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吧老板那里出来之后，菅野怀着沉重的心情前往茶谷佐绪里之前居住的海边公寓，说好听点是“海景房”，一面面朝大海，采光也很好，站在床边眺望大海肯定别有一番滋味。
但说难听点，就是一堆伫立在海边的老旧建筑，这么多年被海风和潮气所侵蚀，又经历了修修补补，外表看上去十分陈旧，甚至给人一种下一秒就会垮塌的感觉。
——佐藤已经在路旁等着他了。
她在小学那边了解到，当初的确有一个名叫“茶谷翔太”的小男孩儿在当地小学里读了半年的书，不过很快就退学不上了，目前在学校里教书的老师对茶谷翔太并不算太熟悉，只知道他来自于一个单亲家庭，家里经济条件不算太好。
后来他们也听说翔太的母亲带着翔太离开了人鱼岛，好像是去了东京之类的大城市，也不知道目前翔太的境况如何。
此外，最关键的是，没有人能够证实翔太还有一个妹妹，最起码据他们所知，翔太是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他们也没有听翔太提起过。
佐藤一边向菅野宣读自己在小学得到的信息，一边和他肩并肩地走在小道上：“总的来说。茶谷翔太的确是存在的，不过，他到底有没有妹妹，目前还没办法得到证实，最起码岛上的人都说不知道——或许我们的确是查错人了。”
说完这番话，佐藤叹了口气。
如果真的查错人了，意味着他们这一上午又白折腾了。
可菅野并不承认自己错了：“——那些老师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菅野突然之间的提问把佐藤给问住了，于是她开始回想当时和学校老师对话时的场景，当提及茶谷翔太的亲生母亲茶谷佐绪里时，他们一问三不知，按理说老师对家长的情况也应该有所了解才对，可他们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要么就是茶谷佐绪里很少，或者说几乎不曾和学校老师打交道，要么就是学校的老师在有意向警方隐瞒情况。
她沉吟良久，这才回复菅野道：“那些人或许的确在隐瞒什么，但我没有问出具体的细节......”说完，她又询问道，“菅野警官呢？有没有证实茶谷佐绪里有一个女儿呢？”
菅野摇了摇头。
“但至少，我知道茶谷佐绪里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了。茶谷佐绪里今年二十七岁，生下茶谷翔太的那年可能才十七，她的父母早些年就因为海难去世，佐绪里高中肄业后就开始打工赚钱，在社会上闯荡，不过，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通常心思单纯，也很容易被骗。
据我的了解，茶谷佐绪里前前后后搞了很多个对象，现如今想要搞清楚具体都有谁有些难度，但我注意到她一次也没有结过婚，这说明那些男人后来无一例外地把她给抛弃了，茶谷翔太应该就是在那段时期诞生的。
孤儿寡母的生活并不好过，一次又一次被骗后，她开始自暴自弃，在夜总会中找到了一份工作，给这样那样的人提供涩情服务......夜总会的老板三年前因为卖淫罪被福井县警抓了，名字叫‘关岐慎’，或许从他那里能够了解更多有关茶谷佐绪里的情报，不过这件事情得等我们出岛之后再办。”
说完，菅野突然停下脚步，扭头对佐藤说到：“方才我见到的酒吧老板，很有可能也是茶谷佐绪里接待过的客户之一。他没对我说实话......不过，我没有证据。就算有，我也对他无可奈何。”
听完菅野的话，佐藤下意识地想要作呕，不过经验丰富的她立刻开始幻想一些美好的东西，比如说商场啦，名牌包包啦，童年和爸爸一起过的儿童节啦，硬生生地将突如其来的呕吐感给憋了回去。
“菅野警官，你的意思是说，佐绪里她......”
