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野在搜罗到“宝贝”之后就立刻从风户凉介的家里出来了，进来的时候得翻露台，但是出来的时候就不用了，风户凉介家的大门可以从里面打开，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如果他真的冒着风险再一次从这边的阳台跳到对面山田家的阳台上，小哀非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当然，在离开公寓楼前，菅野又去拜访了一下住在隔壁的山田，跟他说感谢他的帮助，现在已经掌握了案件的关键信息，接下来就会将犯人绳之于法，与此同时要求山田保守今天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来过这里，更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曾经进过风户凉介的家。
料理好后事后，菅野便快跑着下楼，穿过马路，来到自己那辆肌肉感十足的路虎卫士面前。
当然，他脑海里的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去找小哀，于是他猛地打开后排车门：“小哀，我回来了。”
灰原哀当然早就透过侧窗看见这个笨蛋回来了，但她把脸往边上一别，不搭理菅野。
“还在生气呢？”
茶发少女就像是一个玩偶一样毫无反应，面无表情，了无生气。
“看看我在风户凉介家里发现了什么？”
菅野满脸堆笑，提起墨色的布袋子，邀功一般地向灰原显摆道。
灰原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能走了吗？”
“走？去哪里？”菅野不解道，“你不想看看袋子里面装着什么吗？”
“不想——送我回医院。”
“灰原……”
“——我不想继续在这儿呆着了！听到没！？”
灰原抬起头来，凶巴巴地瞪了菅野一眼。
被那双澄净至极的明眸攻击，任谁都会彻底败下阵来。
更不要提是对那双眼睛毫无抵抗力的菅野。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住，然后如潮水般褪去。
他有些不自在地对着灰原摆弄了一下手里的墨色布袋，见灰原还是不理他，他才闷闷不乐地关上后车门，钻进了驾驶席里。
他在驾驶席的靠背上瘫了好一会儿：从十一楼一口气跑下来，他真的很累，甚至说有些腿软——如果现在再让他从山田家的阳台往风户家的阳台上跳的话，他可一点儿把握都没有了。
而更令他感到疲惫的是身后的灰原，少女带给他的不是肢体上的疲惫，而是心灵上的麻木。
——他通过后视镜瞥了灰原一眼，发现灰原也在通过后视镜盯着他看。
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的瞬间，少女不着痕迹地将脸扭开。
菅野知道她在生气。
他也想说点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复杂的情绪就像是郁结在了胸口处，不上不下，让人十分不适。
内心深处挣扎一番后，菅野决定什么也不说，他启动发动机，开着车驶向医院的方向……
XXX
菅野开了一路，灰原就沉默了一路。
她不知道菅野是怎么想的，后者也同样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两个人都在尽力揣摩对方的想法，可是越是思考，越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五里雾中，迷失了方向。
透过后视镜，灰原看到菅野不知何时换上了那副阎王面，凶巴巴的，生怕自己不会吓哭小朋友。
透过后视镜，菅野也撞见了灰原那张冷若冰霜、不悲不喜的面孔，那副拒人千里的态度简直比他们初遇时还过分。
——如果就这么把她载回医院，事情也不会得到解决，她恐怕还会更加生气。
菅野心想。
——如果他就这么把我载回医院，就说明他还是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那他也别指望我给他好脸色看。
灰原心想。
两个人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不谋而合，但是汽车依旧在通往医院的路上疾驰着。
——难道她真打算就这么一路沉默？
——难道他真打算就这么把我送回去？
两人同样都是满肚子的疑问，但是谁也没有开口。
——去他妈的，不管了。
最后还是菅野先有了动作。
力量感十足的路虎卫士开着开着就偏离了既定的航道。
他拐弯了。
灰原心里暗喜，甚至偷偷抿嘴一笑，可说出来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这不是去医院的路，你要带我去哪儿？”
“不知道。”
菅野的回复也同样冰冷。
