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两个妹妹在家中相依为命了一个多月，眼看着妈妈临走前给我留下的钱就要花光了，妈妈也终于回来了。
当然，我是没办法联系到妈妈的，所以说，我和妹妹们提前都不知道妈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所以可想而知，当发现妈妈打开门走进玄关的时候，我和妹妹们有多么兴奋。
我几乎是......
在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就冲出了房间，和妈妈撞了一个满怀。
这一刻。
我们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事实上，在这漫长的一个月里，我们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余下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盼望妈妈能早点回来了。
说到底，我们还是没有长大的孩子，原本就没有爸爸，如果再没有妈妈，我们的世界就会就此崩溃——好在是妈妈回来了，我们每天的祈祷和等待终于取得了最棒的结果。
只是。
妈妈在看到我们之后并没有多兴奋，脸上的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既没有哭没有笑，没有将我们抱起来一个一个的亲，她的态度，就像是在路边的人行道上看见了在砖缝里爬行的蚂蚁一般不咸不淡。
现在想来。
我那个时候就多少发现了端倪。
——妈妈的表现很奇怪。
按理说，她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我们，应该在回家的第一刻把我和妹妹们抱在怀里，告诉我们她很想念我们吧。可是妈妈却没有这么做，她的表现，看上去并不像是在“想念我们”，而像是完成某项既定目标一般，由衷地松了口气。
仔细想想，以前我们还住在老家的时候，妈妈会给我做饭，每当给我做完一顿饭，她都会露出类似的表情......
只可惜那时候的我并没有多想，因为在我心里，妈妈不会不想我们，因为她爱我，爱我的妹妹们，她在出差期间肯定想我们想的紧，毕竟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络方式，连远程交流都做不到。
这一切只是因为她太累了，所以才在面对我们时没有任何表现......
当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在餐桌前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我惊讶地发觉，妈妈的厨艺好像比以前要好，好了不少，难不成她出差的这段时间，妈妈一直在自己做饭吃吗？
在晚餐的餐桌上，妈妈终于说出了我和妹妹们期待已久的话语。
她说她在外地很想我们，想的不得了，恨不得马上坐火车回到东京的家中，将我们抱在怀里。但是她没办法这样做，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回来，也没办法请假。
随即，她“亲切地问候”了一番她的上司，说那个家伙有多么多么讨人厌，多么多么不近人情，她屡次想要回家探望一下自己的孩子，可他就是不同意，还说什么只要你敢走就会被开除，工钱也别想拿到之类的。
除此之外，妈妈还说了很多话，大多数都是她在外地的见闻，我们听的津津有味。
原来我所看到的日本，也就是我所生活的国家，要比我想象中的更大，更具多样化......
当然，我对妈妈的经历也是深信不疑，毕竟在我看来，妈妈只有真正经历了那些事，才有可能向我们绘声绘色地讲述出来——在我心里，妈妈出这一趟差，真是遇见了不少事情......
不过，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当我缩进被窝里时，大号妹妹突然转过头来跟我说。
——“妈妈很奇怪”。
原本我以为只有我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原来大号妹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啊。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选择相信妈妈。
妈妈不会骗我，她说她去出差了，那就是去出差了。
而她讲的那些故事，也全部都是真的。
于是我便站在袒护妈妈的角度，质问大号妹妹“妈妈哪里奇怪”。
大号妹妹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嘟囔着“妈妈不像妈妈”，最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而我。
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妈妈久违地回到家自然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就是，萦绕在我心头的那种不祥的预感让我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觉。
我这一晚上一直在听着门外的声响，生怕自己会错过一点儿动静。
好在是第二天，当我迷迷糊糊地走出卧室的时候，我发现了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她还在家里，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真的回到我们身边了。
不过。
好景不长。
在回到我们身边的两天之后，妈妈说她又要“去出差”了。
我和妹妹们都很伤心，因为妈妈上次出差，给我们带来了很惨痛的回忆，刚开始那几天还好，可后来的一个多月都不见踪影，我们又没办法和妈妈取得联络——可想而知这对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说是一件怎样可怕的事情。
妈妈不停地向我们道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她是为了这个家在努力工作，我和我的妹妹们都需要钱才能生活，她也不想离开我们，希望和我们一直住在一起，可是她没有办法，现实给她的压力很大。
妈妈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和妹妹们自然也没有办法阻止她。
说真的，我也不觉得我的反对能够改变妈妈的想法。
即便我开口说“求您留下来”。妈妈也不会答应的。
我心里清楚。
正是因为心里清楚，我才什么都没说。
毫无意义。
反而还会让妈妈失望。
我是妈妈最听话的孩子，我不应该碍手碍脚。
于是，妈妈就像上一次出差那样，留下了一笔钱，又给我们交了电费水费，便匆匆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又只有我和妹妹们。
没有大人。
只有我们。
XXX
妈妈第二次出差也是持续了一个月之久。
因为我和妹妹心里面都有数，所以这一次我们并没有着急地盼望妈妈回来，我们相信她会回来的，不过是在一个月以后。
妈妈走的那一天，我和妹妹在家里的日历上画了一个标记，然后以此作为界定时间的节点，妈妈最早也要在一个月后回来，所以我们要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而对于我来说，经历过上个月的考验后，我对这样的生活也产生了习惯。
——习惯是很可怕的。
我知道每天应该几点去便利店买打折便当；知道哪一份便当好吃，如果有的话一定要抢；知道妹妹们的口味；知道这附近都有哪些可以外带的速食品；知道妈妈给我的钱应该如何分配最合理；知道买快到保质期的牛奶很便宜；知道如何更准确的记账；知道如何跟卖家讨价还价......
