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九号清晨。
灰原伴着车窗外的鸟叫声睁开惺忪的睡眼。
在车后座上睡了一整晚，一睁眼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明明睡了一觉反而觉得累得不行，就跟昨天晚上运动了一整晚一样，她能感知到的肢体都在向她的大脑传递沉重的信号。
从这一刻开始，灰原就将“彻夜盯梢”这件事情打入了冷宫，如果再有下次，她绝对不会再跟着菅野一起出来了，就算菅野求她也不可能！
“呼——”
听到灰原长吁了一口气，彻夜无眠的菅野回过头来：“你醒了？”
灰原撑着身体侧起身，正好撞见菅野憔悴的表情：“——你一晚上没睡吗？”
说到这事儿菅野就来气，明明说好了一个人盯半夜，他盯后半夜，灰原盯前半夜，结果没过多一会儿，无聊到不行的灰原就“自作主张”地靠在车门上睡着了，他又不忍心叫醒她，只好放倒靠背，让熟睡中的少女平躺在后排座椅上，还主动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以防她着凉，毕竟春天的昼夜温差不小。
“是啊。”菅野无奈道，“合作愉快。”
“抱歉，我本来没想睡着的……”灰原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菅野的外套，“你还蛮贴心的。”
“晚上冷，怕你着凉，不用谢我。”
“我知道，所以说你贴心。”灰原的脸上洋溢着笑意，“看你的样子，晚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是啊。”菅野失望地点了点头。
昨夜风平浪静。
没有可疑人物趁着夜色来拜访这个三口之家，这个家庭的成员也没有趁着半夜偷偷跑出家门……
所以，被寄送到这里的文件依旧在这户人家的房子里。
不过，菅野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这户人家里的某人肯定和幕后黑手有关系，如果他们只是普通人，在收到这样一份批准刺杀的文件之后肯定会选择报警，所以他们要么是早就知道快件里面装着什么，要么就是他们还没打开快件，等着某人上门来取，或者是将快件再度递送出去。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背后的幕后黑手的身份，这才是菅野的终极目标。
“——灰原，你是饿了吗？我刚才好像听到某人的肚子在咕咕叫。”
一抹红晕爬上灰原的脸颊：“我哪儿有。”
“哦，那估计就是被我装在后备箱里的那个人吧，不用管他。”
“后备箱里有人？”
灰原知道菅野在调侃她，但是她并不感到气愤，毕竟她也经常会拿他寻开心，她只是斜睨着眸子，向菅野递出不信任的小眼神——但这个小恶魔般的表情丝毫不影响她精致可爱的脸蛋。
“没有，我昨天晚上没睡觉，现在精神不振，在胡说八道。”
“哼，我猜也是。”灰原抱紧菅野的外套，在后排座椅上蜷缩起来，“稍微有点饿，你要带我去吃早餐？让我想想吃什么好……”
菅野笑了。
——想的倒是挺美。
他们要是开车走了，这家人赶在这个时候出门递送文件去了怎么办？那这一晚上可就白盯了。
好在是菅野是盯梢老手，他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只见他打开副驾驶席前面的手套箱，从里面取出一包吃的递给灰原。
里面有饼干、面包之类的东西，虽然不管饱，但足以解饿。
灰原撑开袋子，惊喜之余又心生犹豫——袋子里面全是干性食物，造成起来本身喉咙就很干，只要怎么下咽才好。
“没有……牛奶之类的？”
菅野回过头来，十分怪异地瞥了灰原一眼：“你怎么不直接要饮料？”
“有吗？”灰原还真要了。
菅野叹了口气，无奈道：“很抱歉，没有饮料，公主殿下，我没准备。盯梢时切记喝太多饮品，所以我没买。”
水喝多了就会想上厕所，而盯梢时可不会有厕所在旁边，所以就会很麻烦。
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少喝点儿水。
口渴、缺水、身体难以伸展、困倦——盯梢简直是身体与心灵上的双重折磨。
“说起来……我有一个问题早就想问了。”灰原从袋子里拿出一块儿椰蓉面包，“警察盯梢的时候，如果想上厕所了……该怎么解决？”
“咳咳。”菅野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回头看了灰原一眼，“你想去洗手间？这可能有些困难。”
灰原皱了皱眉：“我就是好奇，别乱引申。”
菅野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你真想知道？”
“不方便告诉我？”
“我只是不觉得知道了这件事情能给你带来什么乐趣。”
“可能没有乐子，但至少可以让我更了解你。”
灰原给了菅野一个他拒绝不了的理由。
于是菅野叹了口气，猫下腰从脚边摸起一个广口宝特瓶，在空中晃了晃，然后马上又丢回到了脚边。
“额……瓶子里面……”灰原手里的面包立刻就不香了，“是你的电解质？”