这让灰原有些难受。
和菅野闹矛盾并不是她的本意，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两个人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事情摆在一起就会发生冲突，这就是他们所面对的现实。
菅野将车开到了高架轻轨的桥底下，然后咔的一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灰原知道，他是烟瘾犯了跑出去吸烟了，于是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手指肚互相触碰，与此同时在心中悄悄打着腹稿……
——等他回来，我该跟他说什么呢？
果不其然，灰原想着想着，就闻到一股呛鼻的烟味从车窗的缝隙里挤了进来。
她不喜欢这股烟味儿，于是往自己的右手边靠了靠。
透过挡风玻璃，她看到菅野正站在车头前吞云吐雾，左看看右看看，把这世间万物全看了一个遍，就是不回头看看她！
这让灰原更加赌气，她有些暴躁地用手砸了一下身下的座椅，权当是为了发泄。
——灰原觉得自己以前还不是这样的人呢。
过去的她几乎不会动怒，也不会生闷气，因为她知道生气也不会解决任何问题，组织的里的人，尤其是琴酒，不会因为她生气就改变自己的所作所为。
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她竟变成了这幅模样……
一根烟过后，菅野稍微冷静了一些，他突然发现自己忘记把便携式烟灰袋带在身上了，于是毫无公德心的随手将烟头往桥下的荒地上一丢，转身的同时朝身侧吐出最后一口烟雾。
他径直地朝灰原走过来。
灰原一下子就乱了分寸，打了一半的腹稿就像是被碎纸机吞掉一般变得支离破碎。
——糟了。
她心想。
——这下子该怎么对付他才好？
只见菅野打开后车门，直接坐在了灰原的身边。
一开始，谁都没有开口，两个人就像是被班主任老师罚坐的学生一样肩并肩地杵在后排座椅上。
良久，灰原才打破沉默：“你在干嘛？”
“生闷气。”菅野回答。
“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你。”
“我怎么你了？”灰原继续追问。
“我不知道。”菅野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怪我？”灰原很不服气，“明明是你做的不对……”
“我做得不对？也许吧。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灰原？你告诉我我有什么办法，我没有搜查令，没办法在公寓管理员那里拿到钥匙，就算能拿到，如果被公安知道了，他们会直接找上门来，这可要比从一个阳台跳向另一个阳台更危险！
没有钥匙，开不了门，我就只有这么一条路可选了不是吗？这是我的工作，我已经足够谨慎了，可你还是不满意，我还能怎么办？灰原，你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满意，整天窝在你身边当个废人吗？如果我止步不前，我又该怎么保护你？”
菅野的语气有些粗暴，近乎责问，甚至是训斥。
灰原也觉得很委屈，她一言不发，默默地低下头，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虽说灰原很会演戏，但这次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真正正的委屈。
“呃……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对你说话……我只是……”菅野追悔莫及地抓了抓碎发，“我知道你担心我遇到危险，你和我说过很多很多次了，但是有的时候我没有别的选择，灰原。我只是希望你以后能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灰原竭尽全力地忍住泪水，可是她还是很委屈，不停地吸着鼻子，肩膀同时一缩一缩的。
“小哀……”菅野于心不忍地向她伸出手去，却又在半空中悬停下来，手指像是触碰到了一面带电的空气墙一般微微回缩，“对不起……”
“——我想说的你都知道。”灰原带着哭腔说道，“你觉得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件事情很烦，对吗？”
“我……”
实话实说的话，确实有点烦。
菅野有自己的做事逻辑和办法，他不希望灰原以“为了他好”为由对此提出异议。
当然菅野也知道这么说会继续伤害她的心，所以摇了摇头：“不烦。”
“骗子！”
灰原猛地抬起头来，一拳招呼在菅野的肩头上。
“骗子！骗子！骗子！！”
菅野没有反抗，默默地承受着朝他刺来的小拳头。
“你和我姐姐一样，都是骗子！大骗子！大骗子！”