没等佐藤说完，菅野便点了点头：“虽然没有人能够证实佐绪里有另一个孩子，不过从她的职业选择和心理状态来看，这种可能性绝对不低，或许只是旁人没有发现罢了，又或许我们没有问对人。总之，眼下她就是我们最大的嫌疑人，接下来也要继续调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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菅野和佐藤叩开“海景房”公寓内其中一户的大门，开门的人是一个人到中年的短发女人，皮肤蜡黄，脸上无光，年龄大概在四五十岁左右。根据岛袋君惠提供的信息，当初就是这个人买下了茶谷佐绪里留下来的房子。
这一次，菅野和佐藤一起亮明了警察证，希望这位妇人能够向他们提供有关佐绪里的信息。
妇人将他们请进海景房，又给他们一人泡了杯茶。
“——你们想知道有关那个女人的事情啊！”
一开口就是“那个女人”，不难猜到，这位妇人对茶谷佐绪里的印象很差。
不过菅野和佐藤都没搭茬，而是仔细聆听着妇人的话。
“那个女人真的很糟糕啊，这座岛上谁不知道啊，只要给钱，随便一个男人都可以去她的家里......”妇人一边说一边做出极其厌恶的表情，“那个女人可是相当随便，丝毫没有礼义廉耻可言。”
这个世界，对女人抱有最大恶意的，往往都是同类。
要知道，这还是在面对警察时说出来的话，多少也应该收敛了一些，可想而知，这位妇人在面对其他人时，会对茶谷佐绪里做出怎样的恶评。
“茶谷小姐，和很多人交往过对吗？”
“交往？”妇人冷哼一声，咧着嘴说道，“那才不是交往，她只是在卖身罢了。总是带着不重样的男人去家里，怎么可能是交往？”
妇人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轻蔑和不屑肉眼可见，她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遮掩，而是将内心的想法明明白白地展示给了菅野和佐藤看。菅野心里没有太多波澜，因为他见过比这还要纯粹的“恶”，这根本不算什么，而佐藤，明显感觉有些不适，只是她的职业素养更胜一筹，让她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认真倾听着从妇人嘴里吐出来的恶毒言论。
“她的孩子是个没爸的野种，哼，她恐怕连孩子的爸爸是谁都不知道！真是可怜啊，那孩子从小就得跟着她妈妈胡闹，连学都没得上......”
“您口中的那孩子，名字是叫茶谷翔太对吗？”
“好像是吧......”
“除了他以外，您知道茶谷女士还有没有别的孩子吗，比如说女儿之类的？”
“据我所知没有吧？”妇人又恢复了方才刻薄的表情，“不过像她这样的女人，就算外面还有其它野种，也一点都不奇怪。”
妇人一直“野种野种”的叫着，佐藤实在是忍不住了，突然开口道：“请问您和茶谷小姐是有什么恩怨吗？您好像对她敌意很大。”
“恩怨？那个女人啊，卖给我了一套满是垃圾的房子啊！就这里。虽然价格不贵，但是也不能这么做吧？把乱七八糟的垃圾全都丢在厕所，就这样把房子的钥匙交给了我。我还得额外雇人去清理厕所，厕所底下的地板都渗满了脏水，我还得额外花一大笔钱更换地板，还有墙皮——满屋子都是飞虫什么的。”妇人情绪激动地数落着茶谷佐绪里的诸多罪状，“那个女人的家就和她本人一样脏乱差。当初东京日通公司来给她搬家的时候，我还特意过来给她帮忙来着，没想到她竟然这样无耻！”
竟然还有这种事？
“那个女人啊，平时不会收拾家的，全靠那个小家伙来帮她打扫，可是一个小孩子又能做什么呢？连垃圾都不会分类，还被管理员教训过，后来就干脆堆在家里了。不过这也不怪那孩子，要怪还是应该怪那个女人，既然已经生了儿子，就应该好好教育好他啊。成天到晚就知道跟别的男人鬼混，只知道围着男人转，钱都花在了化妆品上，最终的目的又是勾引男人......也不知道给孩子买点好吃的。我记得我有一次见到她家孩子，就是皮包着骨头，瘦的不行，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营养不良......
菅野记得，在行李箱中发现的女孩儿尸体，就被推断出有营养不良的情况。
这一点倒是吻合了。
菅野在脑海中将目前所得的情报稍作整理。
事到如今，手中所掌握的线索，和这个“茶谷佐绪里”身上的特点有诸多吻合的地方，比如说她手中有关键道具“儒艮祭的行李箱”；比如说她和孩子的关系很有可能并不亲昵，毕竟孩子并不是她和她丈夫生育的；比如说她的精神状态有可能不乐观，具有潜在的伤害小孩儿的倾向；比如说她曾使得自己的儿子营养不良，她并不在乎孩子的状态，这是有前科的......
