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说过。
“我没有父亲”。
但实际上这句话的说法并不完全准确。
我的确没有父亲，这里的父亲是指我的“亲生父亲”，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或许他死了，或许他还活着，但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我对他，他对我，都像是一团迷雾一样。
但是，事实上，我有很多很多个“父亲”。
并不是什么血亲，只是形式上的——或者说连形式也算不上。
我会把他们叫做父亲，单纯是因为我的妈妈希望让我叫他们父亲，而他们中的某些人，也希望我叫他们父亲。但是我知道，他们并不是我真正的父亲，只是暂时的，虚假的，就像我妈妈对我的爱一样......
在我妹妹病倒之后不久，妈妈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她总是会每天准时回到家，给我做上一顿香喷喷的饭菜，然后又会哄我回房睡觉，可是现在的她却经常很晚才回家，有时甚至会夜不归宿，清晨回来也是浑身带着酒气......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在镇子上的夜总会找了一个新的兼职工作，听她说只是需要陪客人喝酒，客人点的越多，她挣的钱也就越多。
在我眼里，妈妈一直就是个美人，尤其是化上妆之后，可以说惊为天人，所以她经常会说这钱来的“快”，而我们也拜此所赐过上了一段舒适的日子。
但是在那之后很快，妈妈就病倒了，白天上班儿，晚上还要陪客人喝酒，她瘦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于是终于尝到了恶果......在那次大病之后，妈妈便辞去了她白天的工作，在夜总会里找到了固定的工作。
当时的我还为她松了一口气，觉得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在我看来，夜总会的工作对于妈妈来说要远远好过白天的工作。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首先，夜总会的工作赚的要比白天的工作更多。
其次，夜总会的工作让妈妈总是很好看，我很喜欢她散发着自信的样子。
再次，妈妈总是说白天的工作很累很忙，这让她总是露出疲惫的表情，经常说“讨厌工作”。
最后，妈妈在夜总会工作时，总是会显得很开心，她总是会跟我说，一些客人会给她额外的小费之类的......
妈妈在生下我和妹妹之后，便一直压抑着自己，现在眼前出现了一项工作，既可以赚到钱，又可以让她开心，所以对于我来说，对于喜欢妈妈的我来说，这一道选择题显得是那样的简单。
可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却是一切失控的开始。
我清楚的记得，有一天，明明妈妈跟我说，她今天晚上要去上班，不回来睡觉了，可半夜的时候，她突然哭着跑回家，脸上的妆都花了，脸色惨白，眼圈红肿。我被她的哭声吵醒，从卧室里走出去，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可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抱了抱我，然后撕掉身上的衣服，走进了浴室。
作为妈妈最听话的孩子，最能帮上她忙的孩子，我不敢回房间去，而是留在了客厅，我听到了浴室里面的水声，意识到妈妈是在洗澡，可是过了不久，我便又听到了隐藏在清脆水声之间的呜咽......
妈妈遇到了很糟糕的事情。
我是清楚的。
我对这一片段的记忆非常清楚，甚至可以做到随时在脑海里播放这一段影像。
再后来，我觉得这件事情便是一切崩溃的边缘。
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对此并不知情，只是觉得，成年人的压力太大了，妈妈是顶不住压力才......
就像妈妈经常对我说的，她并不是不爱我，而是她在回家之后就已经被抽干了“精力”，已经无瑕去爱我了。我不知道什么是“精力”，但是我觉得，大概指的就是一个人的“体力值”，每人每天做出的每个动作都要消费体力值，一旦体力值归零，就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有效的行动了。
爱一个人肯定需要耗费大量的体力值，而妈妈她在打拼了一晚上之后便没办法再有多余的体力爱我了。
我一直是这样坚信的。
奇怪的是，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妈妈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变得更加自信，更加漂亮，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也很少会对我发脾气了，换做是以前，她是不允许我对她有任何要求的，比如说我有什么想要的玩具，她只会责怪我不懂事。
但是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不会怪我不懂事儿了，反而会耐心倾听我的小小请求，为我买来一些，我之前没有机会得到的小玩意儿......
很奇怪，这真的很奇怪。
难不成那天晚上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是我记错了？
还是说我做了噩梦，那种即便梦醒也会觉得记忆犹新的噩梦？
在那之后，我几乎每天都会思考这个问题，虽然电视上总是说时间会淡化一切，可我对这一切的怀疑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加深刻了。我每次都会在思考后得出“那晚事情的确发生过”这样的结论。
每次都是一样。
可妈妈却总是做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我不明白，所以只能将这一切总结为我年龄还小，还不到懂这些事情的时候。
后来......
我已经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了，只记得很突然，以至于我完全没有任何准备。
妈妈像往常一样踏着清晨的第一缕朝阳走进家门的时候，我发现她的头发变了一个颜色，以前的妈妈有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可那天之后的妈妈，将头发染成了金色，末端卷在一起，脸上也画着我从来没见过的妆造，看上去像极了那些摆在商店橱窗里用于展示的洋娃娃。
她本身就很好看，长相也很甜美，在我眼里，她很适合这幅妆容，这让她显得非常年轻，像极了我记忆中的那个，我还很小的时候出现在我视野里的妈妈。
对此变故，我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我为妈妈感到开心，因为我觉得她现在状态正好，一点也不像是之前被工作摧残的颓废样子，她在享受生活，享受这一切。
另一方面，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计划外”的事情，我之前也说过，我讨厌计划外的事情，可妈妈对我的态度发生了改变，她也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这改变的一切......让我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那个时候的我，一味地蒙骗自己说，这一切只不过是我的幻想罢了。我的生活很好，我有爱我的妈妈，有一个在我的照料下茁壮成长的妹妹，我感觉我很幸福。而我所担心的，不过是害怕这一切都是转瞬即逝的幻影——这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为这一切幸福，都发生在我所触碰到的现实......