虽然我还小，但我已经知道了很多同龄人不知道的事情。
我对此感到十分自豪。
就这样挨过了一个月，妈妈终于回来了。
还是老样子，她在餐桌上和我们互相寒暄，跟我们说很想我们，很爱我们，如何如何希望和我们住在一起，老板如何如何讨厌，在外地生活都遇到了哪些趣事——她和我们说了很多很多。
唯独没有说真话。
XXX
妈妈第二次回到家的时候，我和大号妹妹心里都有一种特别的直觉——我们都认为妈妈还会离开的，或许就在两天后，亦或是三天后......
果不其然，这个直觉应验了。
在家中陪伴了我们没两天，妈妈就告诉我们她又要离开了。
一边说还一边唉声叹气。
讲老实话，我已经快要习惯没有妈妈在身边的生活了，我不知道妹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小号妹妹自然希望多和妈妈待在一起，毕竟她还小，正好是缠着家长要糖吃的年纪。可我和大号妹妹心里都明白，妈妈对我们其实并没有那么上心。
——尤其是大号妹妹。
这一次，妈妈回来后，她的反应明显没有上一次那么大了，就像是已经将这件事情当做了家常便饭，不惊不喜。
又或者说她已经麻木了。
对妈妈不存在的家产生了习惯感。
或许我也一样。
总之，妈妈给我留下了一大笔钱，让我好好照顾妹妹，并且再三叮嘱我不要乱买东西，随后又为我们交了水电费，然后就再度离开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妈妈给我留下的钱要比前两次多不少，她本人的解释是，这一次可能要去很久，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回来。
去很久。
比一个月还要久。
两个月？
三个月？
五个月？
半年？
我心里没了底。
但我没有出言反对，妈妈还是离开了家，我们的日子还要照常过。
妈妈第三次离家后，这个家就变得不像是家了——确切来说，我和大号妹妹已经习惯家中唯一的大人长时间的不在家了，我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替两个妹妹顶着摇摇欲坠的天花板，挡住一切苦难，让她们能够快乐的生活。
——可是，事实上，无论我怎么努力，她们都没办法获得快乐。
大号妹妹每天都在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
小号妹妹一天到晚吵着要妈妈，还嫌我买来的饭不好吃。
——说真的，我好累啊。
照顾她们真的应该是我的职责吗？
难道我不应该像同龄人一样上学，在学校里交朋友，和他们一起玩耍吗？
我在质疑一切，却没有人能够回答我的疑惑。
我只能将这些疑惑和不解深埋心底，静静地等待妈妈下一次回来。
XXX
妈妈走后，大号妹妹曾煞有其事地跟我说，妈妈这次一个月肯定回不来了。
她说的对。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妈妈还是没有回来。
妈妈临走前就告诉我，她这次出差时间会长，所以这件事情倒还在我的预料之中。
但是家里的情况并不太好。
因为小号妹妹实在是太烦人了。
她一天到晚都在哭，要不就是哭饭菜难吃，要么就是哭妈妈不见了。我和大号的妹妹一开始还会安慰她，可她压根不听我们说话，后来，我和大号的妹妹同时冷落了她，心里想的都是“哭就哭吧，我已经不想管了”。好在我们居住的老房子隔音效果还算可以，也没有邻居来找我们投诉。
XXX
有一日，我突发奇想。
想要去远处转转。
我来东京这么长时间，从来都是在家附近逗留，从来没有去过远处——我每天都会眺望那些视线尽头的高楼大厦，我很向往住在高楼里面的生活，而且一直都有着“有朝一日要去那边看看”的想法。
那天晚上，我吃完饭，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餐桌前整理一天的开销——说实话，我写的记账本，妈妈根本不在乎。她向来都是简单地翻阅一遍，然后把本子放在一边，摸摸我的头夸我能干。
实际上她根本不会细看。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妈妈上一次出差时，我故意在本子上写错了一个数字，但她并没有注意。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
但是又不能不写，因为我是乖孩子，就算妈妈不认真看，我也应该完善记账本，这至少可以让我对花了多少钱，还剩多少钱做到心中有数。
扯远了。
那天晚上，我突然想到要去远处转转，于是将记账的工作交给了我大号妹妹，一反常态地在饭后离开了家。
大号妹妹面露惊讶，扯着我的胳膊不让我走。
我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知道自己真的很烦。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可能我那个时候对她的态度有些生硬，她哭了。
但我并没有安慰她，抛下她就下楼去了。
XXX
东京的夜晚和老家的夜晚迥然不同，东京是一座大城市，里面生活着形形色色的人，相比之下，老家人都显得太过单调了——那些人大部分都是渔民，有着固定的作息时间，几点睡觉，几点休息都是按照约定俗成的时间表。
但是在我的眼里，都市的生活不太一样，生活在东京的人，自然有些习惯早睡，但也有很多人，晚上根本不睡觉。
我独自一人走过两个街区，去往更远的地方，我想我应该靠近了商业区，因为越往前走，街上便越是嘈杂，仿佛置身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度：灯火辉煌近在眼前，视线所及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光亮，看的人眼晕。店铺门口的喇叭正在不知疲倦地吵嚷着，步行道上到处都是人，年龄差距也很悬殊，有男有女，身上穿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衣服，有说有笑的结伴而行。
这是我未曾经历过的全新体验。
一个崭新的世界。
充满了挑战和未知的世界。
这个城市，这条街道，不为任何人而活，它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运行规律，而我对于它来说只是一个迷路的陌生人，彷徨在这片繁华的商业街区间，脑海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噪音。
我所见到的一切，我所听见的一切，都在成倍放大着我内心深处的焦虑和孤独。
我突然意识到我并不属于这里。
哪怕我之前对这里非常向往......
很快，我便被巨大的喧闹吞噬进去，在人群中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