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禛听到义侠两个字,一下站起来。这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家伙竟然是中原义侠金伯年!
这是个江湖中名声最噪的人,他的事迹早已是人们茶饭的谈资。
他完全乱了方寸,慌乱中把面前的茶杯碰翻,热水烫手到手上,才如梦方醒地说:“真是义侠到了啊,周某如此怠慢,实在是失礼了。”
赶紧令平意去准备酒菜。
黄岳觉得莫名其妙。名闻四方的靖元道长也忒没有定力,真有点瞧不起他了。
他嘻笑道:“周道长偏心啊,早不招待,一听哥哥的名字就拿酒拿肉。”
“黄英雄这就误会了,”周禛不慌不忙的样子说,“贫道与义侠一直没说上话,待客总要先知道客人的姓名。”
黄岳心里纳闷。刚看这老道没定力,马上就这么沉稳了。
金伯年拱手打招呼道:“久闻道长的大名。金某一直不信人说道长不会武功,没想果然如此。据说当年这里的道士被人屠戮,整个浣山就没有一个道士,道长敢于孤身涉险,还将道派发展成今天的局面,这等胆量和本领真令人敬佩!”
周禛说:“当年来是奉了师命,并不知道这里的凶险,说起来就是逼上梁山。”
黄岳道:“好一个逼上梁山。不然周道长也不能一展才学,造福一方。”
周禛有点不相信,面前的这位中原大侠真不像刀头舔血的武林人,江湖上常有打着名人的旗号招摇撞骗的事。他说:“贫道不过是胆大了点,哪比得上义侠见义而为,除暴安良?不过贫道一直以为义侠是那种声如铜钟、威风凛凛的武林豪客,真没想到是一个这样和善之人。”
金伯年笑了,“在下天性如此,让前辈失望了。不过话说回来,武林高手并不如道长所想,他们大多不露声色,反倒是一些初入江湖的后辈尽显威风,栽了跟斗这才知道天外有天。”
黄岳道:“你们说的都不对。大哥是本性良善,出入江湖只是为了打抱不平,跟那些想扬名的人完全两样,又怎么会威风凛凛?道长有所不知,大哥在江湖上绰号最多,最早的难听,叫断刀怪,那是因为不忍心伤人,常常将人家的兵器折断。至于看上去威风凛凛的人,其实并不符合武林人物,更适合那些称霸一方的地头蛇。来的路上就碰到这么一伙,只是为了一言不合就将人打到半死,完了还要人家给他赔罪。”
周禛问:“这种事你们理不理?”
金伯年认真说:“这事要理,理一下就是朗朗乾坤。”
“这种小事就不劳大哥出手,我代劳了。”黄岳发出两声奸笑,“好在我兄弟有好生之德,不像是北地侠盟的人手黑,只把当头的那位摘环罢了。”
北方人把臼说成环。江湖上常用摘肩臼惩罚人,也叫卸胳膊。周禛虽然没去过北方,各地方言和手段还是懂得不少。
他说:“摘臼确实不重。这样不过是一个月的疼痛,忍忍就过去了,他未必能改。”
黄岳一脸的坏笑。
“那样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做事做全套,四肢都给他松动松动,总要让他长点记性。”
原来还卸了别人的大腿。周禛第一次听到有摘腿臼一说,那要多大的力啊!
而且这种伤寻常医生根本治不了,必须要找武行中的正骨高手才能复位,尤其是就算治得好也会落下老伤,几年内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样子。
黄岳本以为周禛会觉得大快人心,没想他还一副不忍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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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地问:“道长不会武功,三十年来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山野之地没受过这种人欺负?”
周禛还真没遇到这种事。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倒想起一件事来。
“贫道应该是运气好。刚来的时候,碰巧救了邓太爷的小儿子一命。邓家据说祖上是世袭的武官,因犯事逃难到此,在整个浣山那是稳稳的第一豪强。贫道开始不知道,原来早先这里剪除道派就是他家的主使,为此还一直后悔,感到郁闷。不过老邓倒也说话算数,这些年来没对正阳观不利,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黄岳不明白,道士是不问俗事的,邓家何必要与道观为敌?
周禛告诉说这里的道士与外地的不同,他们跟山民鱼水交融,要做许多俗事。一直以来本地都有习俗,凡遇到大事都要去观里请道士过来,由乡老跟道士共同决定处理,邓家做事倚仗武力,强取豪夺,道士就成了眼中钉。
黄岳一听就大怒。
“这厮欺压百姓也罢,居然敢毁国教,找死不成?”
“这事已经过了四十年,不好追究。作恶者应该大多都不在人世,活着也是行将就木之人。”金伯年说话不动声色,给人以一种特别稳的感觉。
黄岳并不甘心,对周禛问:“这家人后来规矩了不?”
周禛鼻子一哼,“规矩就跟他姓。以前老邓虽然凶狠,为人倒不过分苛刻,自从他儿子邓二当家,处处为山民立规矩,他说的是规矩,做的也是规矩。就说祭虎神这事,早先祭拜用的是牲口,用麋子头、羊头狼头放作供奉,他来就用人头当祭品,这些年越发恶作,要活祭,祭日快到了就抓人关押,在祭日祭台上现砍了人头,那人都跟牲口一样!没子嗣的还好,不然还要斩草除根。”
黄岳不怒了,看着金伯年。
金伯年淡然说道:“这家人不能留在世上。周道长没意见吧?”
