熏黄了，这件事情人尽皆知。
不过佐藤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是忌烟忌酒的，一直到二十年前，他在追捕一名连续杀人犯时被犯人用日本刀砍伤，在左眼处留下了一道笔直的伤疤，自那以后，他就烟酒都沾了。
佐藤在内心深处揣摩了一番松本这个问题的用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打她进了特命系，佐藤在和同僚对话时总是会有所保留，同时还会下意识地思忖同僚话中透露出来的深意。
——在经历过目暮警官伙同宇野参事官强闯菅野的系长办公室一事后，佐藤心中的警视厅就褪色了。
她之前一直都太天真了，天真到觉得自己的同僚都很友爱，每个人都充满了善意，相信警视厅是一个大家庭，每个人都是家庭中的一份子……而在菅野无情地揭掉她的有色滤镜后，佐藤发现警视厅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美好，甚至有点……令人作呕。
“一开始确实有些不适应，毕竟我已经在搜一呆了很长时间，突然换工作岗位确实不太习惯……但就现在来说，我觉得没问题了，菅野警官也没有欺负我……一切都很好。”
“那就再好不过了。”松本笑了笑，合上手中的笔记本，收进自己的提包里，然后缓缓地站起身，“跟我出去走走？你没什么要紧事儿要做吧？”
佐藤摇了摇头：“没有，管理官。”
于是，松本清长便带着佐藤美和子离开了搜查本部的大会议室，沿着走廊走出警察署的后门，来到了一片空旷的空地上——这里被用作是警车停车场，但现在只有寥寥三四辆警车停在这里。停车场的周围有一排花坛，花坛里没有花，长满了杂草，看样子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人打理过了。
刚刚走出警署的松本立刻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抽：“呼——我看菅野没跟你在一块儿啊，他被部长叫去做别的事情了？”
“啊，并不是，菅野警官最近家里有事儿。”
“哦，我也听说了，是那个叫‘灰原’的女孩儿是吗？”
“是的。”
“嗯，真是奇怪，我从来没听说过菅野有这样一个远房亲戚……”松本耸了耸肩，“他好歹之前也在我的手下呆过一段时间。不过菅野这个人就是这样，每当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了，他马上就会给我带来新的惊喜……还有惊吓。确切来说多数情况是惊吓。”
“是这样的。”佐藤附和道。
松本朝天空吐出烟雾，继续说道：“虽然不知道小田切部长为什么会把他带回刑事部，他应该有他的考量，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我觉得这样做不对。”
佐藤偏起头来：“为什么您会这么想？”
“首先，我承认菅野是一名好警察，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我都是这么想的，他的能力很强，我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人才，但是这个世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人们都喜欢和听话的人合作，而不是能力强的人。因为那些能力强的人往往都会有毛病，要么就是太过自信，要么就是脾气太臭，要么就是太过孤僻……
总之，单打独斗从来不是我们警察的行为逻辑，我们讲的是团结，靠的是合作，不可能有一个人能够将所有事件全部解决，就像巨塔不可能由一个人建成一样。
菅野的行事风格，完全背离了我们警察最基础的行为逻辑，他的确很有能力，但是从长远来看，他对我们警察队伍的发展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不利于我们警察队伍的发展，所以我并不是很想看到他回到我们刑事部。”
在佐藤美和子看来，松本对菅野的评价可以说“十分糟糕”了，就差把这些话总结成一个刺耳的词汇说出来了。
而那个词汇便是——“害群之马”
于是，在认真听完这一切的佐藤忍不住开口道：“管理官，我不知道我一句话该不该说……”
“嗯？你有不同的看法？”
“我也和菅野警官共事了一段时间，管理官……我得说别人对他的评价有一部分说的没错。”佐藤顿了顿，“他确实是一个，糟糕的人。从各种意义上讲，他都绝对不是一个好上司，而且他的性格的确有些恶劣，而且经常会说些不计后果的话……”
“哼，他还真是一点儿没变。”松本闷哼一声，吐出一口烟气。
“不过……他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不堪。”佐藤的语气十分平淡，“他也会努力工作，甚至可以说他有的时候就是一个不知疲倦的工作狂，他也有喜怒哀乐，他虽然在警视厅经常会绷着一张脸，跟别人欠了他很多钱一样，但是在私下里，他也可以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尤其是在家人面前。
他会欢喜，也会消沉，也会在经历种种失败后重振旗鼓继续向前，在我看来，他其实和正常人一样有着七情六欲，只不过……他在面对同僚的时候，会把这些都刻意隐藏起来，强行装出一副浑身带刺的模样……”
松本的尖锐视线落在了佐藤的脸上，鼻腔里挤出一声闷哼。
“我也听说过菅野警官之前的遭遇，他曾有一个很爱他的女友，结果她不明不白的去世了，现在都还没找到凶手……我觉得是这件事情对他带来了糟糕的影响……”佐藤不能说百分之百的理解菅野的这种感情，但是她之前也失去过重要的人，这种感觉就像是心脏被人强行挖走了一块儿，变得空荡荡的，而且无从填补，只能每天受罪。
“没这么简单的，佐藤。”松本摇了摇头，“的确，他女友的死的确让他的情况急转直下，但是这不是最根本的原因。你还不了解他，等你什么时候真正了解他了，你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他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他做出的这些努力，只是因为他不想面对自己心里的那片黑暗。佐藤，我们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片黑暗，我们是好是坏，就是取决于我们能否压制住这片黑暗。而在我看来，菅野心底的那片黑暗非常强大，以至于他需要用尽所有的力量去压制它……”
说完，松本长叹了口气：“你应该庆幸菅野做了一名警察，如果他是个坏人……那对于我们警察来说将会是非常糟糕的一件事。”
松本的话让佐藤一头雾水。
——心底的黑暗？
——菅野会做坏人？
她不理解松本的话，也没办法想通这些话的道理。
“抱歉，管理官，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你会明白的。”松本的嘴里涌出呛鼻的烟雾，“早晚他会表现出来的……所以我得给你个忠告，佐藤，和他保持距离，我很担心你被他影响，更不希望你和他共情。不要去理解他的行为逻辑，不要试图读懂他，这对你来说百害而无一利。你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地工作，等到部长把你调回搜一。”
说完，松本将烟头往便携式烟灰袋里一丢：“多谢你陪我聊天，佐藤，我先回去了。”
佐藤回过神来，向松本鞠躬送别。
“如果你对侦办情况好奇，就去现场看看吧，我觉得这件事情没有你们两个想的那么简单……希望我的直觉是错的。”
松本走上阶梯，开门进了警察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