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原千鹤，一位在便利店里打工的善良女性，曾经善意地出手帮助了那位靛蓝案中被母亲抛弃的可怜少年，虽然那位少年的结局最终还是以悲剧收场，但是吉原的所作所为至少让少年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体验到了难得的温暖……
在少年跳海自杀后，靛蓝案就算是结了，虽然有地方警察找到了吉原千鹤求证少年日记中的内容，但是菅野并没有参与，所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您认识我吗？”吉原抬起头来，向菅野抛出问题。
“当然。”菅野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这几页纸递给身边的佐藤美和子，“因为我和佐藤警官也参与了靛蓝案。正是佐藤警官发现了那位少年的日记，而我也是在那本日记中第一次看到了你的名字。”
“很遗憾你们没有救下那名少年，他其实是个善良的男孩儿……”提起那个孩子，吉原的语气有些低落，“他真的不应该遭遇这些，如果他在一个健全的家庭中长大，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菅野很认可吉原的观点，的确，如果那个孩子能有一个爱他的母亲，有一个称职的父亲，那么这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他现在应该还在双亲的庇护之下茁壮成长，而不是变成了一尊冰冷的墓碑……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因为悲剧已经发生，无从挽回，这些话没有任何意义。
同样没有意义的还有事件本身。
事到如今，“靛蓝案”的热度其实已经基本降下去了，固然网络上还存在一些人声讨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但是大部分人都已经把这起事件抛在了脑后，继续过着自己普通而又寻常的生活。
人类从来不会吸取教训，这种错误肯定还会发生，这个国度依旧存在那些不认孩子的父亲和那些把孩子抛弃掉的母亲。
——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菅野并没有告诉吉原那位少年是在他的面前跳下大海的，他本有机会抓住少年的手，阻止这场悲剧发生的，但是他没有做到。
这件事情是他职业生涯中的一大污点，而且是洗不掉的污点，他对此感到痛苦，尤其是在爱花的悲剧发生之后，他又一次遭遇了类似的事情，诸如此类的一切让他的内心产生了名为悲怆的空洞感，但他最终选择了把这种情感在内心里深埋起来，并向吉原保持了沉默。
“吉原小姐，如果改天有机会的话，我们还可以叙叙旧，不过今天不行……”菅野看了一眼表，已经五点四十了，这意味着再过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灰原就醒了，菅野希望能在这一个多小时之内找出这起事件的“线头”，至少要确定一个大致的调查方向，然后赶在她起床之前飞奔回病房，“虽然我知道你已经跟刚才那位警官详细地讲述了发现尸体前后的情况，不过我希望你能向我们再简单概括一下……毕竟我们才是真正在干活的。”
吉原看了一眼身边的佐藤美和子，毕竟比起一个凶神恶煞的男性警官，一个看上去温柔的女性警官更能让她感到亲近。
佐藤正在阅读刚才那名警官记录的口供，回过神来发现菅野和吉原之间的气氛有点僵，一边想着“可真有你的菅野警官”一边对吉原露出微笑：“菅野警官的意思是，我们和他们隶属于不同的部门，有些事情没办法互通。”
吉原不解道：“不同的部门？我以为杀人事件都是由搜查一课处理的……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话虽如此……”
没等佐藤把话说完，菅野就打断道：“我们虽然和他们同样隶属刑事部，但是职责是‘监察’，我们主要负责监督刑事警官对案件的侦办过程。”
——监察？
佐藤望向菅野，眼睛里也是充满疑惑。
——这是你现想出来的？还是早已经编好的固定话术，以后都打算这么介绍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虽然佐藤没办法认可菅野的话，但是吉原倒是很吃这一套，毕竟吉原千鹤不是警察，她对警察的了解恐怕都是来源于网络、电视、小说这样的非官方媒介，所以如果菅野说警视厅存在这样的一个部门，吉原就会真的相信有这样一个部门……