周禛突然发现金伯年有着不同一般的气魄,他非常镇定,真是稳如泰山。
他很兴奋,说:“真能这样,山民们就是重见天日,要为你们立传树碑!那义侠要贫道做些什么?”
黄岳大笑说:“道长只要把住口风,不要提我兄弟来过就成了。我们在中原的事还没了结,这事要拖个年把。”
但是周禛想想就有些后怕,警告说:“这事可不容易。千万不要小看了邓家,这家人连女人都有一身好武功,男的不用说,一个能打七八个大汉。”
黄岳又是哈哈大笑。
“道长是真不懂得武功。这家人出身于将门,将门的功夫用来打普通人那是没错,可跟武林好手没得比。”
周禛忙说:“他们家也不只是祖传的功夫,这些年他府上都没断了山外来的教头,有的就成了护院。还有这里方圆百里都是他家的势力,一旦被他逃了就是大患。”
黄岳问:“他的势力再大,大得过黄河五霸?”
黄河五霸是天下闻名的巨寇。本来黄河水帮是个走船拉纤人组成的民间穷帮会,自从黄河五霸统领以来,杀人越货横敛财物,一跃成为帮众数十万人的中原第一大帮派。这五个人本来是打家劫舍的黑道人物,有了这么大的势力就一发不可收拾,杀人如同儿戏,人们怨声载道。
黄河五霸为祸江湖十几年,官兵一直不能将他们剿灭,反倒是被武林义士联合除掉,其中的领军人物就是金伯年。
周禛不说话了,不过脸色还是忧郁。金伯年道:“道长你就放宽心,这事我们来安排。他不找你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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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不然就捎个信来。”
这话让周禛一身轻松,突然想起今天的事不对。
“二位深夜到此,就没碰到狼群?”
“不就是狼群嘛。对付狼不难,关键是要会杀。”黄岳说话轻松。
周禛听不懂,杀狼还有会不会一说?
黄岳一看就是位大行家,摇头晃脑说:“碰到大队的狼群抢先砍它几头,千万不要等它们聚团,最好做到不沾血腥,一击而退。狼群有一个破绽,闻到血腥必定狂躁,没了目标就会自相残杀,趁这个机会就能脱身而去了。”
金伯年听了摇头。
“道长别听他说得轻巧。狼比猛兽更可怕,它还有战术,一头狼它会后退,等几头围上来就一起猛扑,你看他都给撕烂了披风。”
周禛这才注意到黄岳没有披袍,而且裤腿上有两处血迹,金伯年的披风看着还是完好,身上也干净。
黄岳来气了,理直气壮道:“我可是武中诸葛,一介智囊,有哥哥杀狼我又何必出手?谁想这些畜生该咬的不咬,要咬看热闹的,还不是一两头,几头狼兜个圈子扑过来,你还不早过来帮忙。”
金伯年已经无语。几头狼都要保护,真把大哥当成了乳娘。
平意抱着一只大酒坛子过来。拿出三只碗,在碗里各倒了半碗酒,然后用热水兑满。本来酒色很浓,兑水后就变成了悦目的晶黄色。
黄岳刚才只顾说话没喝茶,觉得十分口渴,端起碗来一饮而进,点头称赞说:“好爽快。这酒醇而不绵,壮而不烈,就像大哥一样。”
金伯年被他欺负惯了,不理他,跟周禛说:“周道长不戒酒的?”
周缜摇头道:“浣山道派师承天师道,本来就诸多不忌,只是吃了酒肉之后要斋戒一日。戒酒是因为酒后轻浮,会有对神仙不敬,可有可无,肉戒是一定要有。贫道今晚陪二位吃肉,明天就必然吃素了。”
接着介绍说这叫女儿酒。这里的每家每户生女儿的时候都要做酒埋下,等女儿出嫁才能打开,因为时间久远,才有这种醇香。
说起女儿酒他是深有感情。刚来浣山的那年冬天,大雪封山,年轻人又不知道提前存起粮食,一个人在观里饥寒交迫的,幸好因为为人治病,有山民送来的两坛女儿酒才撑过那一段时间,不然指不定要饿死。
金伯年被他勾起酒兴,一尝就惊讶这种荒野山区竟能酿出如此好酒。
周禛告诉他,百年前这里还是个世外之地,山里面物产丰厚,山民们一直对外守口如瓶,虽然时不时就有人外出,外面的人却不知道这个地方。实际上,这里的居民已经有千年的历史,能造出这种好酒并不值得奇怪。
正说着,平意端着热气滚滚的大瓦罐进来,然后说个没完:“客人还是尝尝咱的黄蘑炖山鸡,本观独有的妙方,外面再做不出这等美味,里面加了肉蔻,生地,熟地……”
好不容易有了显摆的机会。
黄岳立马夹了一只鸡腿,带着热气吞下去。
“这药膳简直是一绝,绝不比大汇宾楼的九味鸡差。”他回头对金伯年说,“是个养人的地方。我看等咱们兄弟厌倦了江湖,就来浣山终老一生,哥哥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那感情是好!”周禛忍不住大声。
金伯年也笑了,“好是好,就怕那几位来了,这里的人嫁姑娘都没有酒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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