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被菅野推进一家开在目黑川河边的烤肉餐厅。
现在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正好是饭点儿，烤肉餐厅里已经有不少扎堆吃烤肉的人了。喜欢安静的灰原一点也不想和这些人挤在大厅，可一见到菅野双眸都在闪着光，好像对这里的烤肉有多期待似的，灰原只好把这份委屈打碎往肚子里咽。
就这样吧，挤在一起就挤在一起吧。
她心想。
权当是在迁就他。
在大堂值班的服务生见到菅野和灰原来了，立刻迎了上来。
“请问是两位吗？”
“没错。”菅野点点头，偷偷瞥了灰原一眼，“不好意思，请问有雅间吗？最好是朝东向的，能看见河岸的那种。”
灰原猛地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菅野的脸。
“当然，不过……”服务员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灰原，“雅间是在楼上，所以……”
“没关系，我一会儿抱她上去，轮椅麻烦寄存在前台可以吗？”
“当然。”服务员点了点头，请跟我来。
菅野先把灰原推到了前台，然后俯下身来凑在灰原的耳边轻飘飘地问道：“请求把公主抱起来。”
灰原有些不知所措地瞪了一眼菅野，心里纳闷这个色警察又在搞什么新花样。
见灰原迟迟不给他反馈，菅野有些慌了，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服务生，然后又压低声音对灰原说道：“给我点儿薄面……”
见菅野都这么低三下四的请求了，灰原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准了。”
于是下一秒，菅野便将灰原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一只胳膊挽着她的脊背，一只胳膊从她腘窝底下穿过来，将她稳稳地抱在怀里。而灰原则是因为担心自己会掉下去，选择向菅野的前胸倾斜身体，又用胳膊缠住他的脖子。
标准的公主抱。
另一个服务生走过来，将碍事儿的轮椅推到一边，菅野则是抱着灰原，跟在第一位服务员姐姐身后，一步一步地踏上楼梯。
殊不知，他怀里的灰原抬起眼帘，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看。
冰蓝色的眼眸一闪一闪的，似乎掩藏着什么珍贵的情绪……
“就是这里了。”
女服务员将菅野带至楼上，发现二楼也有一个大堂，也有不少在那里吃烤肉的人，而雅间排列在右手侧，木门上标记着房间号，分别是“松”、“竹”、“梅”。服务员打开的房间是最靠近走廊的“梅”房间。
“小心台阶。”
服务员一边帮菅野打开门，一边提示道。
“多谢。”
菅野抱着灰原走进雅间，发现雅间并不大，类似于一个瘪瘪的长方形，朝东向打开的窗户倒是蛮大的，可以清楚地看到目黑川和在目黑川两岸盛开的的樱花树。
女服务员帮菅野拉开椅子。
“做好准备，我要把你放下来了。”
灰原闷闷地“嗯”了一声，搂抱着菅野的手臂也更加用力了。
费了一些事儿，总算是把灰原“安置”在了椅子上。
然后菅野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见服务员拿来了菜单，随即摆了摆手：“要最贵的那个双人套餐就好。”
“好的。”女服务员只好将菜单捧在怀里，“还有什么需要呢？”
“没了，就这样。”
“好的，那我们就下去准备了。”
说完，那位女服务员便转身离开，顺便带上了雅间的门。
房间里就剩下灰原和菅野两个人了。
脸颊微红的灰原嗤笑道：“——公主？你是认真的？”
“公主抱嘛，抱的只能是公主啊。”菅野摸出自己的手机来，看了一眼手机里的信息，头也不抬地回应道，“所以叫你公主有什么问题？”
“你……”灰原被气笑了，“你今天什么情况？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哪有儿有？”
“告诉我，你是不是经常用类似的话术哄骗别的女孩儿？”
“啊，我明白了。”菅野把手机往旁边一盖，“在你眼里，现在的我很不正常。”
“多少有些……不正经。”灰原吐槽道，“虽然我知道私下生活的你就是和工作中的你不一样，但是刚才……还是感觉怪怪的。”
菅野呵呵一笑，也没说别的。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不打算。”菅野摇摇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灰原被搞得一头雾水，本想继续追究，可刚才替他们点单的那个女服务员却不合时宜地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金属制的托盘，里面放着一桶鲜榨橙汁。