“好吧，警官想要了解什么？”
“先说说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吧。”菅野向佐藤递了一个眼神，示意让她好好做记录，而佐藤作为下属，自然要乖乖听上司的话，老老实实地拿出警察手账准备记录吉原千鹤的回答。
“简单来说，就是我凌晨准备去楼下全天营业的便利店里买点吃的，出门发现隔壁邻居家的防盗门开着，里面还亮着灯，于是我就凑上去看了一眼，结果就发现了他的尸体。”
“——凌晨三点四十分……这个点儿出去买吃的吗？”
“我最近睡眠出了些问题……总是会在凌晨三四点醒过来，再加上昨天晚上的晚饭没吃好，所以肚子很饿，家里又没剩什么吃的，只能去楼下买……”吉原解释道，“有些倒霉，没想到会撞见这种事，要好几天睡不好觉了。”
在菅野看来，吉原给出的解释稍微有些牵强，不过还算说得过去。
毕竟这个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有的时候真相远比假说不合逻辑。
而且看她的手腕儿惨白纤细，一看就是不喜欢好好吃饭的主，凌晨惊醒后饿了想吃点东西也在情理之中……
“昨天晚上十一点半到今天凌晨一点半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敲门声，争吵声，枪声……诸如此类的声音？”
“我是昨天晚上九点半入睡的，”吉原千鹤回答，“您说的这个时段我应该还在睡觉……”
“所以你什么都没有听到对吗？”菅野有些失望。
“该怎么说呢……我这个人喜欢做梦，我想我在梦里听到了敲门声，但是我也分辨不出来我听到的到底是真的敲门声，还是我幻想出来的敲门声。”吉原千鹤耸了耸肩膀，“这一点我也跟刚才那位警官解释过了。”
“梦？”
“是的，噩梦。我经常做噩梦。”
“那你惊醒了吗？”
“嗯……”吉原千鹤偏起头，做出思考状，“说起来，大概在十二点半的时候，我的确醒过一次。”
“是在你梦到敲门声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在梦到敲门声后不久，我的梦里发生了糟糕的事情，然后我就惊醒了，但是梦里的时间和现实的时间不一样，我觉得是‘不久’，但放在现实可能是很长时间。”
菅野看了佐藤一眼：“也就是说，你的邻居也许在十二点半之前就已经遇害了。佐藤，把这一点记录下来。”
“警官先生，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毕竟那时吉原正处在半睡半醒之间，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敲门声，也许敲门声只是她脑补出来的。
“没关系，这个由我来操心。”菅野大手一伸，打断了吉原的话，“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好。”
“之后就是凌晨三点半，我醒了，然后很饿，换好衣服下楼买东西……”吉原顿了顿，“结果就遇到了他的尸体。”
“你认识友成先生吗？”
吉原千鹤皱紧双眉：“谁？”
“友成先生，你的邻居。”
她耸了耸右肩，答道：“哦，认识，但不熟。他总是会在特定时间在院子里遛狗，我有时会碰见他，和他打声招呼，但基本没有什么别的交流。”
“但他就住在隔壁。”
“他比我大不少，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吉原千鹤答道，“而且他刚搬来这里没多长时间。”
“没多长时间？”
“嗯，他是两个月之前才搬过来的。”吉原千鹤一边说一边用手揉搓着自己的肩膀，“我记得很清楚，他叩开我家的大门，送了我一块儿他亲手烤的蛋糕……他好像和附近所有的邻居都送了类似的蛋糕。”
“原来如此！冒昧地问一句，蛋糕你是怎么处理的？”菅野完全没来由地问了这样一句话，惹得佐藤抬起头，向他投去好奇的眼神。
“……扔进垃圾桶里了，”吉原盯着自己修剪得很整齐的指甲说道，“因为他烤出来的蛋糕完全不像是能吃的样子，搞不好吃了还会中毒，所以……”突然，她猛地抬头，“抱歉，我这么说死者的坏话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佐藤刚想开口，她身旁的菅野就笑着说：“没关系，我们又不是死者的家人，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就算你问候了他全家人，我们也会当做没听见。”
佐藤实在是忍不住了：“菅野警官……”
——你是警察，这么说话一点也不合适。
佐藤原本打算这么说的。
