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贵的套餐除了肉类还有很多内脏。
灰原的知识储备虽然丰富，但她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吃过“烤内脏”这种东西。
这是因为吃烤肉本身就很耗时间，她在美国留学期间又遭到琴酒的严盯死守，根本没有那么多自由活动的时间，自然也很少吃烤肉，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吃过烤肉，就更别提烤内脏了。
“——这、这些都是什么？”面对盘子里各类奇形怪状的哺乳动物内脏，灰原的表情变得十分难看，原本食欲大开的她一下子没了吃东西的胃口，“这都能吃？”
“内脏。牛的内脏。”菅野发现灰原对着盘子里的内脏露出如临大敌般的奇特表情，笑着问道，“你该不会没吃过吧？”
“我……”灰原抿了抿嘴唇，又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茶色短发，“我很少吃烤肉的。”
——因为没人给我烤，我自己也没时间烤。
灰原在心里补充。
“那就是没吃过？”
菅野总是抓住“她没吃过”这件事，让灰原有些不爽。
——没吃过又能怎么样？我还不是长得这么漂亮？
她撇起嘴：“对，我就是没吃过，满意了？”
“怎么还生气了……我又不是在嘲笑你……”菅野拿起铁夹子，将五花八门的内脏摆在烤盘上，一边摆还一边向灰原介绍着，“这个是牛心，这个是牛百叶，这个是牛小肠，这个是牛肝，这个是牛肺，还有牛的气管软骨、上横膈膜、胸腺、蜂窝肚……”
灰原仔细聆听菅野的介绍，眉头越蹙越深：“这些……都能吃？”
“作为科学家，你这个问题显得有些不符合自己的身份啊。”
“我知道它们能吃，但是就这么直接烤着吃是不是有些……”
“有些什么？”
“野蛮？”
“额，我能说什么呢？人连同类都能吃，更何况是乖巧听话的哺乳动物。”菅野一边用金属夹子翻搅铁网上的牛类内脏一边说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话，“意外的很好吃哦，这些。”
“你……该不会办过类似的案子吧！”灰原暗中攥紧手指，“人类相食的案子，食人魔……之类的……”
“很不幸，没有。”菅野头也不抬地回答。
“没有还不幸？”
“这个嘛，作为一名刑事警察，我总是对各种事件感兴趣，人因为什么理由杀人，用什么手法杀人，为什么要用这个手法杀人，为了达成什么目的。说起来，我们刑事警察不就是为了解决以上这几个问题而存在的嘛？
如果像‘汉尼拔’那样的食人者真的存在的话，我倒是想窥探一下他的心理，搞清楚他到底为什么会吃人，我也想在他被执行死刑之后参观一下解剖他的过程，好让我们看看他的脑袋到底和常人有什么不同……”
“Ah……”灰原发出一声闷哼，“别说了，晚上又要做噩梦了……”
“有我陪着你，怕什么？”
“你又不能每天都陪着我。”
“哎？现在我好像就是每天都陪着你吧？”
“可你早晚要去上班啊。你总不能说你要辞去工作，以后天天陪着我，那我们一个月之后就要去街上流浪了。”
菅野咧嘴笑了笑，不置可否，随后夹起已经烤好的内脏放进灰原的碗里：“烤好了，尝尝看。没事儿的，绝对不会中毒。”
灰原投来不信任的目光：“你怎么不先试试毒？”
“好好好，我先试毒。”菅野当着灰原的面夹起一个牛心，往调料里蘸了蘸，随后塞进嘴里，嚼啊嚼啊嚼，鼻腔发出一声闷哼，“嗯，真不赖！”
“少骗人。”灰原看了一眼碗里的牛内脏，缩起脖子，又眯起眼睛，“这东西能好吃就见鬼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经常骗我。”
“额……也没有经常吧。”
“就是经常。”灰原十分笃定。
“好吧，我对我经常骗你道歉——但这次真的没有骗你，总之，你先试试，很有营养的，就一口，如果不好吃我就不会给你吃了，你吃肉就好内脏全交给我。”
“我总觉得你这种说法怪熟悉的……这不就是家长哄骗挑食的孩子时经常使用的话术吗！”
“你也知道你是挑食的孩子了？”
“啧。”
“啧。”
两人在这一合战成平局。
没办法，盛情难却，菅野都把烤好的内脏送进她的碗里了，她如果不吃，就是驳了他的面子，所以灰原无可奈何地夹起那片看上去纹路很复杂的内脏，在阳光下翻来覆去的观察。
“——你在干嘛？蘸空气？”
“要你管！”说完，灰原一狠心把烤好的内脏塞进了嘴里。
嚼啊嚼啊嚼。
该怎么说呢……
嚼啊嚼啊嚼。
肉质很劲道，沾上调料之后别有一番风味，还不错，嗯，至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劲。