可我错了。
XXX
妈妈第一次带陌生男人回家是什么时候呢？具体时间我也记不太清了，但是我很清楚地记着那番场景——妈妈喝的醉醺醺地，在玄关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见到我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她才稍微收敛起来，换好鞋，蹲下来将我抱在怀里。
跟我说一切都好，让我回房间去。
我很听话，照做了。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在第二天早晨看到那个男人和妈妈一起站在厨房里做早餐，两个人有说有笑，好像是在为一件共同的事情开心着。
看到这样的妈妈，我也打心里高兴，因为我知道，妈妈最近一段时间过的很差劲，她的压力很大，而以我现在的微小力量，还没办法让她变得更开心......
我很感谢这个给妈妈带来快乐的男人。
同时，我也很好奇，他到底是谁。
难不成他就是我的爸爸吗？
我素未谋面的爸爸？
否则他究竟是用怎样的魔力让我妈妈变得这么开心的呢？
后来，这一天的凌晨，又是他和妈妈一起回来的，我虽然被他们回家的声音吵醒，但是我没有下床，装作还在睡觉的样子侧身躺在床上。听着他们小声地说笑......
过了一会儿，我房间的门被轻轻打开了，一股酒味儿瞬间飘进了我的鼻腔，与此同时还有一股特别的清香，我对这个味道非常熟悉，因为这是母亲的香水味儿，她每天出门前，都会拿起梳妆台上的一个袖珍小瓶子，往自己的衣服上喷个两三下，味道很浓，我记得也很清楚。
她是进来查看我的情况的，脚步很轻，小心翼翼地凑到我身边。
我甚至能够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热量。
但是我并没有睁开眼睛，依旧在装睡。
然后，酒味儿越来越浓，这意味着妈妈离我越来越近。
突然，我觉得我的侧脸上传来一股凉意——妈妈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脸蛋，随后又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房间。
在听到门被关上后，我才试探性地眯起眼睛，确定房间没人后才敢动弹。
——妈妈竟然吻了我！
这说明她真的很爱我！
我那个时候真的很高兴很开心，作为一个数年以来都在讨她欢心的孩子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最美妙的褒赏，同时也是对我的认可和鼓励。
那一吻让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然后，自然而然地听到了那边主卧里传来的动静......
那是一种，极为凄楚的叫声，我从来没有听到妈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时我的第一念头还是，妈妈被那个男人欺负了，我要赶快去保护她——可是再下一秒，我便听到母亲的笑声，虽然她在竭力压抑着声音，可我还是能听到。
接下来，便是和刚才类似的充斥着情感的闷哼......
不，那个男人并没有在虐待妈妈，他们的关系其实很好。
有一次，我偷偷下床去看，就发现他们两个人赤身裸体的抱在一起，互相亲吻，不过和妈妈亲我时的感觉不一样，那个时候的妈妈，有些......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总之就是十分用力，就像是在，渴求着什么一般......
无论如何。
这个男人，算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爸爸”。
虽然他从来没有让我管他叫过爸爸，我妈妈也没有让我管他叫过爸爸，但是他会经常来到我们家，和妈妈黏在一起，取代我之前的位置，他有的时候会在妈妈不在家的时候突然出现，和我聊天，去照顾我的妹妹——我不知道爸爸在家中的职责应该是什么，毕竟我未曾有过爸爸。
但是在我看来，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就是爸爸应该做的一切。
所以哪怕我从未开口叫过他爸爸，一直是叫他“叔叔”，但其实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已经把他当成了“爸爸”。我很感谢他的出现，也很感谢他带给我们的一切，他让妈妈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他让我的生活不是那么枯燥——他让这个家变得完整了起来。
可是好景不长。
有一天，他和妈妈大吵了一架。
为什么吵架呢？
是因为妈妈希望和他结婚，可他似乎很不乐意。
结婚意味着什么呢？我也是后续才知道的。
结婚就意味着，这个男人将会成为我名副其实的爸爸，哪怕我并不是他亲生的，可这个男人似乎并不乐意。我很奇怪，他明明很喜欢我，也很喜欢妹妹，当然也很喜欢妈妈，可是为什么不愿意结婚呢？
我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我。
我只知道他们大吵了一架，砸碎了很多东西，然后那个男人愤然离去，此后我便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这件事情对我来说，非常微妙。因为我虽然认可他，可是我也很嫉妒他。这点嫉妒，源于他取代了我原本在妈妈身边的地位，妈妈更多的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而不是我的身上，在他存在的那一段时间，我能很明显的感受到妈妈对我冷落了，并不是不在乎，应该算是“无暇顾及”。
所以，他的离去，我的内心深处，是有一些“小小窃喜”存在的。
可是对于妈妈来说，这是另一场更大的打击。
她那一整天都在以泪洗面。
一直在质问我为什么。
明明她那么爱他，想和他组建家庭，为什么他却不肯同意呢？
——可我又哪里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到最后，妈妈将我搂在怀里，止不住地说她爱我，她不该相信什么男人，也只有我对她是最好的。
对我来说，那一刻真的很珍贵很珍贵。
对我来说，妈妈的那一番话就是无上的荣耀和温暖。
我是个靠得住的孩子，我是个听话的孩子，我是能让妈妈开心的孩子。
能受到妈妈的认可，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没有白费......
后来，我们的生活继续，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直到有一天，妈妈跟我说她怀孕了......
而她打算留下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