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野拉开门，走进风户凉介家的客厅，发现他的家里已经被翻的乱七八糟，客厅的电视柜开着，里面的东西被尽数抛在地毯上，电视柜对面的沙发更是如此，沙发垫都被人拽出来，拉链敞开着，看样子是有人在里面翻找过什么东西……
菅野用肩膀夹住手机，一边应付着电话那头的灰原，一边戴上随身携带的乳胶手套，又在自己的脚下套上了一次性鞋套——这些举动都是基于谨慎考虑做出的行动，万一公安他们折返回来了，发现了地上的脚印，或者是在某物上发现了他的指纹，那就大事不妙了。
以菅野的经验来看，对付公安，多么谨慎也不为过。
而电话那头的灰原还在持续输出，不停地数落着菅野是个“大笨蛋”、“不要命的疯子”之类的话语。
可爱的茶发少女搜肠刮肚，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脏话都骂给了菅野听，所以可想而知她现在有多么生气。
菅野现在很头疼，他想全神贯注地检查风户凉介的家，但是他又没办法挂断灰原的电话，他想去安慰灰原，可正在气头上的灰原压根不听他解释——灰原之前也对他生过气，但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剧烈。
这让菅野有了一种“濒临世界末日”的错觉。
“小哀，小哀，你听我解释好不好？”菅野蹲下身来，在一地的杂志、报纸、书籍之中寻找着可能有用的线索——风户的笔记也好、能够暗示他行踪的什么东西也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电话那头的灰原喊道，“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下来！给你五秒钟时间！快点！”
“五秒钟？光等电梯上来都不止五秒钟，你想让我五秒以内下去？那我就只能从露台上跳下去了！”说完，什么东西都没有找到的菅野站起身来，从地毯上的这堆“纸质垃圾”上迈过去，开始在电视柜附近搜寻有用的东西。
“你敢！”灰原吼道，“五秒只是一个概念，意思就是让你立刻下来！”
“做不到。”菅野觉得右边的脖子有些发麻，于是换成用左边的肩膀夹住手机，“我好不容易才进来风户凉介的家里，在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之前是不会走的……”
“菅野信之！！！”灰原现在真的很生气很生气，如果菅野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话，她很有可能会伸出拳头打他一顿，甚至有可能会扑上去，狠狠地咬他一口，咬下他一块儿肉来，让他落下永久的疤痕，方才能解心头之恨，“你是故意的对吗？”
“故意的什么？”
“故意气我？”
“气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我应该还没有那么恶趣味吧？”菅野抿嘴一笑。
或许灰原听出菅野在笑了：“给我严肃一点！我现在很看不惯你！很讨厌你！如果你再这么不认真对待我说的话，那我就会恨你！！”
呃，听上去很严重。
于是菅野立刻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咳，小哀……”
“别叫我小哀！”
菅野哪里会听她的话？她不愿意听，菅野偏要叫：“小哀小哀小哀。”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菅野能够感觉到周围的气压正在变低。
根据菅野在心中绘制的“灰原哀愤怒指数一览表”，灰原的生气指数大抵可以分为五级。
五级，稍微有些不爽，本人会微微皱眉，抿起唇角，但程度十分轻微。一般来说和她讲个笑话就能哄好她。
四级，稍微有些恼火，本人眉头深皱，会伴随一些肢体动作，比如说会掐人，用拳头打人，但是力道很轻，更像是在撒娇，可以忽略不计，有时会说出自暴自弃的话语。一般来说可以通过转移她的注意力，或者稍微安慰安慰她让她脱离此状态。
三级，生气。本人会变得气鼓鼓的，像是团成球的刺猬，亦或是鼓起身体的河豚，看上去非常可爱，但绝对不能被外表迷惑，否则就会被扎伤。此状态下的灰原会对周遭环境免疫，对人拳脚相向，且不会留手——很痛，所以务必做好心理准备。
一般来说只要装疼就可以迅速熄灭她的火气（前提是不能让她发现），或者说给她一个温暖的抱抱，或许她会就此安静下来。
二级，盛怒。本人会毫不顾忌淑女的形象破口大骂，即便是最温顺的动物在被逼急了也会奋力反抗，灰原也毫不例外，说话会很难听，甚至有些刺耳（但是怀疑听多了会上瘾）。尚不清楚她会做出怎样的攻击行为，也不清楚应该怎么哄她。
至少叫她昵称是无效的。
一级，沉默。盛怒的怒气未消，本人会变得沉默寡言，像极了刚开始见到她时她的模样，对任何话语都没有反馈，隔着电子屏幕就能感受到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想必现在车里已经变成了速冻室。
应该不会做出什么攻击行为，但是冷暴力对人心灵上的伤害远远大于暴力本身。