种种的这些，让这个女人的嫌疑上升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高度。
但还是那句话——以上的这些都不能让官方将她锁定为第一嫌疑人，因为目前还没有人能够证明她除了翔太以外还有另一个女儿。
菅野还是不死心，于是开口问道：“搬家的时候，您也只见到了那个男孩儿吗？茶谷佐绪里的身边，就没有别的孩子？”
“没有啊。”妇人摇了摇头，“我只见过那个男孩儿，至于她在别的男人家里是不是还有别的孩子，那我就不知道了。”
“她从人鱼岛搬走之后，还有回来过吗？您还在这里见到过她吗？”
“没有，据我所知，她再也没有回来过。”妇人摇了摇头，“不过也是啊，东京那么大，她又何苦回来呢？想必那边有钱的男人也不少吧。”
啧。
——真是个尖酸刻薄的老太太啊。
佐藤在心里暗想。
“说起来，你们警察为什么会想要了解这个女人呢？该不会是因为她出什么事儿了吧？”
“并不是，我们只是在排查嫌疑人。”
“嫌疑人？难不成她杀人了？”妇人自以为是地点了点头，“那就不奇怪了，她本来就像那种会为了一点儿小事儿就对孩子大发雷霆的不称职的母亲，我跟你们说，她可是一点都不爱那孩子。也是，那孩子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累赘，她一个人生活就够紧巴巴的了，还得带个谁都不喜欢的拖油瓶，如果有一天她把自己孩子给杀掉，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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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妇人那里出来之后，佐藤就憋不住地向菅野吐槽起那个年老色衰的女人。
“——刚才的那个女人，对茶谷佐绪里的敌意很大啊，就因为垃圾的事情，记恨了这么多年，哈......虽然，就目前所掌握的线索来说，茶谷未必就是个好人，可那个女人也太过分了！甚至可以说她......”佐藤犹豫了片刻，好不容易才从唇缝间挤出来最后的一个词汇，“恶毒。”
见菅野没什么反应，佐藤又在一旁补充道：“菅野警官，这个证人的话语都是有明显倾向性的，不一定就是真的，我们还是要谨慎对待为好，应该仔细甄别，她很有可能在那些话里添油加醋了，而且应该还加了不少，我们不应该先入为主......”
菅野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我们现在获得的信息还很片面，不过你也得明白，我们已经走访了这么多人，每个人口中的她的形象都很负面，我们也要做最坏的打算才行。”
佐藤默默地点了点头：“——那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
“警署，警署里的人肯定知道茶谷佐绪里的情况，或许他们肯对我们说实话。”菅野皱起眉头，“现在还没办法百分之百确定死者就是茶谷的女儿，我们需要板上钉钉的结论才行。这样吧，你先把我们目前的发现通知搜查本部，让他们先找到茶谷佐绪里再说。他们当面对质，总比我们在这里抽丝剥茧要快——如果他们不采纳我们的调查，也不管我们的事，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好的，我明白了。”
“还有，联络福井县警察本部，查查‘关岐慎’被关押在哪个监狱，如果可以探视，我们去见见他，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得到一些关键信息。”
面对菅野的要求，佐藤连连点头。
随后，两人又一起去了美国岛上的警察署，接待他们的还是那个菅野非常不喜欢的慢性子署长，因为整个警署里，数他资历最老，非常清楚这些年岛上发生的大小事情。
署长最喜欢的美女警察佐藤主导了本次谈话。
当听到佐藤提到“茶谷佐绪里”这个名字时，老头儿突然露出一副很怀念的表情。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吧？我记得有一年‘儒艮祭’结束之后，正好下起了雨，我和一些外地游客一起站在警署的大门口避雨，就在你们进来的时候经过的长廊上。过了一会儿，一个这么高的小孩子冒着大雨跑到警署门口......”
警察署长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大概一米二三那样：“那就是茶谷佐绪里的儿子，翔太。他哭着跟我说，他的妈妈被人打了，求我带着警察去救她。”
“我带着警察冒着雨赶到码头附近的夜总会，果然发现了满脸是血的佐绪里和在包间里张牙舞爪的游客......”署长停顿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一调查才知道，是那个外来游客喝多了，原本就脾气不好，又因为佐绪里说了什么话刺激到他，这才出了这档子事儿......那个人当天就被我们拘留了，佐绪里头上缝了针，但总归没有什么大碍。”
“不过那个男孩儿站在雨里求我救她妈妈的神情，我至今都没办法忘记......”署长靠在沙发靠背上，感叹道，“——真是快啊，一晃都三四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的生活如何，真希望能再见他一面呀！”
“——所以，茶谷真的没有别的孩子了吗？女儿之类的？”耐心地听署长讲完他想讲的故事，佐藤才继续发问道。
“反正据我所知是没有的，一个孩子对她而言就已经很难带了，再多几个她恐怕都养不活吧？如果你不信我的话，就可以去镇子上问问，大家应该都只见过翔太这么一个孩子，没有见过其它孩子。”署长将茶几上的照片推到菅野面前，“所以，这个死掉的女孩儿，应该不是佐绪里的孩子，即使她们长得稍微有些像，但大概只是巧合吧？”
“翔太......很爱他的母亲，如果他母亲整天虐待他的话，他当初是不可能哭着求我去救佐绪里的。佐绪里的私生活，或许确实有些另类，但她应该也很爱她的孩子吧？更不可能把自己的孩子虐待致死。我觉得你们找错人了。”
佐藤闻言，无声地将死者的特写照片收进口袋，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感谢您给我们的时间。”
“哎呀！我这个老头儿能有什么事儿，时间有的是，美和子你要还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就是！不用客气！”
坐在一旁沙发上的菅野将佐藤和署长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正在对着署长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