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野信之不明白为什么灰原这么爱吃法式料理，什么前菜后菜啦，什么汤什么肉菜啦，花样还挺多，明明一下上齐就行，偏偏要一道一道的上，而且明明看上去点了不少，等服务员把盘子端过来，嗳！怎么就这么一点儿？
前前后后折腾了两个小时，有一个小时在聊天，大多数时间都在吃空气，到最后四舍五入，感觉就像只吃了一碗儿米饭，一点儿饱腹感都没有，甚至可以说刚吃完就又饿了。
结账的时候，一看账单底下的数字——嗬！饭没吃饱，钱倒是没少花。
回到车上，菅野不满地咂了咂嘴，回头问灰原道：“你吃饱了吗？”
灰原是一脸的满足，认真地点头道：“吃饱了！”
菅野“啧”了一声，脑子里想的都是“能吃饱就见鬼了。”
“——要回医院了吗？”灰原问道。
“不回去。”菅野启动汽车发动机，将车开进路上。
一听菅野还准备了饭后消食活动，灰原很开心，她已经在医院里闷了好几天，早就想出去兜兜风了。
“——能不能带我去海边？我想去海边的步道散步。”
“去海边？”
“对啊，不然你想去哪儿？这座城市还有别的娱乐项目吗？”
“有啊，去吃夜宵。”菅野毫不客气地答道。
等到了地方，菅野随便把车往路边一停，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灰原一开始还以为菅野去后备箱准备她要坐的轮椅了，结果并没有，菅野直接打开了车门，作势要把她抱出来。
“等等，我的轮椅呢？”
“就几步路，用不着轮椅。”说完，便强行将灰原公主抱了起来，然后用自己的肘部关上车门。
菅野要去的餐馆开在一条小巷子里，小巷子每走十步路就会有一盏灯挂在右手侧的墙壁上，灰原便在心里默数，等走过了第四盏灯，菅野停了下来，左转，抱着她进了一家烧鸟店。
与刚才宽敞明亮的法式餐厅相比，这家烧鸟店的面积实在是可怜的不行，店里只有两张桌子，还有便是正对着后厨的一个吧台，空间十分有限，也难怪菅野没有把轮椅拿出来，狭窄的过道只能供一人通过，轮椅进都进不来。
不过，虽说店里空间很小，但是店内的气氛倒是十分火热，两张木桌都围满了人，更靠近门口的那张木桌上围着一圈儿男人，从他们身上穿的正装服饰来判断，他们应该是刚下班没多久的工作族，大概都是三四十岁的样子，一边喝着杯子里的啤酒一边聊着天，有两个男人的脸色已经红润的不行了。
而更靠近吧台的那张桌子围着一圈儿年轻人，二十岁上下的样子，灰原猜他们应该都是大学生，比起那些老实巴交的工薪族，这帮学生可闹腾了，一边吃着烤串儿一边高举装满果汁的杯子，嘴里鼓鼓囊囊的，说话也说不清楚，但还是一副十分兴奋的样子。
由于店里唯二的两张桌子都被占了，菅野只能将灰原放在了吧台后的高脚凳上。
店里只有一个服务人员，也就是店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皮肤蜡黄，满脸褶子，染过头发，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以至于她有不少头发顶端还是黑色，底端却是白颜色的……
“欢迎光临！”店主撩开挡着后厨的门帘，迎了上来，“要吃点儿什么？您面前的桌子上有菜单。”
菅野将面前的菜单递给灰原后开口道：“炸串一样来一串吧，再来杯乌龙茶。”
说完，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茶发少女精致的面庞上：“……小哀，你想要什么点什么。”
灰原的肩头猛地一颤，冰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惊诧。
菅野冷不丁地叫她“小哀”这种昵称，她当然不习惯了，因为平时他都是直接叫她“灰原”的。
“干嘛突然叫的那么亲昵……”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像是不满，又好似嗔怪。
菅野不以为然：“怎么了？我又不是没这么叫过……”
的确，菅野之前也这么叫过灰原，但是次数很少，而且都是在人前这么叫的，好让大家真的以为他和灰原是什么远房亲戚，正是因为有血缘关系才会叫的亲昵嘛。
“没怎么。”平静下来的灰原将硬卡纸随手放在了吧台上，“我没什么想吃的。”
“那就先点这些吧。”菅野友好地对店主笑了笑。
店主点了点头，撩开门帘回了后厨。
店主走后，灰原好奇地向菅野发问道：“一样点一份？你是没有吃饱饭吗？”
“没有。”菅野摇了摇头，“我是成年男性，饭量要比你这个小鬼头大。”
