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姐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吗？”菅野开口问道。
“非常温柔。”缩在菅野怀里的灰原轻声答道，“她也许是我见到过的最温柔的人，她很喜欢笑，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阻止她露出笑容，我这个人有些低气压，总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变得很郁闷，这个时候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我的姐姐，不仅仅是因为她可以安慰我，她的笑容也很有感染力，和她腻在一起的话，可以暂时忘记烦恼……”
“很遗憾我没有见过她。”菅野说道，“我一直在好奇，她究竟是怎么认识我的呢？你是通过她留下来的纸条找到我的，可问题是，她怎么知道我的？她又怎么敢把自己的亲妹妹送到一个陌生男人的手里？除非她对我足够了解……但我甚至都不认识她。”
这个问题，灰原也不知道。
就像她不是什么事情都告诉宫野明美，明美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告诉她的。
灰原不知道明美曾经以“幸田雅美”的身份潜伏在爱花身边，她就是因此知道菅野信之的存在的。明美从来没有和自己的妹妹说过这段往事，而这段往事的两个当事人，明美和爱花现如今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作为被那两个人联系起来的菅野和灰原，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彼此能够在这种境况下相遇。
——但其实，这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我要是知道，早就会告诉你了。”灰原抿嘴一笑，“我也很好奇，但是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再去问姐姐了……不过要我猜，或许你在某起事件中帮过她的忙？”
菅野摇了摇头：“我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从头到尾地过了一遍，不记得自己遇到过名叫‘宫野明美’的女性……”
“那我就不知道了。”灰原说道，“虽然组织里的人说我的姐姐没有成为核心成员的资质，但是在我眼里，她神通广大的很。她也是一个很神秘的女人，虽然我是她的亲妹妹，但我也不敢说我百分之百了解她这个人，就像我不是百分之百了解你一样……”
“我其实很好懂的。”菅野挠了挠头。
“但是想要完全了解一个人是很难的，除非我们每天都会泡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读书，一起睡觉……当两个人的生活中只有彼此的时候，才有可能做到绝对意义上的‘知根知底’，毕竟对方的生活就是你，而你的生活就是对方，你了解自己，同时也就了解了对方的生活……”灰原伸长手臂，习惯性地按摩起自己那毫无知觉的小腿，“这是一个极限思维。”
“其实，我们两个的情况似乎也差不多了……”
“还差的远呢。”灰原笑了，声音很好听，“一个人是没办法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姐姐死后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我能多了解她一点儿的话，如果我能多询问她最近的状态，而不是单纯在她的怀里寻求安慰的话，说不定我就能提前发现端倪，说不定她现在还活着……”
“虽然我不知道你姐姐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认为这不怪你，灰原。”
灰原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给自己的腿部做着按摩。
菅野正用自己的小臂虚挽着灰原的肚子，所以一低头便能看到少女消瘦的背影，一天到晚在医院的病床上躺着并没有让她长肉，反而让她愈加憔悴了，菅野很心疼，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这是因为灰原的肠胃问题，也许是因为她的心态问题……
遇到这些不公平的事情，谁的心态能好呢？
“——温柔的人总是交不到好运……”菅野回想起了爱花，心里一阵苦楚，“这个世界可真是残酷。”
“是啊。”灰原认同道，“所以我这辈子都不会变得温柔的，我要变得浑身带刺，不许任何人伤害我。”
“你不需要变得浑身是刺，你只需要做你自己，没有人会伤害你的，”菅野说道，“我会一直照看你的，不会让任何人有机可乘，我保证。”
灰原回过头来，看了看菅野，十分严肃地问道：“万一最后伤害我的人是你呢？”
“为什么这么说？”
灰原没吭声，只是低下头，继续揉搓脚趾，揉着揉着，屁股打滑，险些从菅野的腿上滑下去，最后还是菅野的胳膊挽住了她的小腹，将其硬生生扯了回来。
由于菅野的力气很大，灰原的肚子隐隐作痛，于是她回过头来，露出幽怨的眼神：“菅野先生对待美丽到令人窒息的少女也舍得这么粗暴吗？”
菅野笑了笑：“弄疼你了？”
灰原翻翻白眼：“你说呢？”
“抱歉，我只是看你差点滑下去……”
灰原轻轻地哼了一声，也没搭话。
“所以，你刚才为什么说那句话，为什么会觉得最后伤害你的人是我？”
背对着菅野的灰原抿了抿嘴唇，然后回过头去，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腿。
菅野立刻就明白灰原的这个肢体语言是什么意思了——我变成这幅样子，不是多亏了你吗？
“我坚信你会好起来的。”菅野面带歉意地挠了挠头，“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深刻的教训……”
“先说好，我不是在怪你。”灰原说道，“我只是想说……既然你选择了收留我，就不要想着把我抛弃掉，明白了？无论你这边有什么困难，你不许以任何理由把我抛下不管，或者说把我交给别人照看……我姐姐让我来投靠你，而不是别人，而你也收留了我，这就意味着，你有责任留在我身边。”
灰原是想说，如果有朝一日发生了极其危险的事情，就比如说组织找上门来了，和组织当面对质了，灰原不想看到菅野把她送到别人那里保护起来，她只想留在这里，哪怕这样很危险。
她不希望让菅野独自面对危险，毕竟这些危险都是她带来的。
合格的战友就应该分担危险，哪里有掉头就跑的道理？
“听上去我像是被你缠上了。”菅野调侃道。
灰原扬起下巴：“没错，你就是被我缠上了，提前说好，我可是那种会一直跟在你身边阴魂不散的可怕女人，如果你试图甩掉我，是会遭到我丧心病狂地报复的。”
菅野露出哭笑不得的复杂表情：“你这说的也太吓人了。”