不是那种能在外面买到的塑料桶，而是一个特制的木制小桶，大概两三升的容量，金属小桶的下面还有一个类似水龙头的向外探出的金属管儿，金属管上面还有一个阀门。
看样子并不是掀开盖子从顶上往外倒饮料，而是需要打开那个阀门，像接水一样的把杯子放在水龙头底下接饮料啊……
虽然这东西有些稀奇，但灰原的视线只是在饮料桶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就立刻回到了菅野的脸上。
见他又拿起手机来看，心生不满。
“我说，不要老看手机了，你是带我出来玩儿的，不是带手机出来玩儿的。”
“哦哦。”菅野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看了一眼服务员，然后将手机收回口袋，“不好意思，回个消息。”
“谁找你？”
“工作上的事儿。”菅野又对着服务员笑了笑，“麻烦给我们拿点餐巾纸。”
“好的。”
服务员扭头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手里同样端着一个金属托盘，托盘上面摆放着盛着肉片的盘子，旁边放着一沓餐巾纸。
灰原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盘子上。
摆盘看上去挺精美的，肉片一圈又一圈的排列着，一眼望过去就很容易勾起人的食欲，牛肉片本身看上去质量也很高，肥瘦相间的纹理清晰可见，给人一种哪怕是“生吃”味道也不会差的错觉。
服务生把一叠餐巾纸放在菅野的桌边，菅野分出其中一部分递给灰原。
随后服务生又帮他们打开了烤网。
“用餐愉快。”
说完，她便退了出去。
在等待烤网变热时，灰原开口问道：“一上来就要最贵的套餐，你以前来过这里吧？”
“对啊。”菅野点了点头，“我还在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到这边吃。”
“上大学？”灰原有些不敢相信，“东大距离这边少说也得十公里左右吧。”
“确切来说十三公里。”
“对啊，十三公里呢，特意跑到这边？”
“也不算特意。”菅野对着窗外扬了扬下巴，“灰原，你看到目黑川对面的那栋高楼了吗？”
灰原顺着菅野示意的方向望过去，发现了很多高楼：“哪一座？”
“从左往右数第三栋，就是那个玻璃正闪着光有些刺眼的那一座……”
灰原在嘴里默念着一二三，数到第三座，发现那栋建筑的确正在毫不含糊地向外散发着光污染：“所以呢？”
“我有一个朋友之前就住在那儿，高级公寓，里面的内饰非常漂亮，租金也相当昂贵，反正像我这种凡人是掏不起的。”
“公务员也掏不起？”
“可以是可以，但也比较吃力吧，而且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学生呢。”菅野耸了耸肩，“整个西五反田，那栋楼是最高级的公寓。没有之一——啊，至少五六年前还是这样。”
“这么说，你经常去找你的朋友，所以就顺便在这边吃饭？”
菅野点了点头。
烤炉上的铁网已经被烧得炙热，于是菅野便拿起铁夹子夹了几片肉放在网子上。抹了一层油脂的肉一经受热，立刻发出了悦耳的滋滋声。几乎是与此同时，一股肉类被加热的香气扑面而来，挑逗着两人的涎腺分泌起唾液。
“嗯。”菅野扇动鼻翼，露出陶醉的表情，“真香啊。”
“是挺香的。”灰原点了点头，对菅野的话表示认可，随后，她话锋一转，把话题重新拉回去，“所以呢，那个朋友是谁？是那个叫刈谷雅治的检察官吗？还是说安野木姐？亦或是那个胖胖的法务，叫什么来着……”
“都不是。”菅野摇摇头。
“都不是？”
菅野垂下眼帘，用金属架子翻烤着烤网上的肉片：“感觉差不多了啊。”
“你这是不打算告诉我他是谁咯。”
“就是个朋友而已。”菅野轻描淡写地回避了灰原的质问，然后拿起桌角的一个小瓶子，“瓶子里面是这间店特制的烧烤料，非常好吃，把它倒进碗里，然后蘸着吃。”
“谢谢。”灰原接过瓶子，打开瓶盖，往自己的小碗儿里抖了两三下，结果最后一下胳膊用力过猛，手指却没能跟上反应，瓶子一头扎进碗里，发出非常不和谐的异响。
被惊动的菅野蹭地站起身，冲到灰原身边，抓住灰原的手仔细看了看：“没事吧？没伤到吧？”
灰原显然也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呆呆地望着自己手，良久才回过神来，咽了一口唾沫：“没，就是一时间没抓紧……”
说着，她试探性地弯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手指头还是有些迟钝。
“我来吧。”
菅野从碗里拿起玻璃瓶，快速地将调料洒进灰原的碗里。然后又将服务员送来的三个格子的小料盘移到灰原的面前，好让她够得到。