目前不清楚该怎么哄她开心，因为此刻她油盐不进。
根据“一览表”，菅野确认灰原此时的生气程度正是最高级的“一级”。
——惨咯。
菅野心想。
“小哀，说句话啊，别生气了好不好？”
沉默。
灰原哀在“一级愤怒”的情况下就像是一个冰人，只要接触就会被冻伤——这有点像是她的“正常状态”，但是正因为和正常状态很像，才说明问题很严重。
“呼……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是个警察，小哀，还是个没人喜欢的警察，有的时候就是要冒险的……”
“是啊，”电话那头传来冷冰冰的声音，没有掺杂任何情感，十分纯粹，但也非常好听，“在十一楼的露台上跳来跳去，真是勇敢呢，怎么就没把你摔死？那样我也就能松一口气了。”
很明显的气话。
“我命大，死不了。”
“那还真是遗憾。”
这话听上去有些刺耳。
“露台之间的间隔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大，灰原，我心里有把握的。”在菅野看来，这根本不算事儿，的确，高度很高，掉下去的话百分之百会死，像当年文仓一样拍的满地都是，但是具体情况不一样啊，“可能在你的角度来看是很危险，这是个角度问题。”
“这是个态度问题。”灰原的语气让菅野联想到了万年寒冰，亦或是传说中的雪女，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很有可能正在往外喷射着寒气，“这意味着，我告诫你的话，你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菅野觉得灰原有些小题大作了，他能够理解灰原，她没有安全感，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得安全感，她希望一切都能够“万无一失”、“天衣无缝”，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这就好比是一场战争。
战争必须要冒险，只有冒险才能获得收益，从来没见过哪场战争通过全程的稳扎稳打就能赢下来的。
“小哀，你已经就这个安全问题跟我强调过很多很多次了，”实话实说，菅野多少有些不耐烦，他甚至觉得灰原是有些神经敏感了，或者说这是在某些特定条件下触发的应激反应，“你要相信我心里有数，好吗？”
“你觉得我很烦，对吗？”
“我不是那个意……”
回答菅野的是冰冷的电子音。
——她挂掉了电话。
“唉……”
菅野叹了口气，想着要不要回拨电话，但是回拨电话又能说什么呢？
于是他一咬牙，将手机收了起来，全神贯注地开始搜寻有用的东西。
公安显然是在风户凉介的家里仔细搜罗了一番，这意味着存在一种可能：他们已经拿到了他们需要的东西，这样东西或许是能够证明风户凉介现在身在何处的线索，又或者是……
——那份刺杀文件。
没错，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公安来找风户凉介并不是为了在他的家里抓到他，因为傻子都知道，假如风户真是凶手的话，肯定不会待在自己家里等人来抓他，所以公安来这里很有可能是为了找东西的。
那么什么东西能够让公安觉得风户凉介将其藏在了沙发靠背里呢？
大的东西肯定不行，一定是能塞的进去的东西。
诸如U盘、移动硬盘、文件档案之类的东西。
而对于公安的那个“幕后大佬”来说，此时此刻最要紧的东西是什么呢？
不是风户凉介本人，而是风户凉介是怎么知道当年是谁暗杀了他的未婚妻的。
顺着这个逻辑继续往下推，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便是“刺杀文件”了，因为那份文件明明白白地记录着刺杀者的名字。
或许这个公安的幕后大佬觉得，风户凉介已经拿到了这份刺杀文件，所以才会跑到他的家中翻找……
嗯，倒是合情合理。
不过若是真这样可就麻烦了。
因为所有知情人都知道蒲生康文死前将这一系列文件留给了菅野信之，假如文件泄露，公安肯定会第一时间去找他问话……
无论是“有意泄露”还是“无意泄露”，那都够他喝一壶了。
公安绝对不会对违约的菅野手下留情的。
“操……”菅野的心情本来就因为灰原生气很差劲，现在直接跌入了谷底。
“但愿他们只是来找风户的，但愿他们搜查风户的家只是为了找到他现在身处何处的线索……”
菅野在客厅里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他径直走进了卧室，显然，卧室也被公安翻了个乱七八糟，各种衣物被人从橱柜里掏出来丢在地上，衣柜的门无精打采地开着，挂在架子上面的衣服显然也被仔细地搜索了一番，到处都是褶子……
面对混乱不堪的现场，菅野甚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了。
虽然此时菅野还没有在风户的家里发现什么线索，但是至少有一个疑问可以给出解答了。