“你才是小鬼头，你们全家都是小鬼头！”灰原一拳打在了菅野的腰子上，但是她没有用力，因为她知道男人的腰子其实蛮脆弱的，要是她用尽全力，菅野怕是已经倒地上了。
菅野白了她一眼，也没说话。
趁此机会，灰原好好地观察了一番这家小餐馆，她发现这家餐馆其实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陈旧，墙面原本刷的是白漆，但是经年累月的暴露在油烟之下已经明显泛黄，墙角线附近的墙皮因为受潮，有部分脱落在地，虽然店家肯定是清扫过，但是落在死角里的那些白色粉末没有扫干净，还是十分显眼。
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小标签儿，什么烧酒多少钱啦，烤串儿多少钱啦，本店招牌是什么啦，店长推荐是什么啦……除此之外，还贴着诸如“好吃！”“美味”之类的烘托气氛的字眼。
靠近那两张桌子的墙上挂着一大块儿木板，木板上面还挂着不少木制菜牌，上面刻着各种烤串的名字。木板周围的墙上也沾着不少纸质标签儿，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附着在上面的已经变成黄色的胶带，以前墙上应该还贴着别的东西，结果后来掉了，但是店家不敢把胶带揭下来，或许是担心会把墙皮一起拽下来……
灰原伸出小手，拽了拽菅野的外套。
菅野回过头来：“嗯？怎么了？”
“你经常来这里吃饭？”
菅野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是经常，偶尔。”
“好吃吗？”灰原面露难色。
“我觉得还行。”菅野耸了耸肩，“说到底不过是些高油高盐的廉价食品，贵族出身的大小姐肯定吃不惯吧！”
灰原知道菅野是在讽刺自己，于是狠狠地掐了一下他腰上的皮肉。
这次舍得用力了。
菅野发出一声闷哼，看来是疼到他了。
灰原得意地轻哼一声，又骄傲地扬起了下巴，以此宣布自己是获胜的一方。
过了那么几分钟，灰原闻到了一股从后厨飘过来的肉香味儿，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
因为闻上去确实蛮香的。
“灰原？”
“嗯？”灰原有些慌张地扭过头来，对着菅野眨了眨眼，“怎么了？”
“没事，就是见你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后厨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我哪儿有！”灰原嘟起嘴巴，气鼓鼓地，超绝可爱。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菅野咧嘴一笑，“你现在还可以点啊，我个人推荐这个盐烤口味的鸡脆骨串……”
可灰原现在心里正不爽着呢，菅野在她推荐的法式餐厅里没有吃饱饭，不得不跑到街边的烧鸟店再来一顿，这不就意味着他对今天的晚餐不满意吗？而且他特地来这家烧鸟店“补充能量”，肯定是觉得这里的烤串要比那些精致的法式料理好吃……
这不等同于不认同灰原的品味吗！
所以这已经不是吃饱没吃饱的问题了，这是战争！
像灰原这么要强的人岂能轻易低头？
于是她干脆利落地回绝道：“不要，我吃饱了。”
菅野噘了噘嘴：“那好吧……你可别后悔。”
“切，我才不后悔，饱了就是饱了。”
灰原话音刚落，店主就端着一杯乌龙茶和一盘烤串从后厨里走了出来，将这两样东西放在了菅野面前的吧台上，说了一声“请慢用”后扭头回到了后厨。
肉串很明显烤过火了，上面零零散散的附着着黑色的物质，灰原瞥了菅野一眼，心想这种粗犷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比西餐大厨精心制作出来的料理好吃呢？
可在菅野看来，这恰恰是属于他这类人的美食——金灿灿的油光附着在肉串焦褐色的表面上，上面又撒了薄薄一层的调味料，看上去十分诱人。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十分绅士地将盘子推到灰原面前，让她先选一串儿尝尝。
灰原对此敬而远之，摆了摆手：“我不能再吃了，会长胖的。”
“嗳，那可太遗憾了。”菅野随手拿起一串鸡肉丸，将最上面那一枚肉丸一口吞进嘴里，咀嚼了一两下后立刻露出幸福的表情，“嗯，真不错，味道一点都没变！”
将菅野浮夸的表现看在眼里的灰原多少有些心动，不过更多的还是好奇。
——这东西真有那么好吃吗？明明都快烤糊了......