“干嘛，我又不是不会……”灰原的表情有些微妙，她抬起头来，微笑着，“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
“现在的我竟然连这点小事都会出错，真糟糕……”
无心的抱怨在菅野心中敲响警钟。
“等伤痊愈了就会好起来，别担心。”
“嗯。”灰原点了点头，眼神不悲不喜，“我知道。”
“知道就振作起来。”菅野将小料瓶放在一边，回到座位上：“嗯，肉烤好了。”
说完，菅野用夹子夹起肉片送进灰原的小碗里。
“谢谢。”灰原拿起筷子，颇感不适地扭动一下手腕，然后夹起肉片在烧烤酱料里蘸来蘸去——不能不蘸，这是由于日式烤肉一般不会在烤肉前腌制肉类，所以在吃烤肉时都是先烤后蘸料，如果不蘸料的话，肉类是没有什么味道的。
只是灰原的手指头还是僵硬地很，没办法很好的使用筷子。
有的时候蘸上几下，筷子中间的缝隙就会突然变大，肉片就会滑进小料里。
眼见着灰原眉头越皱越深，菅野偷偷地按下了桌底的电铃。
灰原花了一些时间把肉送进嘴里，耐心地咀嚼着，然后笑着说：“嗯，味道真不错。口感也很好。”
“是吧？”
“可能是因为你烤的好吃……”
菅野笑的很开心：“你夸我我会高兴的。”
“我就是在夸你啊。”灰原笑着放下筷子，然后不经意间扭动了一下手腕。
这时，服务员火急火燎地开门走进来，跟菅野说牛舌和内脏需要再等一会儿才能上，叫他稍安勿躁。
而菅野摇了摇头：“我是想追加一盘生菜。”
“生菜是吗？好的，马上就给你上。”
接着，服务员又快步离开了雅间。
灰原好奇地问道：“哎？你是什么时候叫的她？”
菅野特意买了个关子，将一片烤肉塞进嘴里，笑着让灰原猜猜看。
“难道说有什么机关？”
“姑且。”
灰原观察了一下桌面，却发现桌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什么电子呼叫铃一类的东西。
“不在桌面上，在桌子底下。”
灰原闻言，低头往桌子底下看，果然在菅野的那边看到了一个头朝下的电子铃。
实话实说，这个电子铃藏的很隐蔽，如果是第一次来，恐怕很难发现吧。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菅野不是第一次来。
——也不是第一次坐在这个雅间里。
“从这里能看到河道边上的樱花树，很好看。”菅野望向窗外，樱花树的枝干正在随风舞动，一些不甘寂寞的樱花花瓣顺势落下，又被风卷起来，飘向远处……
“是呢。”灰原点了点头。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来这里吃饭，从这个角度往窗外看，总能收获满满。”
“每年？”
“对，每年，今年也是一样。”菅野笑着说，“不过这家店的烤肉也很好吃，而且价格便宜，对于那个时候还在上大学的我来说也勉强能够接受，算是一个充满美好回忆的地点。”
“原来你是在跟我分享你的回忆啊。”
“不然呢。”
服务员将生菜盘子端了上来，放在菅野的右手边，然后又不着声色地退了出去。菅野将生菜盘边上的一次性手套戴在左手上，然后用筷子夹起一片生菜铺在盘子里，又夹了两片烤好的肉，蘸上酱料，用力卷在一起。
并没有送进自己的嘴里，而是递给了灰原。
“——张嘴。我喂你。”
灰原愣了一下，然后连连摇头：“不要。”
“你还真是不听话。”
“是你古怪的很！”灰原从菅野的手里夺走生菜团子，一口吞下，“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这么暧昧……会被误会的——而且你这样做是会被同行抓获的哦，那些人绝对不会对你留情的！”
“呵。灰原什么时候在意起这种事情了？”菅野笑着反问道，“更何况，你的手指头还没好利索呢，这是仅仅提供给病人的特别服务。”
果然是这样。
灰原心想。
不过不服输的她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接受菅野这种无微不至地照顾呢。
只是还没恢复，又不是废了。
这种事情她自己也能做！
“——多谢你照顾我，可是我能自己来的。”说完，灰原戴上另一副一次性手套，开始给自己的卷烤肉吃。
菅野笑了笑，也没说话，而是将视线重新扫向窗外。
他隐约看到，河道旁边的樱花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光是从那漂亮的背影来看，就知道她绝对是个大美女。
看着看着，女孩儿突然回过头来向他笑着招了招手。
可等他一眨眼，那道倩影便突然间消失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在那里存在过一般。
菅野刚要抬起的手悄然落下，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向他人言说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