嚼啊嚼啊嚼。
还行吧，嗯，他没有骗人。
灰原抬起头，发现菅野正在眯着眼睛打量着她，眼神好像就是在说“怎么样，我没骗你吧？”灰原可讨厌别人用这种眼神看她呢，因为这说明她之前做错了，而她又是那种超级要强的女孩儿，即便心里认识到了错误，嘴上也绝对不会说自己的错了。
果然，菅野开口问她：“——怎么样，不错吧？”
灰原一撇嘴，硬着头皮答了一句“勉勉强强”。
菅野扑哧一声就笑了，好像看穿了灰原的矛盾内心一般。
灰原皱着眉：“你笑什么？”
“没，就是觉得你挺可爱的。”
“你是在追我吗？不好意思我现在不考虑谈恋爱。”
“哈！”菅野笑的更大声了，“追一个七岁小鬼头？你也太自信了。”
“色警察。”灰原喝了一口杯中的冰凉橙汁，酸酸甜甜的，口感很好。
“喂！我说你啊，不要总是色警察色警察地叫我，你这可是完全不正当的人身攻击！”
灰原哪儿管你这个，她料定了菅野不可能把她怎么样，既然如此，逞口舌之利毫无风险：“色警察。”
见菅野半天没回应，灰原有些心虚地微微抬起头，看到他挤在一起的五官，就仿佛一副抽象画，惹得灰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没咽下去的橙汁也喷在了桌子上。
虽然只喷出了少量橙汁，也没溅到菅野，可菅野还是装出一副被误伤到的样子，拿起旁边的餐巾纸，当着灰原的面狠狠的抹了一下脸颊。
“——我刚才显然没有喷到你。”灰原不高兴了。
“没有吗？”
“没有。”她的语气十分笃定。
“那可能是我出汗了，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误解了。”
“哼。”灰原闷闷不乐地说道，“注意你的烤肉，别糊了。”
“糟糕！”菅野噌的一下绷直腰杆，拿起架子翻转着烤网上的内脏，“吓死了，还好……”
灰原暗暗一笑，随后又特意拿起金属饮料杯，抵在柔软的唇边，用来掩饰自己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讨厌的家伙让她心里暖暖的……
菅野用刷子在铁网上抹上油脂，然后往网上放了新一轮的肉。
“说起来……”菅野突然开口，但之后便良久不语。
灰原好奇地抬头：“怎么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拜托刈谷雅治帮你搞了一个身份。”
“身份？”灰原好奇地眨眨眼睛，“你是说我要有新的身份了？”
“不是新的，你还叫灰原，我就是帮你做实这个身份。”
“做实……”灰原在嘴里嘟囔着，“怎么做到的？”
“你是我从福利机构领养的孩子，通过这种方式……”
灰原眨眨眼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良久，她才意识到问题不太对劲。
因为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等一下，我不是你的远房表妹吗？”
“嗯，一开始是这么说的，但是刈谷雅治是我在大学的前辈，你应该知道，他虽然不算对我知根知底，但是他知道我根本没有什么来自外国的远房亲戚，所以之前的那个谎言被我更新了一下。”
灰原原本想吐槽上一句“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早说”，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耐下心来听他解释吧：“你是怎么对他说的？”
“我说你是被那些偷渡客抛弃的孩子，你的父母属于非法移民，不想带着你这个累赘的孩子，所以把你残忍抛弃。我看你很可怜，就把你‘非法收留’了……”
灰原的心情很复杂，听到自己有了一个“崭新”的过去后，她有些哭笑不得：“所以，刈谷相信了？”
“姑且。”菅野点了点头，“他知道我对外宣称你是我的远房表妹是在撒谎，所以我给了他一个我撒谎的理由。要知道非法偷渡是要被遣返的，你也一样，所以刈谷会认为我对外界撒谎是为了保护你‘非法移民’的背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这不是事实。”
“天哪，真亏你想了这么多……”灰原眨了眨眼睛，“那，福利机构又是怎么一回事？”
“刈谷本想劝我走正规渠道，将你遣返。
这怎么可能嘛！
我当然拒绝了——我跟他说我执意要把你养大成人。”
