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掉A君之后，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彻底冷静下来。
到处都是血。
A君的身上，他背后的土壤里，杂草丛的叶片上，我的衣服上，我的脸上，还有我的双手，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猩红色的液体隐约反射着对岸的高楼大厦向外散射出来的彩色的霓虹灯光，看上去既惊悚又梦幻......
我便瘫坐在这一片猩红而又梦幻的血污里，愣了好一会儿的神。
A君已经不动弹了，胸口也没有像刚才那样起起伏伏，我甚至不用去试探他的脉搏亦或是鼻息——他肯定是死了。
不过他虽然已经死了，可伤口还是在向外泵着血，我看的清清楚楚。
除了肉馅儿一般密密麻麻的伤口，我还看到了他脸上的惊恐表情，那副姑且可以形容为“难以置信”的表情就像是定格在了他的脸上一样，没有丝毫变化，看上去极其渗人。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我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我从来没想过杀人竟会这样的可怕。
等我恢复理智的时候，我就清楚地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从我的身体内部抽离了出来......就好像是被人用金属勺子挖走了一大块儿，此后便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填补那块儿消失的空白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也不知道是因为呼吸过于频繁还是过于猛烈，缺氧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呼吸也变得十分不顺畅——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将其理解为杀人之后的条件反射。
在现场停留了很长时间的我终于猛的意识到自己真的不应该在这里继续呆着了，于是我惊恐地环视四周，站起身来，折返回刚才我丢弃报纸的地方，捡起地上的报纸，将刀身重新包裹住，然后又把手上的血往报纸上蹭了蹭。
接着，我提着背包折返回堤岸，将杀人时使用的凶器用力丢向黑黢黢的大海。
只听扑通一声，菜刀坠进了深渊，我的心脏也随之停跳了片刻。
接着，我又当着A君的面脱下了身上的血衣——包括上衣和裤子。
用手一摸，湿答答的。
大部分是血，还混杂着我的汗液。
虽然天气很冷，可我还是出汗了。
我刚准备拿出新衣服，突然又想起自己手上全是血，这样只会把血蹭在新衣服上，于是跪在地上，将手心手背上的血往A君的裤子上蹭来蹭去，只是A君的裤子上也被溅上了不少血，所以我怎么也蹭不干净，最后绝望的我抓起了堤岸上的杂草，拼命的蹭，将手上的血蹭下去大半，但还是有种粘稠的感觉……
没办法，还在光着身子的我在寒风中被冻的瑟瑟发抖，只好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夹起包里的衣服，套在自己的头上，然后又把地上的血衣捡起来塞进包里，拉好拉链。
我背上书包，也顾不上查看自己书包上面有没有明显的血迹了，回头看了一眼倒在杂草丛中的A君的尸体，撒丫子就跑。
——太可怕了！
我心中的恐惧不受我控制的不断扩大。
——我竟然杀人了！
我一边想，一边向着远处飞奔，拼尽全力的奔跑，仿佛身后有什么人在追我似的。
拐进了大路上，我就不敢跑的太快了，虽然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是街上总归还是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赶路。我尽量躲避路灯，一边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一边行走在阴暗的道路上。
眼下，这座城市的繁华已经完全不再适合我了，我现在就像是一只老鼠，生怕见到光。
按理说我现在应该马上回家，回到那个对我来说最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可我真的还不能回家。
因为以这幅样子回家肯定会吓到大号妹妹的，所以我想的是去公园的水龙头那里清洗一下——晴海码头公园，就是我埋葬小花的地方。
结果我刚走到那附近，就意识到有些不妙。公园的出入口被人绑着警戒线，一副“拒不接客”的样子。
我心里暗道不好，环视四周，在确定没有人在附近看着之后猫下腰从警戒线的底下钻了过去，然后径直跑向我埋葬小花的海滨荒地。
结果眼前的一切让我大吃一惊。
什么也没了——
我埋葬小花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大坑，行李箱也好，小花的尸体也好，全都没了！
——为什么会这样！
容不得我多想，我便看到了远处有一束灯光正在闪来闪去，迎着灯光，我看到了两个成年人的身影，等他们走到公园的路灯底下，我才通过他们身上的制服确定了他们是警察。看样子是在巡逻。
我立刻躲到了树干后面，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
——这说明，小花的尸体被警察发现了......