不知一连打了菅野多少拳，耗尽能量的灰原终于停火了，扑进菅野的怀中，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一边哭还一边骂。
“骗子……”
她的声音闷闷的，伴随着哭腔，让人十分心疼。
甚至是心碎。
菅野轻轻将她搂进怀中：“对不起，小哀。”
少女的身体既轻盈又柔软，和她的性格截然相反。
也不知道这样娇小的身体究竟是如何迸发出如此强大的能量的。
这在菅野看来，就像是一个奇迹……
——灰原是不喜欢哭的。
要强的她认为哭泣是一种软弱的表现。
她在组织的时候，哪怕被一些讨厌的人欺负了，她也不会哭，她认为一旦自己掉眼泪，就会被组织里的其他人抓到痛处，这会让她的处境更加糟糕。
但是现在，她有了委屈，一点也不想忍着，只想第一时间发泄出来。
反正现在不会有人盯着她，也不会有人企图对她不利……
她在菅野的怀里哭了十多分钟，哭的菅野衣服湿了一大片，这才停了下来。
“把你衣服弄脏了……”她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抓着菅野的领口说道，“对不起。”
说完，又用菅野的衣服擦了擦眼泪和鼻涕。
“你这歉道的一点诚意都没有！”菅野看灰原不停地用他的衬衫擦脸，十分心疼自己的衣服——这可是他才买没多久的新衬衫！
“赖谁！？”灰原瞪了菅野一眼，眼圈又红又肿。
“为什么说我是骗子？”菅野不解地问道。
“因为你谎话连篇。”
“我没有说谎。”
“你有。”灰原又砸了菅野的肩膀一拳，“你说你能照顾好自己，我们都知道这是谎言！你和我姐姐一样，总是说自己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但结果……”回想起往事的灰原露出十分伤感的表情，那副完美无瑕的面孔就像是某种易碎的艺术品，给菅野一种“如果不好好抱紧她的话她就会碎一地”的错觉。
于是菅野伸出双臂轻轻搂住了她。
这显然是她始料未及的事情，只见她的肩膀猛地一震，聪慧的大脑里胡思乱想了些有的没的后，她很顺从地往他的胸口上一贴，软绵绵地闭上双眼。
“是你太缺乏安全感了。”菅野悄声耳语道。
“嗯。”她闷哼了一声。
“那么我该怎么解决这个特殊问题呢？你有什么建议没？”
“我也不知道……”
“彻底毁掉组织？”
灰原抿嘴一笑：“别说这种不现实的东西。”
“怎么不现实？顶多就是要花些时间罢了。”
“等组织覆灭，恐怕你已经老了。”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警察能做的很有限。我知道你能保护好我们，但是要挑战整个组织，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办到的事情……”
“你对我失望了？”
灰原睁开泪汪汪的眼眸，抬起头来看了看菅野：“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我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能这么幸福……但是就像我姐姐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幸福总是短暂的。早晚有一天，我就要重新面对那些人……我不知道结局是什么，我其实本就不该把你拖下水……要不是你设下陷阱引诱我去看你的警察手账，我也不会把我的事情告诉你……
坏心眼的家伙！”
“反正我们的命运已经绑定在一起了，不是吗？如果组织找上你，也就会找上我，反之亦然。”
“嗯。”灰原点了点头，“所以我不能输，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菅野笑了：“哎呀，被人在乎的感觉可真好。”
“切，臭男人，瞧你小人得志的样子。”
“那么，我想请问灰原小姐，现在躺在臭男人怀里的是谁呢？”
“本小姐只是累了，借你这个廉价肉垫靠一会儿，”灰原非但没有抽离身体，反而再一次埋进菅野的胸口，闭上双眼，“再说，你应该还没有变态到会对未成年人下手吧？”
“那可说不准呢……”
灰原猛地睁开冰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菅野道：“你认真的？”
“怎么可能是认真的。”菅野笑着答道，“要是现在进监狱了，就没有好戏看了。”
“哼。”灰原闷哼一声，再度闭上双眼，“就知道你只是嘴硬，实际上没有那个胆子……”
“你困了？”
“眼睛痛。”
“那你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我哪儿都不去。”菅野伸手整理了一番灰原额前的碎发，“我也好累啊，今天爬了二十二层楼……简直就是超人嘛……”
此时的灰原被一片舒心的温暖所包围，这诱使原本就很疲劳的她眨眼间就坠入梦乡。
至于后面菅野都说了什么，她一概没有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