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菅野提出的问题，宅间俊次乐了。
“——不是我，还能是谁？”他顿了一下，“没想到菅野警官竟然也会怀疑自己亲眼看到的一切啊。”
“有的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菅野顿了一下，瞥了一眼坐在房间角落里记笔录的佐藤，“现在本案出现了新的可能性，山户西太郎之前的其它死者都留下了录像存根，可以确定是你杀的，但你在虐杀山户西太郎的时候并没有留下录像。
这就产生了一种可能性，当时，在那间‘私刑房’里还有别人在，而正是这个‘别人’，亲手杀害了山户西太郎。”
菅野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宅间的表情，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一线刑警，菅野很擅长通过当事人脸上的微表情判断此人的内心活动，如果此时宅间的表情有一点不妥，菅野便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测是真是假，从而判断要不要继续追查本次事件。
可遗憾的是，宅间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表情，似笑非笑，一副很坦然的姿态。
“不是都说过了吗，我的录像设备不凑巧坏掉了，所以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记录......”
“哼，真有那么巧？”
“我不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被你发现，然后才会被你戴上手铐的？巧合总是会发生，菅野警官。”宅间举起双手，在菅野的面前晃了晃银色的手铐，“更何况，针对山户西太郎的虐杀方案是我亲手做的，你们警察应该也在我的手术室里找到了相关文件不是吗？我还听说，我在偷快艇的时候，被公园的管理员看见过，虽然我那时候特地乔装打扮，可他还是在昨天晚上凭感觉从一群人中指认了我。
经常有人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看来此话不假。”
“的确，虐待死者是你做的，准备工具并抛尸也是你做的——问题在于，我不能确定人就是你杀的。”
“虽然我是从东大毕业的，但我还是搞不懂你在说什么，菅野警官，一点逻辑性都没有。在你眼里，我做了这么多事情，到最后人却不是我杀的？未免有些太荒谬了吧？”
“那好，我直白一点——致使山户西太郎死亡的最后那一下，是不是你砸下去的呢？”
菅野见到宅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不是我还能是谁？”
“比如说，山户西太郎的妻子山户阳代女士，亦或是，他的女儿山户杏实......”
“噗嗤。”宅间笑了，“哈哈哈，菅野警官，您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这怎么可能呢？”
“一开始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现在变得可能了。我猜想，山户阳代和山户杏实先前对我们警察说的话都是精心设计好的，尤其是山户杏实。你是利用了我们警察的心理，一步一步地把我们引进一个圈套里。”
“圈套？什么样的圈套？”
“暴露你自己的圈套。”
宅间笑了，这次，他的笑容更加肆意：“哈哈哈！你是说，我设计的圈套，最终导致我自己被你们警察抓住，那我还真是个蠢货啊。”
“不对，你是蠢货的前提是你是真凶，但如果人不是你杀的，这个圈套的意义就很重大了。如果你是为了包庇某人而设计出这一切的话，你就不是蠢货，而是天才......
告诉我，宅间，事发现场，有没有第二个人？山户母女，有没有参与你的行动？宅间——你现在背着五条人命，还有一次杀人未遂，就算你有各种理由，等待你的也只能会是死刑。但如果山户西太郎不是你杀的，或许你还能捡回一条命。”
如果宅间在这里能够松口，那一切都还有转机，但如果他什么都不肯说，他不仅百分之百会被判死刑，菅野心中疑问也就无从解释了。
“菅野警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瞥见了一些可能，所以想要去验证。但我们生活在现实里，现实的结果往往不能如你所愿。
你们警察应该了解过我的过去，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会对小孩子诉诸暴力的家长。我从出生，到被福利机构收养，数年的时间里，都是在我母亲的暴力之下度过的，我对那些孩子们的遭遇感同身受。
小孩子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家庭，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全靠自己的造化，有些幸运一点，生在富贵人家，一生衣食无忧。而有的，就像我，生在一个根本不爱我的家庭里。我们无力抗争，菅野警官，甚至没办法反抗，被虐待的时候就像是个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的出气筒。
像这样的孩子，这一生都会困在父辈的阴影里，永远也走不出来。他们每天都会想自己的父母、自己的亲人为什么不爱自己。他们会为了这个疯狂的念头毁掉自己这一生。”
宅间张开自己的双手，仔细地观察起手掌上面的纹路：“我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如果我当初能有反抗的能力，我会亲手杀了我的母亲，了结这一切。但是她已经死了，懦弱地蜷缩在地板上，被自己毒死了。甚至连直面我的勇气都没有。
我后来靠我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反抗的力量，所以我要去帮助像我一样的孩子们。我会把剥夺他们幸福的恶魔送进地狱，而我把这份工作当做是一种荣耀。”宅间顿了一下，向菅野探出身子，“人是我杀的，你再问多少遍都是这个答案，你的怀疑没办法剥夺走我的成就，想都别想。”
说完这番话，宅间靠回到了椅背上，偏起头望向惨白的墙壁：“只可惜，我只杀了五个人就被关进来了。我本可以做的更多。”他摆正姿势，直面菅野，“这要算在你的头上，菅野警官，假如帝丹小学里又出现了像杏实这样的可怜孩子，如果她这一生都生活在暴力之中，就得怪你把我抓了起来，记住，我本可以救更多孩子的。”
“你的杀戮不会改变任何事情，因为失格的家长比比皆是，你做什么也会改变不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无条件成为好父母。”
宅间愣了一下，对着菅野笑了：“你呢，菅野警官，你的父母对你好吗？”
“他们死了，”菅野顿了一下，然后补充道，“对我来说。”
“我明白了。”宅间点了点头，“但是，你对灰原来说应该很重要，否则她也不会深入险境来救你，也不会把我打成这幅样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对待自己的‘妹妹’，不知为何，我能从她的眼里看到悲伤，她之前遇到了什么事？”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当然了。”宅间点了点头，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我要向你道歉，菅野警官，没能让你听到你想听到的真相。”
说完，他站了起来，守在外面的两名警察走进来，一左一右将他架走。
菅野瘫坐在椅子上，迟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直到佐藤走过来，询问他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他才缓缓抬起头，用干涩的嗓音回应道：“我想去见见山户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