我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怕。
我心里清楚，我的处境正在向着最差的方向恶化着，或许警察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通过小花查到我们，进而把大号妹妹从我身边带走......
我又急又气，但也只能躲在树后面，等那两个巡逻的警察走过去，才敢跳出来，顺着来时的路离开公园。
自然，有警察在公园蹲守，我没办法在公园清洗自己了，又不敢跑去我不熟悉的地方找水管，只好拖着疲惫的身躯折返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也想过把包里的东西随手丢在哪里，可我猛然意识到，无论丢在哪儿，恐怕都会被人发现吧，当做垃圾扔掉也不行，街上根本没有垃圾桶，垃圾回收处的垃圾又会在明早被人检查，想来想去，为了不让人发现，我只好先背回家。
一进家门，我就瘫坐在了地上。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很难受，肺部也充满了让我感到不舒服的气体，双腿就像是一团缠在一起的电线，相互交叉，瘫软无力。我站不起来，这和我的意志无关，我也不想这样，可我的身体却擅自替我做了决定。
我将后脑靠在冰冷的防盗门上，眼泪顿时从眼眶里喷涌出来，鼻腔被黏液堵住，只能用嘴去呼吸，但还是呼吸不畅，唾液也从嘴角淌出，像线一样垂在地板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水滴从脸颊上滑落，和地板上的唾液混到一起......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顷刻间崩塌。
就在这时，我隐约间看到大号妹妹的身影从次卧里走了出来。我逼迫着自己扶墙站起来，强行对她挤出笑容——现在想来，我那副表情肯定是吓到妹妹了，她咕咚一下坐在了地毯上，眼神里写满了惊恐。
接着便是一个问题。
“——哥哥，你怎么了？”
我也想说没事。
可是我不能。
手上是血，脸上是血，书包上也有血，衣服上也有血。
大号妹妹她不傻，也见过血，她肯定能猜出来我发生了什么事。
“——哥哥！你受伤了吗？”
她连滚带爬地凑到我身边，一脸担忧地上下打量着我。
“没有，我没受伤。”我摇摇头，“这是别人的血。”
妹妹想要抱我，但我立刻缩进了角落里，拒绝了她。
我不想把血蹭到她的身上。
“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翻开手掌，看了看已经干掉的血迹，“我惩罚了伤害小花的人......”
“怎么惩罚？”
我猛的抬起头来，望着大号妹妹的双眼，然后接连摇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什么都不要知道。”
“为什么——哥哥你到底做了什么啊！”大号妹妹拼命地用手掌拍打我的胸口，“告诉我啊！我们不是家人吗！为什么要瞒着我！小花已经死了，妈妈也抛弃了我们，我就剩下你了啊......”说完，她嘴一撇，哭了出来，拼了命地往我的怀里钻。
我本想推开她，但手上沾着血。
我也想抱住她，但手上沾着血。
于是我只好把双手往身边一垂，呆呆地坐在地上。
我没有告诉她一切的勇气。
告诉她“你哥哥杀了人”，告诉她“你哥哥已经是个坏人了”？
我做不到。
但是我想，她或许也知道我干了坏事，或许她想象不到我杀了A君，但是肯定能明白我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
我们蜷缩在一起发泄着情绪，而这个世界上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就连我最亲的亲人，我的父母也不知道。
他们现在都在做什么呢？
他们能不能想到他们的孩子已经走上了绝路呢？
XXX
家里没有水也没有电，我们晚上只能点蜡烛。冰箱里还有一大瓶水，是当初我从公园里打来的。按理说我明天就得去公园打水，否则水会不够用，但是晴海码头公园已经被警察封闭，我肯定不能再去那里打水了，得换个地方才行。
我不知道这附近还有哪个公园有公共水龙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背包里的血衣，我原本打算清洗干净的，但是一瓶水根本没办法做到这件事。
于是我只好用了当初妈妈藏匿阿明的方式，将血衣塞进密封袋里，丢进床板下面——和阿明的尸骨挤在一起。
奇怪的是，自从我杀了A君，我就不再害怕丑陋的阿明了，甚至能够做到和他对视。
倒不如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什么可怕的。
最可怕的应该就是人，或者说是“自己”。
只要把自己杀掉，那么剩下的一切都会变得无关紧要。
大号妹妹举着水瓶帮我洗手洗脸——衣服虽然不用洗了，但是手和脸一定要洗干净，因为我无论如何还是要出门去的，不可能一直在家里藏着，我还要继续为了大号妹妹奔波，还要在妈妈不在家的情况下......