灰原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刈谷毕竟是我的好朋友，他帮我出了个主意，那就是想办法坐实你的身份。有一家福利机构欠了他人情，他打算让你的名字出现在那家福利机构的历史名单里，然后由我来光明正大的将你‘领养’，这样最起码从明面上，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是挑不出毛病的。”
灰原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接着，她心里又萌生了新的问题：“那你算我的什么？哥哥？还是爸爸？”
一听灰原用她那悦耳的音色叫了声“爸爸”，菅野的手指突然脱力，原本握在右手里的铁夹子滑落在桌，发出叮叮当当的刺耳噪音。
灰原用鄙夷的眼神盯着菅野看，此刻，她真的把菅野当做了一团脏东西：“我说你，至于这么大反应？”
菅野神色慌张地拿起架子，用颤抖的音色回应道：“你不会明白的，我刚才……咳咳。总之，我到时候要把你带去那家福利机构一趟，把这件事情办好。至于我是你的谁，暂时还是‘哥哥’吧，嗯，这样更合理一些。”
“我没关系啊，叫‘爸爸’什么的。”灰原轻描淡写地说道，“只有你没问题。”
菅野用左手捂住眼睛，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别，别这么叫了。”
“干嘛？”灰原皱着眉，“我现在可是为了生存，你倒不乐意起来了。”
“打住，这事儿暂且放下，到时候再说。”
“瞧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监护人，倒像是我的同龄人……”
灰原笑着夹起烤网上的牛心管和气管软骨，蘸蘸酱料后送进嘴里。
牛心管很好吃，很香，口感也很好。
不过灰原顶喜欢气管软骨，酥酥脆脆的，一咬还能出油，加上调料酱汁，简直不能再棒！
当然这其中也有菅野的功劳，他火候掌握的倒是不错。
“这个。”灰原指了指烤网中的气管软骨，“蛮好吃的。”
还没划过劲儿来的菅野十分勉强地挤出笑容：“嗯，都是你的，我不吃。”
“我不是那个意思……”灰原皱了皱眉，“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我可做不到无缝切换啊……一会儿是你的兄长，一会儿又是你的……同居人。”
“那又不怪我。”灰原用筷子夹起另一块儿软骨，“只能怪你演技不精咯。”
菅野无言。
灰原方才叫他“爸爸”的声音还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着，恐怕今天很难安静下来了。
什么叫余音绕梁啊？
这就是余音绕梁啊！
此时的菅野如坐针毡，饭也吃不下去了，胃口锐减，以至于到最后也没吃完套餐里的肉，浪费了一些。
结账的时候，灰原就在那里吐槽，说他浪费粮食。
可是菅野的心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呢？
他又说不出口，只能将这份隐秘的心情埋在肚子里，永远不能告诉任何人……
XXX
酒足饭饱后，菅野心怀忐忑地抱着灰原下楼。
——该怎么说呢？
灰原的小脸就和他近在咫尺，总是让他回想起灰原在席间的那声“爸爸”。
——我还小呢！
菅野在心中呐喊。
——我甚至没有结过婚！
——就有了一个漂亮女儿？
额……
这种微妙的感觉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感官冲击，让他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好好消化。
方才吃过的烧烤一点味道都没有，远不如一声“爸爸”劲儿大。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生理性的反应让他排斥着怀里的灰原。
这一点灰原也有所察觉。
自从饭后，菅野对她的反应就很奇怪，全然没有了一开始的坦然和随性。
动作很僵硬，像是有什么心事。
“我说……”灰原突然开口。
托举着灰原的双臂猛地一震，怀中的少女一时间都以为自己要摔下去了。
“——你想害死我？”
“没有，嗯，不好意思……”菅野也被吓出一后背的冷汗，“我刚才以为自己踩空了……我可真是的……”菅野一边僵硬地笑着，一边将灰原小心翼翼地放在轮椅上，随后又清清嗓子，“咳咳，坐稳了吧，那么，我们走吧！”
“——你怎么突然这么奇怪……”
坐在轮椅上的灰原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还不是因为你？
菅野在心里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