可碍于有外人在，这么直戳了当的劝谏上司就等同于当众扇上司耳光，所以佐藤没把话说完。
而菅野毫无自觉地问道：“怎么？你也有问题要问？”
佐藤有些勉强地勾起嘴角，摇了摇头：“没事。没有问题。”
“那么，请允许我再问一个问题，”菅野竖起一根手指，“在你眼里，死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吉原千鹤面露难色，“我和他不熟，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关系，就说说你对他的印象。你们虽然不熟，但至少也打过好几次照面吧？那你应该对这个人有一个基本的印象，第一印象什么的，按理说谁都会有才对。”
“要说印象的话……”吉原千鹤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不怎么和蔼的老年人……吧。”
“不怎么和蔼的老年人。”菅野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听上去有些微妙，你能具体解释一下吗？”
“因为他面相看上去有点凶，不像是和蔼的人，然后我从来没见过他上班，所以我猜他应该退休了，既然退休了，那就可以说是老年人了吧？”吉原顿了顿，抬头对菅野露出微笑，“我觉得是这样的。”
吉原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坐在她身边的佐藤看见了，觉得她不去当演员实在是可惜了。
“好，多谢你的帮助，吉原小姐。”菅野对着佐藤偏了偏头，示意是时候告辞了。
这反而让吉原面露惊异：“咦，这就完了？”
“不然呢？”
“我还以为警察问话都会持续很长时间呢！”
“都说了我们不一样。”菅野笑着向吉原点头致意，然后转身就走。
“如果您又想起来了什么，可以给我打电话，这是我的名片。”佐藤毕恭毕敬地将名片递给了吉原千鹤，“很抱歉给您带来不便，或许接下来还会有警察找您询问一些细节问题。”
吉原笑了笑：“没关系，我今天跟老板请了假，随时恭候。”
佐藤向吉原点头致意后跟着菅野的脚步离开了吉原的家。
“您问话还真是快啊，就算手里有别的警察做的笔记，也不能这么草率吧？”佐藤吐槽道。
“我只想问我想知道的问题，至于剩下的细枝末节的事情还会有别人操心。”菅野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好吧，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去搜查本部开会？”
“去他妈搜查本部的会，我才不开会呢。我们先去楼下保安室一趟，顺利的话，这起事件很快就能解决。”说着，菅野又抬起手臂看了看表，“但愿还赶得上……”
佐藤惊讶地停下了步子。
“怎么了？”菅野回过头来问。
佐藤快走两步来到菅野身边，压低了声音提出疑问：“您该不会是在怀疑吉原小姐吧？”
“还没有到‘怀疑’的阶段，只是可疑而已。”菅野回答道，“在我提到友成的时候，她很明显有些抵触心理，这一点表现在她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上，她说她和死者不熟，只是认识应该是在撒谎。”
“您该不会是认为……”
“我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监控录像。”菅野和佐藤肩并肩地走进电梯间，菅野按下电梯的下行按钮后继续解释道，“外面的人想要来杀死者，绝对会通过这里，无论是走楼梯，还是乘电梯，这里都有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堵着他的路……”
两人同时抬头望向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
“如果凶手是公寓楼外面的人，或者是别的楼层的人，那在死者的死亡推定时间里，他的人影一定会出现在监控录像里，而如果没有……”
“——凶手就是住在这层楼里的某人！”佐藤抢答道。
佐藤的话音刚落，电梯门就打开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菅野在按下电梯一层的按钮后开口道：“不错，终于赶上我的思路了……但愿监控录像没有录到凶手的身影……这样我就能办正事儿去了。”
“办正事儿？”
“……去陪小哀。她上午还得进行康复训练呢……我不能不在。”
电梯门缓缓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