“是你想知道的。”菅野回过头来，正好撞见灰原有些僵硬的表情，轻笑道，“你不该在吃饭的时候问这个问题……好吧，我也有错，我也不该认真回答。”
其实，灰原并不觉得这有多“恶心”，毕竟是个人都离不开循环排泄，就像她这样的美少女也避不开。
她的表情之所以僵硬，是因为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想着想着，她突然触电一般地僵住了。
“——姑且问一句，你是什么时候产出这一瓶电解质的……”
“额……后半夜的时候。你那时候睡得很香。”菅野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我确定过。”随后，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嘴里嘟囔着，“都说了不让你跟着我来……刑警可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光鲜亮丽。”
所以他趁我睡着的时候，把他的……放在……
想着想着，灰原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烫，她只好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啃食起面包，利用自己刘海儿打下来的阴影隐藏住不太体面的动摇。
“色狼。”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地嘟囔了一句。
菅野听见了，透过后视镜瞥了少女一眼，难得见到灰原吃瘪的样子，这让他多少有些得意。
“——我姑且是在车外面解决的。”菅野补充道，“就算你睡着了，我也不能冒这个险，万一你突然睁开眼睛了呢？到时候我就身败名裂了。况且在小女孩儿身边处理内急什么的，怎么想怎么奇怪，我又不是什么变态……”
见灰原半天没反应，菅野又回过头去：“真奇怪，往常的你应该会怼我两句的，怎么这次这么安静？”
“……因为我在吃东西。”灰原解释道。
“好吧。”菅野耸了耸肩，转过身去，继续目视前方，沉默许久后冷不丁地开口，“——下次问问题之前可要先考虑好后果哦。”
殊不知，茶发少女的视线悄悄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就像被黏了上去一样停留了好久好久。
XXX
早七点，对面的三口之家终于有了动静。
是那家人的孩子，背着他的小书包上学去了。
菅野绷直腰杆，举着望远镜，十分期待他的家长也会跟在小孩儿屁股后面从家里出来。
——送孩子上学嘛。
然而他的期待很快就落空了，那孩子一个人蹦蹦跳跳的从家里面走了出来，出了前院儿的铁栅栏门后回头跟爸妈挥手说再见。随后便头也不回地向着道路尽头走去。
“妈的，他们还真是坐得住！”无比失望的菅野把望远镜往副驾驶席上一丢，破口大骂，“哪儿有小孩子去上学父母不去送的道理！你去上学我还要亲自接送呢！”
“那孩子都十岁了，可以照顾好自己。”坐在后排座椅上的灰原一边按摩着自己的腿一边说道，“你看，我才七岁，比他还小三岁呢。”
菅野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灰原。
灰原捕捉到了菅野异样的视线，于是问道：“我说的不对？”
“——你才不是七岁小孩儿呢！”
“我是。”灰原反驳道，“难不成你觉得这个样子的我像是成年人？”
“哦！这就不是你吵着让我把你当成年人看待的时候了。”
“当我需要做成年人的时候，我就是成年人；当我需要做孩子的时候，我就是孩子。”灰原伸长胳膊去摸自己的小小脚趾，使劲按压大拇哥的指甲盖，可即便是指甲下面的皮肉被捏成了白色，她也丝毫没有感觉，“哎……”
不经意间地叹息。
菅野回过头来，灰原迅速把手抽走，继续按摩小腿肚。
“也就是说，你基本没有弱点了对吧？想小的时候小，想大的时候大。我既不能教育身为未成年的你，也不能和身为成年的你讲道理，立体防御，百毒不侵——立于不败之地的感觉一定很美吧？”
“是挺美的。”灰原点点头，“不过我也是有弱点的。”
“你有弱点？”
菅野一点也不信。
“有。”
“说来听听。”
“嗯……我的弱点现在就坐在驾驶席上。”
菅野回过头去，望着前挡风玻璃思索片刻后才意识到灰原说的是自己，毕竟只有一个人坐在驾驶席上，那个人就是他。
“你是说我？”他重新面向灰原，“我是你的弱点？”
“对啊。”灰原捏了捏光滑的小腿肚，“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我会立刻变得走投无路。”
“原来你是在说这个。”
灰原抬头：“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你还在说年龄的事儿。”
“我早就不是在说年龄了。”灰原无奈地笑了笑。
“说起弱点，你显然也是我的弱点，你姐姐把你托付给我，虽然我完全不认识她，但是……总而言之我不能让你遇到危险。除了你，光希显然也是我的弱点，她是我的血亲……爱花如果还活着的话还得加上她，嗯。”