灰原在心里暗想。
——还是说他是装的？
灰原很清楚，菅野外表看上去蛮正直的，可是私下里其实蔫儿坏。
“嗯，你真不尝尝吗？挺好吃的。”
灰原其实蛮想点头的，因为她确实对好吃的东西没什么抵抗力，要说她真有什么弱点的话，那恐怕就是胃了，胃总是最不争气的那个。
但是她做不到，她的内心在不断地警告她绝对不能低头，绝对不能服输。
“不要。”
“嗳，我又不会害你……”菅野三下五除二就把鸡肉丸串吃完了，然后又拿起一串鸡皮肉，故意在灰原面前晃了晃，然后一口咬掉一半，鸡皮已经被烤的酥脆，最靠近炭火的地方甚至可以咬出“咔滋”的声音来，近在咫尺的灰原听见了，咽了一口唾沫，像一个被欺负小可怜一样在座位上一缩，心里超级委屈。
“嗯……真是不错，很好吃啊。”菅野吃完鸡皮，又吞了一口乌龙茶解解腻，还过分的吧唧了一下嘴，像是在回味刚才的美味，之后又撩拨起灰原脆弱的内心，“我说灰原，就不要逞强了。”
“我才没有逞强……我只是……不饿。”
“很香哦。”菅野继续诱惑灰原道。
“可是我不饿。”灰原还在赌气。
“烤串嘛，只有现烤现吃才是最棒的，叫外卖的话就会失去灵魂哦。”
这句话是在提醒灰原，到时候回医院了可别想着叫外卖，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
菅野清楚的看到少女纤细柔美的喉咙蠕动了一下，心想她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小哀，多少尝尝嘛，我又没说法式料理布不好，我就是想让你多尝试一些不同的东西。法式料理是享受，近在眼前的才是生活……你总不可能每天都去吃法餐吧？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两小时？”
菅野的这句话击溃了灰原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轻哼一声：“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尝尝吧，要是不好吃的话就找你算账。”
“好啊，请吧，小公主。”菅野将盘子重新推到灰原面前，“不好吃的话就来找我算账。”
灰原低头一看，发现蔫儿坏的菅野特意将他之前推荐的烤脆骨给她留了下来，就像是一开始就有把握能让她吃掉一样。
灰原噘了噘嘴，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让她十分不爽。
但是她还是伸出手去，不争气地拿起了鸡脆骨串。
上下观察了一番，心里嘟囔着“这得刷了多少油上去”。
一抬头，发现菅野正托着下巴盯着她看，就像是在观赏一只正在进食的小动物。
“你干嘛一直看着我？这还叫我怎么吃？”灰原不满道。
“嗳，好吧好吧……”菅野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向别处。
于是灰原十分优雅地咬下一小口脆骨，没想到口腔里立刻便香气四溢，直到刚才还停留在舌尖上的法式料理的味道被这股醇厚的肉香打得溃不成军，转眼间就被压了过去，伴随着牙齿之间咯吱咯吱地声响，灰原有些入魔，眨眼之间就将脆骨串全部吃完了。
小手不受控制地伸向盘子里的葱烧鸡肉串……
“咳咳。”
一直刻意看向别处的菅野突然咳嗽了两声，灰原下意识地把手一缩，抬起头来，正好撞上菅野不怀好意的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菅野给戏弄了，有些恼羞成怒，当场破罐子破摔。
“——怎么了？我不能吃吗！？”
“我就是嗓子不舒服，所以咳两声——我可没说你不能吃吧？多吃点。后面还有呢。”菅野一边笑一边拿起玻璃杯，吞了一口乌龙茶。
于是灰原果断拿起鸡肉串，当着菅野的面狠狠地咬了一口，结果多汁的鸡肉立刻在口腔中爆裂开来，葱香四溢，伴随着咀嚼，肉汁开始在味蕾上随着节奏跳跃，越嚼越香。
相比精致的法式料理，这种街边小吃的原理就是突出一个“简单”。
讲究的就是用最具冲击力的方式刺激食客的味蕾，没有任何的花哨。
一整串葱烧鸡肉串下肚后，有些失神的灰原喃喃自语道：“还真是……相当凶残的美味啊。”
菅野一直憋着笑，听到这句话之后实在没绷住，“噗嗤”了一声。
灰原立刻回过神来，瞪着菅野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菅野立刻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严肃而认真地回复灰原道，“突然间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什么高兴的事情？”
“没什么，没什么。”菅野连连摆手，拿起玻璃杯猛灌了一口乌龙茶。
“莫名其妙……”
灰原冷哼了一声，又自然而然地伸手拿起了第三串烤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