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在福井家的雅间内，和菅野灰原只有两墙之隔，警察厅次长石阪秀治和警视厅刑事部长小田切敏郎正坐在餐桌前把茶言欢。
这次来到这个“老地方”，也是石阪主动邀请小田切的，小田切原本打算回家早点休息来着，但是既然次长大人发话叫他下班出来吃顿便饭，他自然也不好拒绝。
更何况，石阪突然间叫他出来，有很大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项交代给他听，考虑到这个原因，小田切也不能不来。
只是……
今天的情况有些出乎小田切的意料。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石阪这顿晚餐点了不少以往他不会点的菜品，甚至还要了一瓶清酒，要知道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吃饭几乎是不喝酒的，身为公务人员，身为警队高层，他们最好还是离酒这种会误事的东西远一点比较好。
所以可想而知，石阪的反常让小田切心中不安。
“来，小田切，我们干一杯。”石阪放下筷子，向对面的小田切递出酒杯。
小田切连忙拿起酒杯，轻轻和对面的次长碰了一下杯子，然后将杯中的清酒灌进喉咙。
“再给你倒点儿吧？”石阪见小田切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了，于是在他面前晃了晃清酒壶，“咱们两个可不是每天都能碰到这玩意儿，好不容易有机会了，你也就别绷着了。”
小田切闻言，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将自己的空酒杯递了上去，让石阪往里倒酒。
给小田切倒完酒水，石阪又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些酒水，然后侧着脸望向窗外的院落，一边出神地盯着坐落在日式庭院小路两边的石灯笼，一边小口啜饮着清酒，感受着那温润而细腻的酒水在口腔中融化，同时绽放出一股淡淡的苦涩和醇厚的米香气息。
一口酒水下肚后，一直因为石阪的反常而惴惴不安的小田切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道：“前辈，今天晚上你把我叫出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解决吗？”
石阪秀治抬起眼皮瞥了小田切一眼，对他笑了笑，然后一声不吭地把酒杯随手放在了桌面上。
面对石阪的沉默，小田切基本可以笃定石阪是有正事儿要跟他讲。
不过能让警察厅的次长都变得如此反常，这件事情肯定不小……
“把你的手机给我。”石阪突然开口道。
小田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自己手机递了出去。
然后石阪直接按下电源键，将手机关机。
随后又摸出自己手机，如法炮制的关机后，起身将两部手机放在了远离餐桌的柜台上。
小田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反常的石阪，生怕忽视了他身上任何一点古怪。
石阪在回到座位之前，还顺手打开了柜子上的收音机，十分熟练地调到古典乐的频道，并将音量拧的很大。
石阪在重新在座位上落座，开口道：“——你也做了二十多年的警察了吧，小田切？”
小田切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小田切敏郎二十二岁从东京大学法学部毕业，经过一系列培训和实习后正式加入警察队伍，在这之后一路摸爬滚打，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现如今他已经四十八岁了，这意味着他已经为这个系统服务了二十六年，将近三十年之久……
现在回想起来，他身边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当年那个励志要做警视总监的年轻小伙子不见了，成了一名油滑的警察官僚，整日整日地浸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每天都是两点一线，回家睡觉，起床上班，生活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光彩，变得晦暗不明。
这让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个人——菅野信之。
和他同样是东大出身，和他一样以特考组的身份加入警察队伍，和他一样满腔热血……
然后，和他一样被这个腐朽陈旧的系统打击，失去往日的意气风发。
唯一和他不一样的是，他选择了妥协，而菅野选择了坚持。
明明只是在同一个十字路口上选择了两个不同的方向而已。
其结果却是一个被同僚敬仰，一个被同僚唾弃……
“二十年的时间可一点儿都不短，我问你，你有做过什么艰难的抉择吗？”
小田切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做过。”
比如将自己的儿子赶出家门。
比如当时把菅野轰出刑事部……
“我比你呆的时间长，比你早一步进入中枢，实话实说，身为一名警察官僚，有的时候我们需要做一些并不是很受欢迎的抉择。”
小田切认同道：“的确，警察内部的一些事务，有时和‘常理’无关。”
“自从我做了警察，我听到最多的话是‘为了集体着想’，‘为了整个警察系统着想’，一开始我并不是很喜欢这些话，听上去就像是上级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可是眨眼间我成了上级，现在这句话整天挂在我的嘴边，想想看，多讽刺的一件事啊！”
说完，石阪咧嘴笑了。
“高度不一样，眼界也就不一样，当初我们还在警察大学校里培训时看到的东西，和现如今我们看到的东西完風雨文学道，“有些决定，换做是以前的我，恐怕会选择完全相反的路径。”
“——你后悔过没？”
小田切愣了一下，紧皱眉头思索了一番，摇摇头：“没有，我认为我的所有决定，放在当时那个境况来看，都是合理的选择。当然有时事后去想，或许当初决定做的草率了，但是当时没时间思考的太周全。”
石阪像是得到了安慰一样放松紧绷的肩膀：“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因为我也一样。直到现在，我也没有为我做过的任何选择后悔过，一件也没有……但是我不后悔，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对我怀恨在心。”
小田切眯起眼睛，有些不明白了：“前辈，您在说什么？”
石阪抬起眼皮瞥了小田切一眼：“下面的话，仅限于你我两个人知道。”
“这是自然。”小田切绷直了腰杆，因为他明白石阪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石阪一般是不会强调“对话仅限你我知道”的，既然他特地强调了，说明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一定十分敏感。
“——你们正在追查的那个杀害警察的连环凶手，接下来的目标会是我。”石阪顿了顿，“也许我们说话的这会儿，他就已经埋伏在附近了，正在琢磨着怎么取走我的命。”
小田切反应了一两秒，猛地站起身来：“那我们还等什么？得赶快离开这儿！太危险了！”
石阪抬起头来，露出惊讶的表情：“你甚至没怀疑我也许在跟你开玩笑？”
“前辈的态度很认真……”小田切见石阪还是一副稳坐如山的样子，心里也直犯嘀咕，心想他真的在跟我开玩笑嘛？
“没错，因为我这是在跟你透底，先坐下，别紧张，我们很安全，有人正在暗中保护我们，放宽心。”
听到石阪这么说，小田切才半信半疑地坐回到座位上。
——他现在迫切想要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