不对。
还要在妈妈抛弃我们的情况下坚强的活下去。
“再倒点水。”
大号妹妹听话地照做了——她从来都不会反抗我，她从来都是离我最近的人。
我突然想到，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对的。
我都是为了保护我们。
我都是为了让她安心所以才会这么做的。
A君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会来欺负我们了，她的心里肯定也松了一口气吧！
她绝对不会变成小花那样，我发誓。
我捧起一捧清水，泼在脸上。
清澈的水滴在从我的下巴上滴落时就已经变成了殷红色。
“再来一点。”
大号妹妹一声不吭地往我的手上倒着水，眼圈红肿，像极了熊猫。
我再一次将清水泼在脸上，然后用手掌狠狠地搓了搓脸，试图将A君的血尽数洗下来。
我一点也不想让他肮脏的血液爬在我的脸上，这种感觉太难熬了。
“再来一点吧。”
妹妹十分谨慎地倾斜瓶子，生怕倒多了。
最后一捧水。
我心里想着。
肯定能洗干净。
放置在案板上的蜡烛用微弱的光线照亮洗碗池的底部，我能看到淡红色的液体就像是油渍一般在洗碗池里画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弧线，随后一头扎进下水道。
“就这样吧。”
我撕了一截卫生纸，狠狠地擦了擦脸和自己的手，让妹妹把水瓶盖子盖回去。
晚上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一般都是早早睡觉。
可是刚杀完人的我又哪里睡得着呢？
只能在被窝里辗转反侧。
躺在一旁的妹妹也失眠了，每次我往她那边看去，都会发现她正在眨着眼睛盯着我看。
“怎么还不睡？”
我问。
我其实不该问的，因为这个问题真的很蠢，谁会在发生这种事之后还能睡得着觉呢？
“我怕我一闭眼，哥哥就会离开我......”
妹妹的声音很小很小，又有些含糊不清，如果不是正值万籁俱寂的深夜，恐怕我是听不清楚的。
“我哪儿也不去。”
“真的吗？”
“嗯，我骗过你吗？”
妹妹摇了摇头：“可我害怕。”
“没什么可怕的。”我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和她躺在一个枕头上，“我哪儿都不去，就陪在你身边，我发誓。”
“好。”妹妹皱成一团的眉毛终于舒展开来，她伸出双手抱住我，将额头抵在我的胸口前，“哥哥要说话算话。”
“嗯，说话算话。”我重复道，希望能让她安心一些。
或许她真的相信了我的话，很快便在我的怀里呼呼地睡着了。
而我则是抱着她一夜未眠。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信守对她的承诺。
——小花的尸体已经被警察发现了，查到我们还会远吗？
就算他们没办法通过小花调查到我和大号妹妹，他们会不会发现A君的尸体，从而将这一切联系到我的身上呢？
我不知道。
我看不到我的未来。
但是我知道我的大号妹妹还在我的身边，我要保护好她，至少在这一切结束之前，我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了……
XXX
既然A君已经死掉了。
这就意味着只剩下B君了。
我当然不会放过他，毕竟他也是害死小花的凶手之一。
我得赶在警察调查到我之前，先一步杀掉B君。
至于详细的细节，等我回来再写吧。
希望一切都能顺利，大号妹妹还在家里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