“安野木姐？”
“她的话……算半个。”
“上半身还是下半身？”
“什么？”
“你说她算半个。”灰原打趣道，“所以我想问她的上半身是你的弱点，还是下半身。应该不会是左半或右半吧？”
菅野回过头来，用“你已经无可救药”的眼神看了灰原好长时间，这才叹了一口气：“好吧好吧，她算一整个。毕竟如果她遇到麻烦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就是我和你一样。我们互为弱点，这才是我想表达的！从这个角度考虑，我们的关系还真是相当危险。”
“不对。不一样。”灰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一样？因为我的姓名比你多一个字？”
灰原若有所思地停下手上的动作，好不容易才在内心深处编织出一个谎言：“因为你是大人，我还是一个孩子……”
“——又绕回来了啊……”菅野往靠背上一贴，不说话了。
灰原看了看他的背影，浅浅地一笑。
XXX
时间来到上午十点，灰原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虽然她嘴上没说什么，可这让菅野产生了负罪感。
——我竟然饿着一个孩子不让她吃饭！
他心想。
——我是个罪人。
如果灰原可以自由行走的话，他肯定会放她出去买点东西吃，顺便去上个厕所什么的。
可现在倒好，灰原没他走不了，他如果走了又很有可能会错过嫌疑人的交接。
“你说你何苦非要跟我出来呢……”菅野叹息道，“明明你可以在病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觉，非要跟我出来受罪。”
“我乐意！”灰原皱眉，“我乐意跟着你受罪，别在那里发牢骚了，目视前方！”
“好吧，公主殿下。”菅野摆了摆手，透过挡风玻璃望向那户人家的大门。
半分钟过后，还真有人从房子里出来了。
“菅野，看！”
“已经在看了。”菅野拿起望远镜，确定从房子里走出来的人正是那家的男主人保良卓，他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衬衫，背着一个挎包，手还紧紧地捂在上面，一副生怕人偷走的样子。
没等灰原开口，菅野就主动把望远镜递给了灰原，让她也看一看。
灰原没想到菅野会主动把东西递给她，愣了一下后才接过望远镜：“没想到你会这么主动……”
“你是我的好搭档嘛。”说话间，菅野就已经准备动身追上去了。
“看上去挎包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好像很在乎。”
“应该就是文件，终于出动了啊，我们跟上去！”
灰原放下望远镜，摇了摇头：“也许是障眼法，之前我在组织也干过类似的事情，也许他只是一个诱饵，包里没有文件，文件还在他的家里。”
其实菅野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是他没有好的办法，只能赌一把，赌这家人没那么聪明。
他不能把任何人牵扯进来，所以除了灰原，他又没有其他帮手，可灰原的情况又帮不上他太大忙。
“让我留下，我在这里盯着，如果那个女人有行动，我就给你打电话。”
“灰原，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菅野否决道，“一起行动是我的底线，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外面独自行动。”
“你相信我吗？”
“如果我不相信你，你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可这和信任没有关系。”
“有关系！”灰原的态度十分坚决，“我能保护好自己，再说，那个幕后黑手这次把我也给卷了进去，他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威胁，我们必须搞清楚他的身份！我能帮上忙！”
菅野的视线一对上少女纯洁无瑕的冰蓝色眼眸，他就很快败下阵来。
因为他是真的对这样一双会说话的漂亮眼睛毫无抵抗力。
于是他打开手套箱，将之前她送给灰原的手枪摸出来递给她：“我一直在帮你保管这个，现在还给你——如果有人想伤害你，开枪。”
“如果我误杀了人呢？”灰原问到，“无辜的人。”
“那我就替你坐牢，没关系，”菅野摸了摸灰原的头，“不过最好还是不要乱开枪……”
面对向她袭来的大手，灰原没有躲闪。
“哦！我得走了！”菅野看到男人已经走到了数十米开外的地方，急急忙忙地打开车门，“灰原，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灰原握紧沉甸甸的手枪，重重地点了点头，“你也要注意安全。”
“别担心我。”菅野打开车门走下去。
“别忘了我还在这儿等你啊。”灰原又说。
“怎么可能会忘。”菅野回头看了她一眼，“别被人发现，我走了。”
说完，他关上车门，快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