那就是风户凉介十有八九就是杀死那两名公安的真凶——公安都已经如此大张旗鼓地搜查了，把他的家翻了个乱七八糟，完全没有留手，如果是秘密搜查，他们是不会把这里搞得这么乱的，这说明公安方面已经基本确定了风户凉介和这起案子有很大关联。
再加上如果风户凉介是凶手的话，逻辑上是可以解释得通的，所以……
“如果能先公安一步抓到他就好了。”
菅野不仅仅是为了破案，也是为了解答他心中的两个疑惑。
第一个疑惑，这个风户是怎么知道他和蒲生康文之间的关系和当年的事件的？
第二个疑惑，他到底有着什么背景，可以雇佣国际上的犯罪组织来日本帮他做事的？
菅野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将风户凉介的卧室搜索了一番，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找的他头晕眼花，肩膀酸痛。
“妈的，公安不会真的什么都没留下吧？”他很失望，“还是说风户凉介根本没在自己家里存放任何可以当做破绽的东西？难不成他在外面还有另一个家？或者出租屋之类的？”
——眼下，这成了一件很有可能的事情。
“妈的，我惹灰原生了这么大的气，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找到？太不值当了！”有些疲惫的菅野心灰意冷地靠坐在床边，用手背狠狠地磕了磕额头，“想想，菅野，想想，风户凉介可能会把自己的隐私物品放在哪里？放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厕所的通风口？
——挂画的夹层？
——衣柜里面的暗门？
——花盆的土壤里？
菅野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并一一去寻找。
结果就是，他想到的地方，公安基本上也都想到了，什么都没找到。
当然也有可能是公安已经找到他们需要的东西，把东西拿走了。
走投无路的菅野重新靠坐在床边，摸出手机，几乎是凭借肢体的本能给灰原打去电话。
——或许她不会接，毕竟她还在生气。
意料之外的是，灰原接听了电话，但是依旧保持着沉默。
“小哀，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回答菅野的是闷闷的鼻音。
“你会把自己的秘密藏在哪里？”
灰原半天没搭话。
“抱歉，我现在很苦恼，公安曾经来过这里，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我什么都没找到，也许重要的东西都被他们带走了，但我不想放弃……”
“——床底下。”灰原开口道。
“我找过了，床底下没有。”
“空调的室内机。”
菅野一想，这地方确实还没找过，于是他重新振作起来，踩着凳子将空调的室内机拆开，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灰原。”
“马桶的抽水箱。”
“好，我去看看，等一等。”
“嗯。”少女的声音还是闷闷的，不悲不喜。
菅野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冲进洗手间，将抽水马桶的水箱盖打开，里面除了水之外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很遗憾……”
“花盆里。”
“这个刚才找过了。”
“镜子后面？”
菅野敲了敲镜子，但没有找到能够藏匿物品的地方，镜子也没办法卸下来：“不是。”
“橱柜也仔细搜查过吗？”
“嗯，没有发现隔间，也没有暗门的触发机关……”
灰原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还会把秘密藏在床垫里面。”
“床垫？”
“嗯。床垫。”
菅野折返回风户凉介的卧室，将公安翻得乱七八糟的被褥一股脑地丢在地上，将雪白的床垫露出来，他在厚重的床垫上来回按了按，没发现什么可疑的鼓包，于是他拉开床垫侧面的拉链，探入手去，来回摸索。
不过床垫很大很厚，他的手也没办法完全塞进去，所以大部分的地方还是没有摸到。
于是他索性冲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刀折返回卧室，在床垫的上方割出“X”型的口子，将蒙在床垫上面的布匹撕开，露出里面的内容物，然后趴在床垫上，将两条手臂探入其中，来回摸索。
电话那头的灰原静静地等待着，她能听到菅野用力翻找东西的声音，心想他也是蛮拼的。
她此刻已经稍微冷静了下来，虽然还是有些讨厌菅野的我行我素，但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讨厌了……
因为说到底，菅野现如今就是她最重要、也是最在乎的人，没有之一。
听着听着，电话那头的杂音戛然而止，随后传来“嗖”的一声响。
此刻的灰原对任何声音都很敏感，于是主动打破沉默：“菅野，你没事吧？”
“完全没事！”电话另一头的菅野提起一个墨色的布袋子，兴奋地说道，“我找到宝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