“吓人吗？”灰原歪起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更吓人了……”
灰原轻哼了一声：“既然知道吓人，那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菅野咽了口唾沫，连连点头：“我理解了，我今天晚上就去买个宠物箱，出门的时候就把你塞进箱子里，背在背上——嘶！疼！”
菅野的五官皱在了一起，像是被打了一拳的棉花。
因为灰原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大腿。
看的出来，灰原的手恢复的很快，力气也很足。
要是她的腿脚也能恢复的这么快就好了。
菅野心想。
两个人又在车后座上坐了一会儿，一直到外面的雨下大了，才彻底惊醒了围绕在两人身边的慵懒而又略显暧昧的特殊气氛。
“我的腿麻了……”
由于灰原一直坐在菅野的腿上，所以在菅野把灰原这件艺术品小心翼翼地“挪开”时，他的半边大腿完全不听使唤了。
“你是在侧面表达说我很重吗？”灰原没好气地道。
“当然没有。”菅野赔起笑容，“当然没有……你都有些轻过头了。”
“哼，你谈过恋爱，应该知道不要拿女性的身高体重开玩笑吧？”
菅野点了点头。
开始的时候爱花也是一样，对身高体重这种数值超级敏感，但是后来，等到两人同居，她就没有什么避讳了，每天早晨甚至都会拉着菅野一起看体重……
——一旦两个人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之前的矜持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人类的心思真的很奇妙。
灰原趴在窗边，眼神被窗外的雨水深深吸引过去，落在车窗上面的雨滴汇聚在一起，沿着玻璃的弧线缓缓滑落，在车窗上形成模糊的图案。她伸出手指，抵在冰凉的窗户上，洁白的手指肚顺着雨滴滑落的轨迹缓缓移动，她的视线也跟着一起随着轨迹游走。
一旁的菅野看到了，将自己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中抽离出来：“你在做什么？”
“发呆。”灰原回答，“顺便放空自己的大脑。”
“原来如此。”菅野点了点头，“话说已经七点了，你饿吗？”
灰原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我也没什么感觉……”
“菅野。”
“怎么？”
“谢谢你。”灰原一边注视着窗外，一边开口说道。
菅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收起手机，认真地望着灰原的背影：“干嘛突然道谢？”
“谢谢你陪着我。”灰原一边说，一边在车窗上画着什么图案，“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毕竟是我收留了你，把你这样的美少女留在身边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色警察。”
“随你怎么说。”菅野低下头，似乎不怎么介意灰原叫自己色警察，无论她是开玩笑也好，还是认真的也好，“我说小哀……”
“嗯？”
“我们总不能一直坐在这个地方吧？”
“那就走呗，我又不能开车，你带我去哪儿我就只能跟着去哪儿。”
“可是去哪儿呢？你也不想回病房吧？”
灰原摇了摇头。
“那就先去哪里吃顿晚餐吧……可是要去哪里呢？”菅野开始思考对策，“是吃中餐？还是拉面？今天晚上肯定很凉爽，不如去吃火锅吧……”
听着菅野在身后止不住地碎碎念，灰原不由得勾起嘴角，与其说她一直在看窗外的雨滴，不如说她是在把车窗当镜子，仔细观察着身后的人……
看着看着，她突然心血来潮。
“我想回家……”
“嗯？你说什么？”菅野回过神来，没听清灰原的话。
“我想回家吃饭……”灰原顿了顿，“你给我做。”
“我给你做？”
“你该不会是嫌我麻烦？”灰原立刻撇起嘴，露出很委屈的表情，晶莹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停停停，我没嫌你麻烦，我做就是了。”菅野是见不得灰原哭的，所以这一招对他来说很奏效，“真会演啊你。”
灰原管这一招叫做“对菅野专用武器”。
百分之百杀伤，百分之百有效。
“具体来说，你想吃什么？”
“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行……”
“也就是说，随便？”
“嗯。”灰原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随便。”
“你知道‘随便’是天底下最难做的菜吗？”
“不知道。”
“装傻。”
“哼。”
“唉，那我想想办法吧——家里应该什么都没有了，我得先去超市买上一点儿。”
“不急，反正我不饿。”
“我看你只是想回家吧？”
灰原没搭话。
——回家？
她其实只是暂住在那里的短期租客，只不过菅野心善，她的水电费全免，还会包饭……
但是除了菅野的家，她也无处可去。
——不管，那就是我的家。
灰原心想道。
XXX
菅野先是带着灰原在超市里转了一大圈，买了不少食材，然后又开车带她回家。
回到家时已经八点多了，把灰原安置在轮椅上后，他就抱着这一大包的东西进了厨房。
灰原转着轮椅在客厅里绕了一圈儿。
——这里什么都没有变。
嗯，当然不会有变化了，毕竟菅野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家。
久违地回到家中，灰原感到十分温暖——也许是落地窗没有开的缘故，总之就是很暖和，很舒适。
她摇着轮椅进了自己的房间，和她记忆中的房间没有什么差别，菅野也许好好整理了一下她的床铺，因为一切都很整洁。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单人床上的枕头。
“好想躺上去啊……”
医院的病床也不能说是不舒服，但就是躺着别扭。
有一种“在别人家里借宿”的不安感。
神经没办法完全放松，脑海里总是会有一根弦处在紧绷状态。
——要是能早点出院回家就好了……
灰原一边在心里暗想，一边摇着轮椅，闷闷不乐地出了自己的屋子。
接下来，她直奔餐厅，停在餐桌边，望着菅野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心中荡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妙感觉。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手忙脚乱的菅野回过头来：“有。”
“什么？”
“老老实实地在那儿坐着，这种事情由大人来做。”
“切。你算什么大人……”
应付完灰原，菅野又开始努力工作。
而灰原则是在不远处静静地看。
这幅场景简直就是一种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